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杀得热闹的铁勒人忽然没了指挥,有些茫然失措,又见到自己的首领被人追杀,纷纷舍了对手,撵着江寒血跑――由于距离太近,怕误伤了首领,不敢施放弓箭。[手打吧(www.shouda8。com) 疯子手打]张二狗子等人杀得全身鲜血,原本就抱了必死的决心,忽然对手全都跑了,一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也紧紧咬在敌人后面,一有落单的便追上去,从背后一刀了结。
如此一来,整个战线顿时全乱了套,所有人都认准了一个目标咬着不放,在沙漠里玩起了赛跑比赛。江寒血只剩下了最后一支马槊,不舍得再扔了,便跟在后面赶上一个杀一个,一直追出了十几里地,杀掉了史剌维?室兹的五六个护卫,但史剌维?室兹的马儿却是从西方得来的汗血宝马(注:今土库曼斯坦的国马,阿哈尔捷金马),已然一人跑得远远的,再也追不上了。
“他娘的!”江寒血终于放弃追杀了,回头去看追着自己的两百多铁勒骑兵,顿时乐了:如今还追在他身后的,已经不足三十人,其余的不是逃了,便是给追上的大越兵士杀掉。
原来这次为了从身后堵截,逼迫大越和亲队伍分兵,又不引起对方的注意,这支五百人的铁勒骑兵一路急行军,多行了数倍的路程,在从大越军的视线之外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马匹消耗的力气比龙武卫多很多,刚才又奋战了许久,此时再来一个高强度的沙漠拉力赛,许多马匹便支持不住了,纷纷落单被斩。更多的铁勒人发觉这样下去只是死路一条,便找机会往其他方向逃散――兵败如山倒,战场上一旦出现大批士兵旋踵而逃的事情,便是孙武复生也无济于事了。
战局的急转直下完全出乎江寒血的意料,他是本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的心理去追杀史剌维?室兹的――只要临死之前杀了对方首领,也算自己为自己报仇了。至于铁勒人是怎么败的,他却一时没弄明白,看着还剩下了二十来个,便调转马头迎了过去,和追兵一起将铁勒人包圆。此时的大越军士虽然已经疲惫不堪,但战意高昂,越战越勇,铁勒人撑到现在却已是强弩之末,见到首领远遁之后,最后一点战念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被前后一夹击,顿时全盘溃败。江寒血迎上去杀了三两人,剩下的一哄而散,朝着四面八方逃去。
天边一轮峨眉残月逐渐升上来,白日的暑气完全消褪,气温陡降。白天黑夜的温差巨大,沙漠中的沙子在热胀冷缩的作用下,发出古怪的声音(注:鸣沙是个自然现象,并不是每个沙漠都有,塔克拉玛干沙漠并没有关于鸣沙的正式记载),听起来整个沙漠好像一个怪兽的舌头,而人们只是他舌头上的猎物。
我们胜利了?这就是胜利的感觉?战场之上一片沉寂,胜利者没有欢呼雀跃,甚至在他们的脸上找不到应有的兴奋,眼神中写着的只是困惑、迷茫和惊恐。在不久之前,他们全都是些在家里娇生惯养的孩子,在家里父母宠着惯着,在军队上级护着罩着,平时训练,只要弄撑破点油皮都可以向上峰高假,得到最好的护理。可现在,他们的身上、刀上、脸上甚至嘴里都全是腥咸的鲜血。
情绪放松下来,身上所有地方都是火辣辣的,好像被扔到火炉里烧烤一样,分不清哪里是伤痛,哪里是酸痛。一直紧紧夹住马鞍的双足此时好像根本不是自己的,想要放松,却发现大腿上抽筋抽得都绷得麻木了,直直的绷着,根本放松不了。很多人干脆直直的从马背上摔下来,仍由厚重的铁甲拖着自己砸到沙地里,颤抖的手试着去扯盔甲上的绳带,却发现绳带被血液浸湿又风干之后,紧紧地粘在一起,好像一根棍子般,根本拉扯不动。
十几里的沙地上,洒满了鲜血、骨肉、头颅、四肢和内脏,就算一些稍微完整点的尸体,也被奔来驰去的马蹄踩得稀烂,胡人的血肉和汉人的血肉交织在一起,让人分不出哪些是兄弟的,哪些是仇敌的。去年元宵节的灯会上,搭建的草棚失火,踩踏死了十几个百姓,当时上峰要他们去帮助搬运尸体的时候,一个个都嫌晦气不肯,而现在,面对着满地的血肉,众人都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几个状态稍好些的兵士脱下铁甲后,爬着想去收拢同袍的遗骸,捡了一头盔的碎肉,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放弃了。
“喝水、喂马、进食、清点人数,现在能说话的还有几个?”江寒血大声发令。
一番统计,连他一起,参战的三百多人如今只剩下三十六人了,这三十六人里面有七名刀客,剩下的龙武卫兵士只有二十九人,而当初挨过他鞭子的四名校尉中,除了孟东杰战死之外,杨恭谨、褚右臣、邓毅威三人全部都侥幸活了下来。另外还有一个混战中不幸落马的,最初受的伤或许并不太重,可是被乱马践踏之后,只剩下半口气哽在喉咙上了。
江寒血走过去将他扶起,稍微看了看,轻声说道:“下半身都被踩烂了,兄弟我救不了你,要把你尸体囫囵带回去恐怕也做不到了――咱不说大话,不骗兄弟。你还有啥放不下的就说,能做的我都给你做,这么死撑着不闭眼,自己遭罪。”伤者喉咙鼓动,发出呜呜的声音,却连不成话语,努力抬起手,指着月亮升起的方向。江寒血会意,将他身子转过,脸朝东方,伤着哽在喉咙上的一口气终于吐出,闭上了双眼。
胡马依北风,越鸟朝南枝,月暗星明黄沙万里,却仍牢牢记得死去之后要魂归东方。
地上,胡人的尸体到处都是,按照大越军功,一颗人头便可策勋一转,这满地的功劳,换了平时早就涌上疯抢了――三十多个人,三百多具尸体,这意味着此时活着的人都能当校尉,得到巨额的封赏,大批的良田。可如今,没有一个人去割那些首级,并不是因为累了,而是此刻大家心中都塞满了不忍和悲凉。
平日里,众人在前人的文字中读到过“战争”,在无尽的遐想中模拟过“战争”,可战争真的降临之时,才发觉所有的文字都是那样的无力,所有的想象都是那样的贫瘠。
赵二狗笨手笨脚的帮着袍泽们将伤口包扎了一遍,没心没肺的插科打诨几句,转头过来找江寒血,“大哥,人都死得差不多了,现在咱们怎么咋办?是回去,还是继续向前?”
这个问题也是让江寒血头痛的。他只是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刀客,又不是禁军将领,仗打到了这个份上,他的义务算是尽了十二分,此时要走,把石头说出花来也挑不出他半个不是。
可是,真的能就这么离开吗?现在想来,分兵之举实在是个糊涂的主意,薛老头那边肯定还有更大的麻烦在等着,说不定现在已经和埋伏在水源地附近的铁勒人交上了手。
那里有超过一千五百人的同胞正被铁勒狗屠杀,有老人,有少年,有女子,还有兄弟。李三蛋被自己送走了,原本想着能够安全些,可现在想来他是被自己推向了深渊。那个知道自己身世,却一直不肯明说的老狐狸薛怀刚,他那枯木一样的胳膊腿儿,能够逃过铁勒人的钢刀吗?还有……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到了那个为自己牵马,赠酒,变着法拍自己马屁,爱说爱笑爱闹的小女孩儿樱儿,自己好像已经有两天没见到她了……两天,二十四个时辰,两百刻的光阴,想着数十里之外的音容,江寒血一咬牙,换了匹身上无伤的战马翻身骑上。
张二狗、牛大力等人刚刚包扎好伤口,正东拼西凑的找出水袋饮马,见他要走,赶紧上去拉住,“大哥,人困马乏的,你这是要去哪儿?”
“今天的事情蹊跷,想想总是放心不下,我必须要再去看看。”
“你纵然不累,马也跑不动了!”牛大力急道:“刚喝了几口水,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要走也不急在这一时,且歇歇先?”
“歇够了,这里马多,我多带几匹换乘,若无事还好,若是有事,后悔也来不及!伤重的休息一夜,明早再跟上;还爬得动的,每人带上三匹好马,一路换乘,趁着今夜还有些月光再走趟夜路,子夜之前无论如何要追上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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