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没有出来,草甸子上雾气沼沼的,高低起伏的群山,形成一条条若隐若现的曲线,就像一幅水墨画。几只受了惊吓的山雀,扑楞楞地从草窠子里飞起来。
大青马远远地看到主人,就咴咴地打起响鼻,上下摆动着脑袋,向主人点头致意。青马今年整四岁,正值年轻力壮的好时候,它性情温顺,通体铁青,唯在额头正中有一绺儿菱型的白毛,如同一颗流星。它不擅奔跑,但走起路来却又快又稳当,嗒嗒嗒地一溜风似的,就像坐在小车里一样舒坦。
牧场的叶场长来过医院好几趟,他围着马厩转来绕去,可碍于桑斯拜的面子,他始终没好意思开口。好歹也是一场之长,万一被这矬子一口回绝了,那该是多没面子的一件事呀。郭明达看得出来,瞅着青马的时侯,叶场长的眼神贼亮贼亮的 。他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就悄悄对桑斯拜说:“不就是一匹马么,让叶场长骑得了。”
“什么得了得了的,你在说什么?”桑斯拜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可没郭明达那么大方。
郭明达在马背上抚几下,俯下身解开马绊,套上笼头,轻轻地说:“伙计,吃饱了吗?今天可要走远路呀。”马儿似乎明白了主人的意思,蠕动着柔软的嘴唇,在主人的身上亲昵的蹭几下。
太阳刚爬上山坡,郭明达就和阿丽亚就上了路。柔和的阳光洒在身上暖哄哄的。绿草茵茵的地面上,蒸腾着七彩的雾蔼。
有日子没出远门了,青马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撒了欢儿似的飞奔,长长的鬃毛在风中飘逸,煞是威风。
阿丽亚骑着自家的白马,或许是年岁大了,老马总也跟不上青马的步点,所以,郭明达不得不时不时地勒一下马缰,以便于阿丽亚并而行。姑娘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上身穿了件淡篮的呢子大衣,脖子上围了条镶着金线的披肩,齐膝的皮靴擦得铮亮铮亮,她属于那种耐看的女人,乍一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可看得时间长了,越瞅你心里就越觉得喜兴,尤其是那一对浅浅的酒窝,一笑起来让人心醉。
在经历了那次深夜接生后,阿丽亚彻底改变了看法,她认为这个姓郭的,既然能在危急关头献血救母子,足见其是个值得信赖之人。
日子长了,两人渐渐熟络起来,姑娘整天师傅长师傅短地跟在后面,屁颠屁颠地满世界跑,快乐的像一只云雀。
每回外出巡诊,都得住在牧民的帐篷里,牧民们没那么多讲究,再说想将就你也没那个条件,要有个前后跨院,或者别墅什么的,来了客人不就好说了不是。
夜深人静,并肩而卧,郭明达能清晰地听见阿丽亚匀匀的鼻息,嗅到她身上那股特有的体香,每到此时,郭明达就眯眯登登一夜睡不踏实,有好几回,他就觉得浑身燥热难当,梦醒时分,就发觉粘乎乎地尿了一裆。
阿斯哈尔捎几回信来,邀郭明达去家里做客。这阵子,忙里忙外一直不得空闲,今天趁着巡诊,他想顺便去看望一下古努尔和孩子。
一架装满杂货的旱爬犁,从远处吱吱扭扭地滑过来,拉爬犁的老牛喘着粗气,一步三晃地倒着步子,爬犁上躺着的人显然是多喝了几口,他扯着破锣嗓子干嚎着:
美丽的姑娘千千万呀
只有你最操蛋
你是天上飞得黑老鸹呀
你是地下爬得癞哈蟆
哎呀呀,我的宝贝呀……
爬犁说话就到了跟前,郭明达高声说: “喂,亚森老板,葡萄酸不酸哪?”
“葡萄?哪里有葡萄?”亚森从爬犁上翻身坐起。
阿丽亚颔首答道:“大叔,就没觉出来嘛,你唱得歌儿把人的牙都酸掉了。”
亚森这才明白了郭明达的意思,他从爬犁上跳下来,两眼滴溜溜地盯住阿丽亚,说:“嘿!我这是歌酸心更酸哪,啧啧……阿丽亚妹子,打扮这么漂亮,这是要去谁家相亲吧?”
“少在这儿胡说八道。带什么稀罕东西回来了?有香胰子和雪花膏没有?”阿丽亚生怕亚森胡绉八扯,就赶紧岔开话头。
“唉!如今这买卖是没法做了,就这点破玩意,还是人家主任看着我这张老脸,从库房里偷偷拿出来的老底子呢。不过,你要的雪花膏倒是有。美丽的姑娘千千万呀,只有你最可爱……”
这个亚森是个维吾尔族人,他独自一人在霍牧经营着一间杂货铺。南来北往的牧民路过此地,都会在他的铺子里逗留片刻,或趴在柜台边上,要几杯散酒解解馋,或用狐狸皮,旱獭皮、灵芝、鹿茸啥的,淘换些花布、茶叶、皮靴、盐等生活必需品。平时天各一方,见个面实在不容易,这一见面,彼此间免不了嘘寒问暖、神侃胡聊。于是,亚森的店铺自然就成了各路消息的集散地。
亚森的老家,在一个叫楼兰的地方,听说几百年前,那里也是个人如潮、驼如海、商铺如云的热闹去处。后来,不知什么缘故,楼兰叫风沙掩埋了,留给后人一个又一个的谜。背井离乡的亚森,听说金微山上有黄金,便随着一个驼队一路来到了北疆。
乌图布拉克盛产黄金,自古就有“七十二条沟,沟沟有黄金。”的盛誉。这里金子虽多,可靠淘金发财的却没几个,你道是为什么?这一来呢,金子埋在地底下,不是谁想挖就能挖到的,要是随便哪个都能挖到,那就该叫土坷拉了,这二来呢,那年月兵荒马乱的,即便你真得淘上个十两八两的,十有*也躲不过兵匪们的搜刮盘剥。
亚森是个例外,他肯吃苦、心眼多,天生是个做买卖的料,一对绿豆眼一眨一个鬼点子。起先,他给一个叫刘麻子的赶大车,辛辛苦苦攒下几个钱后,便一心想着进金沟发财。掏金你得会看矿脉,要不穷忙活半天,你或许连个金沫子也挖不着。你说这个亚森有多鬼,他先是花重金请了个瘫痪在床的老金客。有人嘲笑说:“你***,想金子想疯了,弄个瘫子当财神供呢。”亚森一笑置之,他心里说了,哼!总有让你们傻眼的一天。老金客还真有点绝活,不管到了哪里,只要尝尝水,摸摸沙子或石头 ,就能断定这里有没有金脉。亚森抬着瘫老汉,在深山老林里转悠到第十七天上,他们来到一条山沟,老汉指指干涸的河床,一口气连说了三个“挖”字。也该着亚森发财,没出三年,他就成了当地有名的金客,出入金局局长的家就跟进自己家一样便当。买地、置房子自不在话下,别的先不说,光他老婆的手上,就戴着十个明晃晃的金溜子,一个指头上戴一个,谁让人家富得流油呢。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亚森家后来遭了土匪,老婆抢走了,金子抢走了,房子也一把火让土匪烧了。胡大保佑,他只拣下自己一条小命。后来,亚森流落到霍牧,就像一粒种子落在了地里,他再就没有挪过窝。
几头乳牛甩着尾巴驱赶着蚊蝇,贪婪地啃着溪边的青草。旱獭从洞穴里掏出的一堆堆新土,遍布在高高低低的山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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