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了整整一宿，不眠不休。少了白日里熙熙攘攘看热闹人群的阻挡，冷风径自卷过，浑身竟抖得如同筛糠。

而她的肚子，亦在这饥寒交迫的时候，难堪地叫了几声，好冷，好饿啊……

顾家是彻底与她划清了界限，冰冷的大门从崔红胭踏入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没有打开过。

也只是顾正言回家经过的时候，向她们的方向投了一记复杂且冷漠的眼神，之后，便是一道冰冷模糊渐行渐远的背影。

如今，连顾正言，都已经彻底视她们若空气了。

隔着衣裳用手摸了摸已经干瘪下去的小腹，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然后铺平被冷风掀起的草席一角。娘仍旧神态安详地平躺在那里，美丽的脸庞带着一丝入睡了之后的疲惫，很温柔，很慈祥。

娘，现在，也就只有你，时时刻刻陪在夙儿的身边了呢……

娘，你知不知道，自从失去了你，夙儿真的好害怕，也好孤单……

“喂，女人，这个给你！”正在感伤间，只听到头顶传来一道隆隆的声音，一个印出油渍冒着热气的纸包早已被扔到了她的跟前。

而她的眼前，亦闯入了一袭白色的衣角。

她顺着衣角抬起头，随即看到了一张充满着怒气却分外好看的脸。轮廓清晰，棱角分明。只是剑般的眉宇微微往上扬着，好看的丹凤眼含着冷光，仿佛在生气。

她不禁一愣，只觉手腕处发烫。

“喂，看什么看，我脸上又没写着字，你不是饿了吗，有东西还不赶快吃？”大概是她的眼光令他有些不自在，冷冷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邪魅的丹凤眼也避开了她的视线。

她将目光收回，同样一脸地冰冷，“抱歉，我不叫喂，我叫顾倾夙。”

有名，亦有姓。

“我有问你的名字吗？”却不想邪魅男子一脸霸道地蹲在她的正对面，突如起来的动作让她吓了一跳，险些跌入到他的怀中。紧紧盯着她的脸庞，邪魅男子的脸上挂满了兴味索然，“喂，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呢。”

她狠狠地瞪他一眼，再此澄清，“再重复一遍，我叫顾倾夙，不叫喂。”

而且，你才奇怪。

邪魅男子迎着了她的目光，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好好，你叫顾倾夙，不叫喂，好了吧？喂，现在你可是能吃东西了？”

“你！”她顿时一气，随即气恼地将头别了过去，“谁，谁要吃你的东西！”

“可是，你不是饿了吗，饿了，自然要吃东西了。”白衣男子一脸地无语。

她咬着嘴唇，“我才不饿。”

只是，肚子却偏偏在这个时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咕噜噜的声音像是在彻底宣告着她在说谎。

又羞又恼地拿起纸包，索性拆开，大口地将油饼吞进肚子里，“好好好，我饿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不就是丢脸么，她顾倾夙如今还有什么好害怕。

“你这个女人还真是奇怪呢！”男子瞧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直摇了摇头。

她咽了一口油饼，抬起头，“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一脸琢磨似地望着她，“我说，你的娘亲死了，可是为什么却看不到你哭呢？今天白日里的时候也一样，被那么多的人欺负，你为什么不哭？”

举着油饼往嘴中塞的手顿时一怔，她满眼冰冷地抬起头，“我为什么要哭？”

“因为你的娘亲死了啊，而且……”

“抱歉，我不会！”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语，只管将油饼填入嘴里。哭？从娘死了的那一刻起，她顾倾夙就已经忘记眼泪是什么东西了。

她早就已经忘了。

“喂，不会就不会么，我又没有――”

“如果不是来买我的话，还请麻烦离我远点！”

英俊的脸顿时一愣，脸上忽然就没有了表情。

默默地盯了她半晌，终究还是无聊地站了起来，只是在走了不远几步之后顿了一下，“知道吗，你还真是很倔强呢！”

她的手一顿，没有抬头，只是狠狠地咬紧了嘴唇，将眼底的汹涌硬逼回去。

夜，愈发地静寂，似一汪深不可测的湖水般，将天地万物吞噬。黝黑的天空遮满了密密实实的乌云，将本已惨淡寂寥的疏星笼罩进去，漆黑黑的夜空之中，竟寻不到一丝的光明。

夜，是真的陷入寂寞了。

人也是。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色早已大亮。柔柔的阳光透过厚重的墙根，穿过柳树微荡的丝丝缕缕斜洒在她的身上，心中不自觉便滋生出了一股淡淡的温暖。很舒服，像睡梦中娘轻抚着自己的脸。

嘴边仍旧残留着昨夜里油饼的香气，伸出舌头，轻舔了一下嘴唇，好闻的香气自唇瓣流入齿间，喉咙间霎时便凝满了昨夜的味道。

低下头，冲着娘绽放出一道灿烂的微笑，今天，应该会有人来买她走的吧，昨日白衣男子的帮忙，虽然有着不愉悦的成分，但却让她觉得这个世间还是有着好心人的存在。

如果有的话，那娘就可以尽快下葬了呢，毕竟按照习俗来说……

想到这里，黛般地柳眉不禁微微蹙起，原来，不知不觉间，娘竟然已经走了三天……

低下头，默默凝望着娘的脸，心中却猛然涌起一股沉重。顾家，终究还是没有给娘任何一丝的身份，甚至，顾正言都没有给她一道正经的眼神……

她以为顾府门前卖身，顾家终会承受不了如此地羞辱而出面解决。却未料到，原来这也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顾家，早已将她视作陌路，那么她的一切，生或死，痛或笑，又与他们何干？

顾倾夙，你终是太幼稚啊！

眼前忽然出现一双藏青色的低靴，她不由地抬起头，笑容浅浅，“请问，你是要买――”

却在刹那间便怔愣在了那里。只见顾正言正满脸阴沉地站在草席对面，冷冷地望着她和娘，如剑的目光似要把她们刺穿。

她的身子不由一震，脸上的笑急速地垮了下去，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终于有了一点点的良知了么？

却不想顾正言的话当场便让她落至了谷底，“想要卖身的话，大可以去繁华热闹的闹市区，在我们顾府门前呆着做什么，想故意为顾府增添一丝晦气？”

她的心一沉，刚想要反唇相讥，却不料几个下人早已拿着笤帚迎了上来，而身后，亦响起了崔红胭尖细的声音，“来人啊，还不快将这团晦气从顾府的门前赶走，没看到小少爷一整晚都哭个不停啊，再不动手，这个月的月钱通通都别想要！”

她一惊，慌忙上前死死抱住娘的身子，如护崽的老鹰，“你们谁都不许碰我娘！”

只是，谁又会听她的话呢，随着一只大手的猛力拽扯，娘身下的草席早已直直地被撕为了两半。而娘的身子，亦被推搡到了地上，沾了冰凉的泥土。狼狈不堪。

心里只觉愈发地绝望。顾正言，崔红胭，你们好狠！

死死按住剩下的半截席子，歇斯底里地朝着对面的人怒吼，“顾正言，她可是你的正门夫人啊！”

你就不怕孽做多了天打雷劈么！

却不料顾正言只是满脸绝情地站在那里，冷冷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不说一句话，似乎她的挣扎与她的怒吼，他全然看不见，亦全然听不到。

只感觉心里被人用刀子狠狠地捅了一把，鲜血淋漓……

将娘放在地上，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人扑上去，“我跟你们拼了！”

可是还未厮打几下便被一条粗壮的胳膊狠狠甩到了地上，肌肤划过有硬物的地面，身上顷刻传来火辣辣地疼痛。

一道黑影笼罩在她的头顶上，带了一丝小心翼翼与焦虑，似乎想要搀扶她，却最终又为难地抽回手，“小姐，您还是听福伯一句劝吧，离开这里，不要再反抗了……这里，终究不是你能呆的地方……”

她抬起头，竟是福伯。只见他正满脸心痛地望着自己，皱巴巴的脸上带着一丝微微的颤抖。

终究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下人，就算她已与顾家再无瓜葛，终究还是有着一丝感情的牵绊。

连一个下人都对她尚存着一丝怜悯之心啊……只是觉得顾府更加可悲可笑。

用力揩去嘴角上的鲜血，冲着福伯惨惨一笑。那话语像是对着他又像是对着顾正言，“福伯，您别担心我，我还可以呢。况且这路又不是顾府的，我爱在哪里卖身，那是我的自由。”

“放肆！”

果然，听到了她的话语，顾正言勃然大怒。

她倔强地回瞪着他，迎上他血红一般地眼神。第一次，没有畏惧，没有胆怯，没有乞求，只有无畏与冰冷。

顾正言直气得胡子发抖，“胡言乱语，来人啊，还不赶紧将她给我轰走！”

“谁敢！”却不料身后猛然响起一道有力的喝声，还未待她缓过神来，一只手早已搭在了她的腰间，将她整个人都搂入了怀中！

她顿时一愣，转身想要挣脱，腰上的力度却反而更紧。拼命挣扎间，一张阴沉无比地脸早已经直直朝着她凑了过来，“喂，女人，你就不能老实点么，只不过是回去取了趟买你的银子而已，这么快就又给爷惹祸了？”

如此霸道而*的声音，带了一丝冰冷与熟悉……

脑中飞快地闪过一道模糊而修长的白色身影，脸颊早已在刹那间发热发烫到沸腾。

竟，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