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上,李彭道:“今日曲江一游,景是看了,但美中不足的是竟然无人赋诗,多少有些遗憾。”
李复笑道:“写诗的本事,莫过于子美兄,你若想要诗,尽管问他要去。”
杜甫却叹道:“我本不想赋诗,但观权臣之骄奢,宠贵之华侈,实在令人叹息,这些人上巳之游不知又花去了多少民脂民膏,观此所感,我得《丽人行》一诗,且听我赋来。”
李复一震,杜甫的《丽人行》自己读过多遍,最初对上巳节的认知便是自此诗而起,想不到竟是此时赋得,果然,听得杜甫吟道: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头上何所有,翠微盍叶垂鬓唇。
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
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
犀箸厌饫久未下,銮刀缕切空纷纶。
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
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遝实要津。
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入锦茵。
杨花雪落覆白蘋,青鸟飞去衔红巾。
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
全诗无一刺讥语,描摹处,却是语语刺讥;无一慨叹声,点逗处,却是声声慨叹,李复和李彭衷心相赞不已,杜甫却是摇头叹息。
还未进府,门房拿一帖子报说有人来见李复,说了不在却也不走,非要见上一面,已在偏房等候多时。李复接过帖子,见上面写着“陕郡张彖”四字,心下一惊,这张彖虽然在唐史中不甚显眼,但却是大大有名,不少典故便是由他而起,《资治通鉴》等多部书中都有他的故事,就连《红楼梦》里都有冰山之载。传说杨国忠为相后,很多人纷纷投靠,亦有人劝他进谒杨国忠,曰:“见之,富贵立可图。”他却回答说“吾辈依杨右相如泰山,吾以为冰山耳!若皎日既出,吾辈得无失所恃乎!”遂隐居嵩山。此人能明白的看出杨国忠只不过是一座冰山而已,若一出太阳,冰山融化,众人尽皆落空,倒不是泛泛之辈,但不是说此人隐居嵩山了吗,怎会来此要见自己?
李复带着疑问,叫少华引他正堂相见,自己先去换衣相候。
待李复进入正堂,却见一中年文士模样的人大大方方的坐在哪里,见李复进来,起身拱手道:“可是撰新学诸书的李复李胜之?”
李复回礼:“正是区区,却不知张先生今日来此,让先生久候,还望恕罪。”
张彖道:“无妨,我今日来此,李兄事先又不知情,何罪之有。”
李复请他坐下,看少华又给他添了茶,才问道:“先生不是去往嵩山了吗?怎会今日来此。”
张彖一愣,奇道:“李兄怎知我欲隐居嵩山?”
李复一听,坏了,难道此人还未去嵩山,但他既然承认有此意,只好硬着头皮绉道:“早闻先生大名,欲隐之事,曾有人提起,不过我却忘了是何人了。”先说已忘记是谁,来个死无对证。
张彖略一点头,他要隐退之事,确实对别人说起过,也许真的有人给李复学过,也未可知。当下略略解释一下,也介绍一下他的身份,原来他进士及第之后,得授华阴县尉,上任之后勤于政事,善于吏治,一心将属下之地治理好,但其上司县令和太守,多行不法,张彖屡屡上言,开始都被这两位昏官按下,互相推脱扯皮,张彖费劲心机写的条陈都如石沉大海,并得不到任何答复。后来张彖与他们关系越来越紧张,县令就开始拿权势相压,颇有些后世一把手打击报复属下之意。张彖无奈,长叹一通:“大丈夫有凌云盖世之志,而拘于下位,若立身矮屋之下,使人抬头不得!”之后愤怒辞官。
后来张彖在京城候补,见杨国忠扶摇直上,一直做到宰相之位,他以前和杨国忠曾有一面之缘,还算有些交情,于是便有人相劝,让他去拜谒,肯定能讨得官做,但他观之实为冰山,直言拒绝,此时看眼下之政局越来越无望,这才起了隐居之心。
“见得李兄一面后,我便前往嵩山,不再听闻世事,故而在此相候,直到李兄回府。”
李复不禁有些嗟叹,这有才之士总是受尽坎坷,实在是一种悲哀。但本是素昧平生,他为何前往嵩山归隐之前,一定要见自己一面?便问道:“不知先生此来,见胜之有何事?”
张彖道:“李兄大名,我是先从新学诸书上得知。后上元之时,李兄大放烟花,我也曾观之,听得众人说起李兄诸事,不禁引为奇人。后来我便各处打听李兄的消息,各事对照,深觉李兄心胸深远,致力为民,绝非常人也,这才决定隐退之前,来见一面,领略李兄之风采,方遂我愿。”
李复开始心中打鼓,第一次听到有人打探自己的消息,深怕暴露出不明身世,但后来听他说只是看自己做了什么,才安下心来,再听他夸赞自己,也不由笑道:“先生高赞,胜之不过是想踏踏实实做些事而已,实乃一介凡人,哪有什么风采可言。”
张彖道:“李兄莫自谦。李兄现今所做,我看均非易事,但李兄竟能从容为之。旁人一辈子也难以想到之事,李兄都能提而解之,新学诸书,远非几位豪儒能著出的,这些事情,都放在李兄一人身上,若不是我自认世间并无鬼神,否则我定以为李兄是神仙下凡!”
李复想不到张彖如此看自己,虽是褒赞,但后背却出了不少冷汗,他能如此认为,那别人呢,是不是真的会有人把自己当作异人,会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还未多想,又听张彖道:“但我最佩服李兄的,还是低价售给民众精制农具,这片爱民之心,如今却是天下难寻!故而我之所来,就是想听听李兄对天下之事的看法,以李兄之心胸,或许能够解我心中之忧,那我归隐之后,心下也能得以安宁。”
李复这才明白,原来张彖并不是一心退隐,他只是一时找不到希望所在,过于失望所致,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为国为民做些事情,来找自己,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新的路子可走,如果自己能够给他想要的答案,恐怕不见得还要去隐居,而目前自己要做得事情太多,正是极缺人手之时,张彖极有才干,看事又准,很有觉悟,若能得他相携,岂不是一强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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