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常胜在亲兵的保护下挤开人群,挤到门内,江寒血笑脸相迎:“久仰将军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末将拿住勾结东铁勒的奸细一名,如今已经审查清楚,此人罪行确凿无疑,且供认不讳,如何处置,还请将军定夺。”
供认不讳的是铁勒人,霍大龙被堵了嘴巴丢在当下,纵有满肚子的委屈也无从说起。苏常胜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末将?从何时起,士卒也可以自称‘末将’了?”
江寒血不以为然的拱了拱手:“军营规矩多,小人不懂,胡乱叫个威风点的称呼,将军莫怪。”
苏常胜道:“你口口声声要我亲自到场才肯交人,如今不但我来了,敦煌太守、刑狱司主官也都在外面候着,此案事关重大,由刑狱司主审,军部与太守旁听,你若有兴趣,也可一通前往。如今一切都如你所愿,可以把这人交出来了吧?”
韩让也在旁边说道:“如今大将军已经到了,你总该可以放心,不怕我贪墨了你的功劳吧?”
韩让也是人,以堂堂将军之尊,被一个小兵拦在院外不得进入,把脸面从西域丢到了东海,心中多少有些怨气,这话中有三分调侃,倒有七分讽刺。江寒血却仿佛听不懂似的,顺着他的话接口道:“在下略有些微功,大将军定然不会吝啬赏赐的,想来绝不会拿陪戎校尉的狗屁虚名来糊弄我的,不知道是送我一个致果校尉还是宣节校尉?”
致果校尉和宣节校尉都是散官虚衔,宣节校尉正八品,一般是旅帅的加衔;致果校尉正七品,一般是旗使的加衔――昨夜他得了杨恭谨的指点,知道了“校尉”之间的千差万别,已经不那么容易忽悠了。自古以来当兵吃皇粮,自然都希望能够封妻荫子,博个马上封侯,同袍之间争功的现象很常见,但敢于公然开口索官的,恐怕也就只有一个江寒血了。
自己退让三分,却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韩让大声喝道:“三分颜色开染坊,你无视军令、大闹军营、挑拨是非、夜闯城门、私入民宅、扰乱地方、抗拒上峰……搬出十七禁五十四斩,你犯了慢军、构军、轻军、奸军、狠军、乱军、弊军之法,认真算起来,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我念你初入军营不懂军规,不和你计较也就算了,你还敢公然在主将面前邀功讨封?”
江寒血不惊不惧,灿烂一笑:“将军哪来这么大的火?昨日我投军,你说军功奖军不奖民,怎么今日又变了,莫非你的十七禁五十四斩却可以拿平民开刀?”
韩让道:“你昨日已入军营,如何还是平民?”
江寒血道:“按照大越军制,新兵入营,要待辕门受礼之后,见过主将之后才算军中一员。我昨日不过吃了你们一顿石子儿饭,直到今早才见到苏大将军。昨日种种,不过是平民所为,你的五十四斩杀不得我;今日我并未犯错,只是提了一个私通铁勒人的奸细前来请功,有何不妥?”
苏常胜和韩让两人面面相觑:大越军制还有这样的规定?仔细想想,似乎确实是这样,只是这种东西实在是太过于形式了,平日谁都没放在心上过,除了杨恭谨这种“军中讼师”,谁会抠字眼儿到这个地步?
苏常胜想了想道:“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词,持之有故,言之成理,想来你身后定有高人指点,我也不和你争论。校尉的提拔,除了军功之外,军中资历长短、军官能力的强弱也是考核内容之一。昨日入营比试,你已经输给了韩将军,此时还想要我破格提拔――我就不考察你的资历了,你自认为自己有能力独领一旅人马吗?”
“这有何难?”
“试言之?”
“我兄弟众多,我领其各领十人,我便能独领一旅了。”江寒血想也不想的说道。
“那好,既如此,我就和你约法三章。新兵营中,我便委你为旅帅,半年之后的陷阵营全营考核,你若能进入前五,我就让你独领一旅;若能顺利夺魁,我便让你独领一旗;若一无所获,便要从士卒做起,不得再有怨言!你敢应战吗?”苏常胜含笑看着他。
军中考核和比武不同,考得是军士的行军布阵和士卒的个人素养,主将的勇武完全派不上用场,苏常胜知道他武艺厉害,不比武艺,只靠士卒军技,却在关键地方含糊带过,所用伎俩和韩让一样,都是欺负江寒血不懂军规。杨恭谨听出其中端倪,刚想出声提醒,江寒血已经大声答允:“一言为定,驷马难追!”说着还伸手过去要和苏常胜击掌为誓。
苏常胜笑着与他互击了三掌,双方约定已成,江寒血也不再阻挠,挥手让他把捆成粽子一样的霍大龙带走。事到如今,已经闹得满城皆知,他也不怕苏常胜徇私枉法私放了姓霍的奸商,伏戎县数千条人命在那里摆着,这次霍大龙是死定了,唯一的区别只是量刑轻重而已:要定个凌迟可能差点儿,但定个腰斩估计没什么问题。若要依着江寒血的意,恨不得一口一口将他吃掉才解恨。
……………………
对霍大龙的审理并没有什么难断之处。那铁勒人是被江寒血吓破胆的,到了公堂上几乎是有问必答,将霍大龙的所有罪行全都添油加醋的抖搂出来。“敦煌四蠹”名声本来就不好,民众听到姓霍的居然勾结铁勒人,害死了伏戎县数千同胞的惨案后,对他更是切齿痛恨;军方被铁勒人偷袭了后方,摔了个大跟头,更需要有人出来背黑锅,在这种情况下,不但霍大龙被抄了家灭了门,连同“四蠹”中剩余的三人也都没有好下场。
霍大龙的妹妹是苏常胜的小妾,进苏家的门已经有些年份了,虽然一直没有生育子嗣,但也颇得苏常胜宠爱。听闻自己哥哥遭逢如此大祸,拿出女人的全副家当,眼泪鼻涕齐上阵,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苏常胜出手搭救。
苏常胜本来就烦躁不已,被她一闹腾,挥手就是一巴掌:“破落户女人,可知你兄犯的是何等大罪?私通铁勒,伏戎县满城被屠,县中六千余人因他而死!如今只是腰斩之刑,若上到刑部,定个夷三族都是轻的,弄不好要诛九族!别以为你已出嫁便与他无关,父族四、母族三,若真是诛九族的话,连你也难逃一劫!”
霍氏见苏常胜动了真火,声音小了许多,不敢再撒泼哭闹了,但嘴里呜呜的仍不罢休,低声哭道:“我父母早亡,只剩一个兄长将我抚养长大,他若死了,我陪同便是,横竖一刀下去,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一刀下去死个痛快?真是好算计啊!”苏常胜冷笑道:“你可听闻‘具五刑’之说?受刑之人要先黥面、劓鼻、斩左右趾、笞杀,最后枭首,五刑齐具。若有哭骂的,先割其舌!之后剁烂了骨肉曝于市,烈日暴晒,雨雪冲刷,魂飞魄散,永世不得翻身!你若愿同死,我如今就逐了你!”
霍氏吓得面无人色,掩面入屋,不敢复言。
对霍大龙的审判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定了斩首、抄家之刑,财产充公,子女入奴。如果不考虑苏常胜用来吓唬女人的“具五刑”之说,这个判罚倒也相对公正,只是执行起来却有了些麻烦。
砍霍大龙的脑袋没有多大的问题。根据大越刑法,通敌、叛变、谋逆等大罪无需刑部复审、秋后处斩,只要查明属实,可就地处决。五月本是断屠月,初八又是禁杀日,苏常胜请出尚方斩马剑,硬是在五月初八斩了霍大龙的人头。行刑那日,敦煌城万人空巷,几乎城中所有人都跑来看他被斩的情形,将行刑的广场围了个水泄不通,随着刽子手手起刀落,众人欢呼雀跃,奔走相告。
但是要抄霍大龙的家,问题就来了。江寒血当日便将霍家的一切财物搬走一空,如今的霍家大院,除了两扇大门还是完好的,连围墙都被牛大力等人撞烂了,家中的金银财宝、田产地契全被江寒血卷走,铜钱稻米分了城中民众,连各色家具、衣物等也被闻讯而来的百姓搬得干干净净,衙门里的差役拿着封条来查封的时候,连双干净的袜子都找不着。
霍家的豪富众所皆知,大家辛辛苦苦将霍家扳倒,当然也想分一杯羹吃,可如今望着空荡荡的院落,实在有些不甘心,商量着又来苏常胜跟前告苦。
苏常胜没好气的回道:“霍家的家产如今全在长公主那里,尔等若有胆子去敲门,求着长公主赏一口饭吃便是,若没胆子,跑到我这里哆嗦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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