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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风流》第十七章 谁是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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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域见阿三还在一旁,急忙让他拿出重金来酬谢老先生,不料老先生分文不取。方域不由得感到很奇怪,不过也更加敬重这位老先生……

送走了李中立老先生之后,方域感到,古人的朋友之谊,要比现代人淳厚得多。自己无非是在救援李信的过程中出了点现成计谋,李信就对自己的病如此上心,真是令人十分感动!自己得病,原本就是前世的恩怨所致,那么这一世做人,就不能辜负这“情义”二字。

方域出于回报之意,急于想知道李信今后的打算,以便指点他几下,以免他将来遭到不测,于是便支走了仆人阿三,把话转入正题:“伯言兄今后有何打算?”

此时屋内还有跟随李信红娘子前来探望的李信家臣和红娘子部将若干人,他们一见方域问起这个共同关心的问题,便一齐安静下来,侧耳细听。

李信神定气闲,似乎早已想好:“原先我一直不愿反,以为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之气,总还能活下去。但眼下闹到这个地步,看来也只有一反到底了!为了不连累家人,我此后改名为李岩,草字林泉。”

方域点头道:“伯言兄胆识果然不是一般!此时此刻为形势所逼,还真是‘进一步才海阔天空’,‘退一步则走投无路’了……只是不知伯言兄打算怎样进这一步呢?”

李信答道:“杞县这个地方离开封太近,又无山河之险,万难立足。我们这么多饥民队伍聚集在这里,很容易引来朝庭大军围剿,而能战斗的部队仅有数千,因此必须尽快转移。”

方域点头道:“眼下是该往山区去,寻一易守难攻之地,秣马厉兵,徐图发展。但不知伯言兄有何去处?”

李信睿智的四处目光一扫道:“其实,去处虽有,却都不十分理想!从这里往东,有一砀山,但往南去有袁老山,人马众多,须防被他们伙拼!至于山东地界,徐州境内,直到运河两岸,也都是遍地土寇,我们人地生疏,既要同官军作战,又要提防土寇,难有插足之地!”

他见众人纷纷点头,并无异议,于是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而从这里往西去有‘李际遇’占据登封一带;往西南去有‘刘偏头’占据郾城、西平、遂平一带;‘一条龙’又占据临颖一带;只有往南去,几千人以上的大股土寇才不多!可是陈州到息县一带,平原无险,将会四面受敌。只有一直到达大别山才算有险可守,那里虽有革里眼等数万陕西流寇,但我方也根深蒂固,不怕他们。只是若在那里占山据守,充其量一介草寇而已,并非王者之道!”

“哦?”方域不由得开始对李信另眼看待!这一番话首先看出李信对于河南周边军事形势了如指掌,并非临时动议,不管他是“久有反心”,还是为其它什么原因而去了解的,至少说明他是一个有心人;其次,李信关于王者之道的说法也使他大感兴趣!

“伯言兄请道其详!”方域连忙追问。

李信正襟危坐,严肃地说道:“我们既然走上了造反这条路,那就绝不能满足于只做一方割据的豪强,而要使自己最终成功,改朝换代,名垂青史!想当初元朝末年,也是这样的群雄割据,最后是本朝太祖皇帝崛起于波阳湖畔,扫平四海,成就伟业!而现在,形势何等相似?方今天下,必有明主!如果稍有不慎,我们上错了船,站错了队,虽然可能风光一时,最终却会被那‘明主’扫平,青史之上,无非跳梁小丑而已!”

除了方域以外,屋内所有的人都被李信的远见卓识所打动!尤其是红娘子,以无比崇敬的目光看着她的情人,急切地问道:“那当今天下,谁是明主?”

这种状况,让方域心中颇有些失落感……李信先指出了“白青莲”的真正涵义,接着又发表了一番含有王者之气的宏论,使得方域以前在红娘子等人心中所建立的风采,几乎全被李信夺去!然而李信也是方域的救命恩人,加上他豁达大度,确实有才,方域并非那种胡搅蛮缠之辈,只得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他也很想听听李信的下文,于是也和屋内之人一齐将眼睛望向他。

李信神态缓合了一下,微笑着说道:“朝庭腐朽,已经不可救药,败亡只在几年之内;而方今天下的明主,不可能还没有出世,一定在眼下的群雄当中!纵观天启末年以来,十余年间豪杰并起,不可胜数。若张献忠、罗汝才、老回回、革里眼与左金王之流,均是其中佼佼者。然而以我看来,这班人虽能成为一时风云人物,却未必能成大事。

他们之所以不能成大事者,首先在于胸无大志;其次在于军纪不整,不能获得民心;最后,还在于立场不定,踌躇观望,往往虚受招抚,惟求苟安,缺乏成大事者应有的骨气和一往无前的精神!”

李信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蓄足了气,才铿锵有力地说道:“因此,当今天下扰攘,群雄纷起,能够救民于水火,终成大业者,惟李闯王耳!”

红娘子不由得脱口而出道:“果然是他……”李信惊异地问道:“原来红娘子与我所见相同?”方域则朝红娘子挤挤眼睛,意思是:怎么样?我预料得不错吧?红娘子终于朝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方域心中不由得一爽!他于是问道:“何以见得呢?”

李信道:“李闯王所到之处,军纪严明,杀戮较少,且能开仓放赈,救济灾民,并且宣布三年免征粮税,因而深得民心,百姓饥民附之如蚁。尤其是能够谦恭下士,尊重读书人,与我素识的举人牛金星、宋献策都投奔了他并获得重用,因此我才得知如此详情。”

方域心道:原来如此!看来这年头的一些不得志的知识分子,其实早已在期盼改朝换代,另投明主了,李信一直不仕,说不定也早有此心,并非只靠红娘子硬行推动!

他有心提醒李信提防一下牛金星这个“朋友”,于是说道:“但是,对于牛聚明(牛金星表字)先生之言……”

李信却会错了意,他立即说道:“放心,我与聚明虽然交厚,也不是只听他一面之辞,而是做了多方了解,现今各路人马之中,唯独李闯王有王者之风,这绝不会错。如今正当用人之际,我们如果前去投他,必获重用,平天下指日可待!”

方域只得叹了口气。人家既然“交厚”,那就不能再说什么了……他于是竭力思索着后世对于闯王的一些评价,转移话题道:“关于闯王,伯言兄说的全都没错!取天下者,唯此人而已!然而,你注意到了没有?他至少有两个致命弱点:

第一,在军事上,实行流寇主义,打完一个地方就走。这样的好处,是可以始终集中兵力,有强大的突破力量;但坏处也是不可估量的!对于地方上的生产和秩序,只有破坏作用,没有建设作用,以至于所占之地和当地民心都会得而复失!虽然在不断打胜之时,可以勇往直前,但一旦有什么重大失败,就会一溃千里,再也无法收拾!

第二,在政策上,三年免征,有欺骗性,实际很难做到。这三年,将是极其重要的三年,一旦免征,庞大的军费和政府开支从何而来?只有破寨子,吃大户,没收官府库存。这样一来,地方政权难以为继暂且不说,更主要的是,他没有考虑到,一个社会,大户就好比是脑袋,平民就好比是四肢;一个人必须五体俱全才能生存。当今朝庭企图只要脑袋不要四肢,当然不行!但闯王的做法等于只要四肢不要脑袋,显然也是注定要失败的!

基于以上的原因,我认为闯王只是矮子里面的长子,不能算是真正的明主。”

李信听了方域的一番言论,沉思良久,才抬起头来说道:“朝宗兄所言,句句精辟,无不中的,发人深省!然而,依朝宗兄所见,谁是明主?”

“这个嘛……”方域一时难以回答。其实,就历史记载来看,李自成攻占北京之后,所有部将都陷于狂妄之中,只有李信最冷静,建议也相对最正确。他真想象当年曹操青梅煮酒时那样地说一句:“若论天下英雄,唯伯言与方域耳!”然而自己实在没有曹操那样的厚黑气魄,这句话一旦说出,只怕立即传为笑柄!他也无法说:“明主是后金的多尔衮。”这话如果一说,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光辉形象”立刻一扫而空,不被唾沫淹死才怪……

他沉吟良久,最后只得说道:“暂时没有。”

也不知李信是否理解了方域无奈的心情,只见他点了点头,然后平静地说道:“昔日阮籍先生对汉高祖不以为然,曾在成皋古迹上叹道:‘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今日李闯王只怕也是这样。方才朝宗兄曾说,‘取天下者唯此人’,而后又说,‘注定要失败’,二者可有矛盾?”

方域叹道:“没有矛盾,一先一后而已!”

李信点点头道:“既然这样,我们只管其先,不管其后,凡能取天下者,就应该算是明主!眼下无人出其右,形势也不等人,我觉得去投他,应该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方域感到自己有些张口结舌。李信也算这个时代数一数二的智者,他的雄辩之术好象不是自己能望其项背的。自己虽然有很多论据,但都属于“未来证据”,眼下不起作用,也不能像哄女孩子那样装神弄鬼。李信一句“凡能取天下者,就应该算是明主”,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有异曲同工之妙,是难以驳斥的!

方域只得向红娘子问道:“红帅如何看法?”

红娘子以复杂的神情向方域看来,随后又低下头去,说道:“我已将主帅之职让给了伯言,自然要听伯言的……”

唉!女人……如此敢作敢为的红娘子,仍旧不能免俗,“在家从夫”,如今领兵也“从夫”,不禁使他扼腕长叹!此时此刻,这个国家注定要亡,实际就是那封建的一套注定要亡!他往红娘子的几个手下将领望去,从眼神中看出,他们几乎都持同一观点。

这时,李信出言圆缓道:“朝宗兄所言,我会铭记在心,一有机会就向闯王进言的。”

“千万不可!”方域摇头道,“一旦放弃流寇作为,建立稳固的根据地,就有一系列的工作要做,取天下也就不会那么快了。此时,同时并举的张献忠等势力,对闯王始终是一块心病,他会担心被别人捷足先登!你想,如果一个人明天就能当上皇帝,却偏偏有人劝他一年以后再当,他会愿意吗?这样劝只会徒遭杀身之祸!一切还是顺其自然吧……”

方域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如果伯言兄必欲投闯王,请记住‘望京而止,功成身退’几个字,以免不测!”

李信答应道:“朝宗兄肺腑之言,定当铭记不忘!不知兄台此后作何打算?”

方域心道,有些历史趋势,真是难以扭转……他长舒一口气,正要出言,忽然一身白衣的莲儿如同一阵风般地闯了进来,嚷道:“侯公子,草药我都找回来了!”方域不由得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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