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
跳动的线条,在冰冷的仪器上显示出生命的变化。
病床上,一位老人身上插满了管线,人们用这种方式去维持一个已经不能算是生命的生命。接受了医生宣告的最后时刻,老人的家属们守候在床边,等待着用自己的双眼去见证一条生命的逝去。
昏迷多日的老人突然睁开了眼睛,当然,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他即将康复的证明,所有人都清楚,这不过是驾鹤西去前的回光返照罢了,那聚焦于了无一物的空气中的浑浊双眼和嘴里无人能听懂的呓语就是最好的证明。
老人的一声极为传奇,他曾经是世家的纨绔子弟,整天只需要关注风花雪月,争风吃醋,心灰意冷,经商,血本无归,奇遇,富甲一方……绕过一个巨大的圈子,他貌似得到了幸福,却又因为突然爆发的战争失去了一切。
辗转,流离,做过乞丐,也当过土匪,最后,他加入了当时连军队都称不上的散兵游勇之中,为了领导人提出的妄想一般的理念。
战斗,战斗,战斗,对手有时是贪婪残忍的外邦人,有时是军国正统的部队,有时是走投无路的流寇,一度成为统领万人的将领,又被打上资产阶级遗害的标签,然后等来拨乱反正。
老人经常笑着说,自己一辈子得到别人几辈子的经历,活得太够本了。
最后,这异常丰富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我的一生……实在是太满足了……”
说话的对象,是侍候在老人床边的古装少年,那周身环绕着异样气氛的身影,明明就在同一个病房里,却不被老人之外的人所发现。
“满足了吗?”
只是单纯的疑问,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少年的表情如千年的古井一般平静。
“嗯……应该体验的……想要经历的,全部都有了……”
“不……你还没有体会过……‘永生’。”
看着少年闪动着奇异光芒的碧色瞳孔,老人笑了,那是看破了一切的超然笑容,
“不必了……我这一生太过精彩了……现在,我累了,只想安静的躺在泥土中沉睡……”
“那是你最后的愿望吗?我明白了。”
“不……最后的遗憾……我没能将神降士的位置传下去……”老人挣扎着,一股温暖的力量流过他的身体,让早应失去生机的右手微微抬起,可惜,始终碰不到那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
“嗯?”
老人感觉到了,手心传来的,温润如玉,冰寒若铁的触感,即使明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仍令他不由地握紧了手指。
“……恕我逾矩……在我离去后……您……会不会孤独呢?”
“……我是神,神,是不会孤独的。”
“是吗?是啊……您是,不会感到孤独的……我的一生,您还满意吗?”
“嗯,非常,非常值得收藏的人生。”
“那……太好了……太好了……”
老人笑着比赛了眼睛,再没有任何的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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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心司机丢失死者遗体
昨日傍晚,司机张某开灵车运送白XX老人的遗体,到达殡仪馆时方发现后车门未锁,死者遗体已不见踪影,死者家属情绪稳定。望有发现者拨打XXX-XXXX与家属联系,重谢。
次日早上的报纸,用一个小小的豆腐块刊登了这样一则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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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信仰自己的人类中随意的选择一些,成为“神降士”,单方面的给予帮助,却不提出要求,他,只是想知道人类角度是如何看待生命与死亡,是如何看待这个世界的……仅此而已。
到底是什么时候起……可以选作神降士的人越来越少,直到现在,再也没有保持着虔诚信仰与崇敬的人们呢?
否决神明,或是单纯的贪求,亦或是愚蠢的盲信……那种自古以来建立的理解,信任,理解之上的崇拜,传统的神与人的关系,早已不复存在。
如今,最后一个神降士终于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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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的城市,水泥的森林,没有人会有现象抬头看看那灰色的天空,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那俯览大地的身影。
看似少年的神明战在空中,眼中映着脚下来来往往的人群,几个淡淡的影子安静的漂浮在他的身边,一言不发。
“真是……不可思议啊……”
神明发出了感叹,感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事物。
最初来到这片土地时,只是作为无尽旅行中的短暂休息,那时这里的夜晚只有萤火虫的光芒陪伴着星月。
诚惶诚恐的凡人,举着绘有他们臆想的自己的形象的图腾,征服一个又一个的部落,国家建立,帝位交替,分裂与统一,革命与和平的反复。
看似是重复的轮回,实质上是螺旋的轨迹:绕着相似的圈,逐步上升的轨迹。
异国的精灵自诩神明来到这片土地,巧妙的引导人民的想法,塑造虚伪的形象,旧神的庙宇荒废,新信仰的寺庙竖立。
沉迷于天朝上国的旧梦,不思进取的愚民;用过去的辉煌麻痹自己,逃避现实的政府;保持着无谓的传统,试图以简单的维新拯救国家的短视者……逐渐从内部腐朽的民族,就在神明想要亲手毁灭自己曾经所中意的子民时,竟然在外敌的入侵下恢复了生机。
从内部被蛀空的房屋,既然无法修缮,那么就推倒重建吧。
直到人们找到新的道路,夺回往日的荣光,作为古旧的思想被抛弃的神明才赫然发现,一直以来,并非人类需要神明,而是神明需要人类。
“神明”这个词汇,是在人类的渴求,人类的需要下被创造的概念,当人类不再需要神明时,“神明”也就不再是神明了。
区区五千年的回忆,竟然令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五千年的时光,比起自己之前度过的无法形容的漫长岁月更加的漫长。
那些回忆,仿佛无止境一般的涌现,直到现在才发现,对过去的自己而言只能算“瞬间”的千年时光,却改变了一直认为永恒不变的自己。
少年低下头,最后凝视着这些不知不觉中振翅高翔的昔日雏鸟,脸上的五官滑稽的抽搐了一下。
但是,没有人会因此而笑,因为神明,笑了,并非对人类的模仿,而是真正的笑了。
修道者总想着学习神明,舍弃七情六欲,可他们不知道,神明却想要学会哭与笑。
[您……笑了?]
[笑,表情之一,通常用于表现愉悦的情绪,根据情况的不同有时也有其他的意思。]
“我在这个世界停留的够久了,现在,应该离开了……”
[也好也好,去别的世界逛一逛吧……]
[……在这个世界压抑的,尽情释放吧!]
“……是啊,我,应该离开了。”
抬起头重复了一遍,少年的身影渐渐隐没在空气中。
[旧友自当离席。]
[廉……不,我的意思……您的意志就是我们的意志。]
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某一天,这个世界最后的神明也离开了。
没有归来的预言,没有诡奇的天象,没有众多教徒的盛大仪式,他的离去,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那一天,送别的只有城市里浑浊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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