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事故
从美国回来己是4月中旬,鲁中昌立即召开各矿长、生产副矿长参加的生产平衡会,对一季度工作给予高度评价:“一季度在安装新综采面,两个综采面搬家的情况下,产量完成502万吨,比去年同期增产40万吨,创历史同期最好水平,这说明高产高效只要抓好装备、培训、管理三个关键,目标是完全可以实现的。”当然台下也议论:只要条件具备,信球照样出煤。
鲁中昌扫视听众,谈了美国的见闻:“美国煤矿年产量10亿吨,全国只有85个长臂综采工作面,13万矿工,管理人员3万,煤矿服务人员70万,产量与中国持平,人员只有中国的十分之一。美国国内原煤售价22-25美元,到港口价35-40美元。矿工年收入5万美元,交税后4万多美元。我们这次参观的个体矿叫和武煤矿,用的全是二手机械,一个采煤工作面,3个掘进头,335人,年产650万吨。另一个煤矿也是三头一面,煤层厚米-2米,400人,年产600万吨。采面走向一般3000米,采长250米左右,采煤机推进速度每分钟13米,我们是3米。其设备与我们用的进口设备差不多,可差距太大了。”
鲁中昌稍顿一下,见各矿长注意力集中,“我的感受是,只有了解差距才能明确方向和目标,才不夜郎自大。借鉴国外技术、经验要结合我们的国情、矿情,因地制宜,稳步前进,不能盲目攀比。值得学习借鉴的是美国设备维修到位,矿工技术过硬,对学历要求高,培训要求严,考试合格才能下井。可以想像,一个采面只有一两个人,如果操作失误或常出设备故障,能行吗?所以,今后的努力方向就是要做好的人的工作,以高素质适应高科技,充分发挥设备威力,才能逐步缩小差距。这叫做信球不信球在于操作手,根本在于素质。”
会后,鲁中昌将一季度产量完成好的矿长们留下,在局招待所摆酒庆贺,鼓劲打气。
第二天早上,鲁中昌踌躇满志地参加局领导在调度室碰头会,吴庆云通报:“因内部举报,机采处长司献中涉嫌挪用、贪污所属支护维修租赁中心公款,昨晚被传到东保区检察院交待问题,希望各口引以为戒,抓好廉政。”
鲁中昌大惊:且不说司献中给生产系统抹了黑,担忧的是自己进京弄综机用了他带的4万元,到美国又用了3万元,还未来及平帐处理,就徒然出了事。若他顶不住,把自己扯出来,我的仕途、名声可就完蛋了!真是一招不慎要输全盘啊!当务之急应尽快把司献中保出来改为内部处理。
鲁中昌努力保持镇定,待其它副职离开调度室,他坐近吴庆云、韩怀让,“真是意外!虽和司处长接触时间不长,觉得他是个正直敬业的人,当矿长、处长这么多年,做了不少有益的工作,也有一定的影响力,如果可能,还是想法把他移交给我们内部教育处理为好。况且……”鲁中昌望着两人的凝重脸色,打住了以往也有保释出来内部处理先例的话。
韩怀让低沉地说:“一会儿安排保卫处秦处长先到检察院问问情况再商量。”吴庆云气愤地说:“处室办公司、搞实体,没人监督怎么会行!”
当天上午,鲁中昌心急火燎地去找市政法委书记鲁显成,不巧他到省里开会,三天后才能回来。情急之下,又到市检察院找到监察处长白留彬--任无忌矿长时曾给白处长表弟办过调动,还留些情份。向白留彬说明情由,白当即拔通东保区检察院检察长方志的电话,话筒回声大,鲁中昌听得清楚:“老方,听说你们在过问矿务局司献中的事?”“是哩,矿务局自恃财大气粗,平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出了事想起我们了。”“事情进展得怎样?”“昨天晚上才弄过来,嘴还挺硬。”“这个人是我朋友的朋友,能否通融一下?”“等见了矿务局领导再说,也看牵涉问题大小。你说了,我心里有数。”
白留彬放下电话说:“我直说了。这事需你们局领导出面见见老方,这几年检察院经费紧,你们出手大方点,求得他们谅解。”
鲁中昌回到家里想,目前的捷径只有局领导出面求情送礼了。韩怀让、吴庆云会亲自出面吗?自己是将被扯进局的人,出面合适吗?如果司献中稍稍露了我的底,我去求情送礼,不是自投罗网,授人以柄吗?硬着头皮下午见韩怀让、吴庆云,催促他们尽快出面,可催的太急不显得做贼心虚吗?
中午,鲁中昌主食未进,只喝了半碗汤,妻子赵扬问他怎么了?他只说不舒服,倒头躺在床上。捱到2点,即打电话给保卫处长秦由伟问情况,秦说上午没找到检察长,副检察长推说不主管此案,不了解情况。司献中被监控,不允许和外人见面。鲁中昌猜测检察长可能嫌他职务低,躲着不见,便问:“你和东保区检察院领导熟悉吗?”“协助他们办过案,没有私交。”
鲁中昌拔通鲁显成的手机,说明情况。正在开会的鲁显成有些急促答应等后天下午回来后过问,鲁中昌不便解释,呆呆地品偿着走窄的滋味。
鲁中昌将自己关进书房,回忆入官场以来所有交际圈,搜索与市领导、公检法有联系的蛛丝马迹,觉得都绕弯大,似乎火烧眉毛,难以立即奏效。越想越乱,闭目歪在沙发上。
晚上,他胡乱吃了点东西,又躲进书房,拿出杂志报纸胡掀乱翻,继而又扔到一边。透窗远望,街道灯光依旧,自己的心情、境遇一夜之间两重天。他长叹口气,想着自己在官场打拼几十年,现在登上副厅级,但在政府、公检法官员面前是多么渺小,企业副厅级在副处级检察长面前显得多么苍白无力。他索性下楼,顺街道第一次毫无目的转起圈来,想到美国矿主一心一意抓管理,千方百计搞技术创新,我们的管理者用了几分力?出煤多少能光怨工人素质低?
拐回家,见妻子己睡熟,又看看甜睡的女儿。心想,如果自己进去了她们俩怎么办?纪大萍娘儿俩怎么过?老母亲如何受得打击?唉!你司献中可要多坚持两天啊!只要坚持住,花多少代价也值得。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个小时过去未入眠,披衣起来进书房,拿出稿纸,不经意间勾划起来,先画了一座房子,标上检察院,四周画了多条通路,最近的是韩怀让、吴庆云,其次是鲁显成,第三是携带金票的自己,第四是白留彬,第五是市公安局副局长童欣,第六……画着、想着:人生的路有多少条可供选择,可有时明知走错了路,为了头上的金冠,却义无返顾;明知走的是不归路,为了装满金钞,却趋之若鹜 ;真是人生的悲剧啊!遂在画的路下写道:
悲!一着不慎受连累。
惜!多年苦心东流去。
误!我将遭遇滑铁卢。
憾!身败名裂悔己晚。
看表己到凌晨2时,从杂物柜中找出安眠药,服用躺下。
第二天上班,鲁中昌打起精神找到韩怀让,“还是早点着手,把司献中弄回来为好。”韩怀让也几分着急:“昨天秦处长给我汇报后,我和吴书记商量,准备一起找市领导或检察院,可不巧市委书记、政法委书记都到省里开会了,吴书记觉得他挂市委常委,直接到区检察院不太合适,只好等市领导开会回来。”“拖时间长了,怕司献中顶不住,牵出别的人,本系统丢人是小,添麻烦是大。虽然我刚管生产,他却是我们口的重要人物。不行,我托人先跑跑?”“可以,先摸摸底,等市领导回来,我们再去。”得了韩怀让的话,鲁中昌决意先去见方志。遂到银行取出个人存款8万元,以方志的名字办了活期存折,并让秦由伟想法与方志联系,当天见面。
秦由伟联系后给鲁中昌回话,说方志到市检察院开会。鲁中昌猜方志又是躲着不见,打电话问白留彬,证实方志上午开会,下午座谈。鲁中昌把局领导求见方志的意思说了,要他转话给方志,定个时间接待。中午,白留彬回话,说明天下午见面。
鲁中昌心火直冒,将秦由伟喊到办公室,“生产口出这事,让我心烦!今天中午将方志约到酒店坐坐,酒后意思一下?”“他比较清高傲慢。这个时候约。他未必肯到,即使到了,肯定带着随从,不方便意思。”“晚上到他家怎样?”
秦由伟有些诧异地望着鲁中昌,心想一向思维敏锐、处事老练的鲁中昌怎会问出此话,停顿一会儿,看鲁中昌仍逼视着自己,似乎悟出什么,“如有私交,当然可以,否则,不太合适。况且此事也算公事。”鲁中昌捂一下脸,“你看,我也忙糊涂了。”
鲁中昌忐忑中捱到第二天,来到办公室,做好准备下午与方志见面,只见韩怀让红着脸,匆匆进来,“中昌,刚才检察院来电话,司献中自杀了。”鲁中昌亦惊亦喜,心里一块大石头卸下来,“他怎么会这样?不是监视居住吗?”“他假称到卫生间解手,看管人员没跟进在外面等,等一阵子没出来,进去一看,他在管子上挂着,用的卫生间遗留的破绳子。”“唉,可惜了。”“可惜什么?窝囊蛋!他自杀了,矿务局更丢人。”韩怀让顿口气,“名摆着让人猜测,事情不大怎么会自杀?”
此后几天,鲁中昌参与了司献中尸体解剖,家属安抚,自然给家属说了以后有困难尽管找自己的话。有时吃饭见到红色的东西,还会想起中型身材的司献中切开肚皮竟有两寸厚,殷红血腥……暗嘱自己:事业正辉煌,生命也脆弱,还是多警戒防身为上。
司献中自缢在锷峰引起不小的议论猜测,一次矿(处)长开会,韩怀让讲到领导干部要以身作则,自警自律时插入例子:“谁会想到一个小小的机采处会闹出这么大问题?办个实体,有点财权就找不着北。司献中出了问题,不好好反醒交待,自杀了,丢人现眼,自绝于人民,简直是锷峰的王宝森!”
三日后夜里,鲁中昌心情稍安躺下休息,正要恍惚着进入梦乡,客厅电话响了,总调度室紧急通知:常吉矿采区高强皮带着火,局领导立即到总调度室分工抢险。
吴庆云、鲁中昌、王发强等局领导带着救护队赶往常吉矿,韩怀让等坐镇总调度室协调指挥。经过四天扑救,大火扑灭,遇难16人的尸体运送升井。
吴庆云、鲁中昌等白天指挥抢险,接待部、省、市有关部门人员,晚上轮流在常吉矿调度室沙发上迷忽一会儿,四天下来,个个精疲力竭。鲁中昌觉得,这种紧张比司献中被监控那两天坐卧不宁的惊恐、焦急滋味强多了。虽有事故责任,可自下而上追到自己头上不过是个记过、警告之类的小处分。
井下事故现场稳定后,接下来是锷峰局、常吉矿配合部、省、市联合调查组分析查找事故原因,提出了四种可能性:
非阻燃皮带磨擦起火;电缆短路放炮着火,引燃皮带;皮带附近一木支护时间较长而自然发火,引燃皮带;人为破坏的可能性。
调查组分为四个专业小组,每组针对一个可能现场调查分析,模拟试验,经过三天紧张工作,三次碰头分析讨论,一致确认事故原因是:
直接原因:发火点底托辊卡阻不转,严重摩损(托辊摩损深度36毫米,摩损长度980毫米),皮带严重跑偏(跑偏300毫米),托辊与皮带长时间磨擦发热,使托辊与其下方焦化浮煤积蓄大量热量,温度超过皮带引燃最低温度,停机后引燃皮带。当班两名皮带司机,一名皮带维护,一名皮带机尾看护工全部脱岗提前升井,致使发火后无人及时发现扑救,酿成恶**故。
鲁中昌自始至终参加了讨论定性。讨论完这段,他暗怨现场作业职工:整天下井操的啥心?眼往哪瞅?自作自受!
当讨论至职工死亡原因全部是烟雾中毒,16名职工只有2人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自救器。虽经培训,仍使用自救器不熟练。鲁中昌心言:是傻黑头或是冤大头?
管理原因分歧较大,最后定为:
领导检查、督促落实不到位,工人工作没有尽责。如果矿、队、安监人员发现托辊不转,底皮带下浮煤己摩焦化,安排职工检修、清理了,如果四名工人不提前升井,主动干了,不至于出事故。
没按规定使用阻燃皮带,36%坏底托辊未更换,没有安装防滑保护、堆煤保护、烟雾保护等。如果安全投入到位,安全资金不欠帐,可有效降低事故。
……
鲁中昌想:这事掰不清,积众难返,各自为政。我纵有三头六臂,也不能均匀使力,弄不好自己掉进去……嗨!司献中一命换了我安生,16条命能让当事者警醒?
一月后,常吉矿、矿务局、煤炭部先后对事故责任者做出处理决定:四名脱岗工人开除或开除留用,皮带队长、当班副队长撤职;常吉矿矿长、机电副矿长免职;韩怀让、鲁中昌记过,常发田警告。
处分倒发人醒:由低至高,由重到轻,最后虚无……与企业发奖金相反:由轻到重,系数倍增,最终难平―身份关乎命!
4 .28着火事故后,有人对煤矿安全如此品评:
一)
安全为天天天喊,齐抓共管挂嘴边。
恶**故仍不断,漠视生命只为钱。
二)
窑头难有切肤痛,直亲几个还下井?
矿难来临敲一阵,事后仍当耳旁风。
鲁中昌对十几天内两次事故更有感触:
风险
官场风险望不尽,三十六计难料人。
历尽劫难强者在,大浪淘沙见真金。
鲁中昌当然清楚,劫难炼成了砸不破的金冠。而金子般的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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