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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跪不起》第六章(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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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森别克的思维完全紊乱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郭明达和阿勒腾别克两人,事过多年以后,居然主动出面澄清这桩鲜为人知,又叫他至今只要一想起来,就心惊肉跳的事实真相。

“专员,您看这封信如何处理是好。”曲凡河小心翼翼地询问。

“嗯?你说什么?”叶森别克这才回过神来。

“我是说,这封信里好像水分不少。”

“噢!你这么看吗?”

“我不了解当时的情况,只是一种感觉,不过……”

“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这样吧,也到下班时间了,咱们到家离边吃边说。”

曲凡河不便推脱,只得随着专员来到家中。

走进宽敞明亮的的客厅,只见正面墙上挂着一张精美的挂毯,挂毯中央是几匹形态各异的奔马,叫人一下就想到了徐悲鸿的《八骏图》。在墙壁左侧,有一把长柄的冬不拉,琴把上系着一束飞禽的羽毛。右侧是一个镜框,一位年轻的军官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的骏马前蹄直立起来,似乎都能听见它在嘶鸣。

还是头一回单独与上司共进晚餐,这让曲凡河未免有些紧张,他是不久前从兵团调到地方来的。兵团不像地方,那里无论种地的还是做工的,都还是沿用着部队的建制,那里的人是一群不戴帽徽领章的军人。兵团纪律严明,上下级之间等级森严,因此,平日里别说是师长、团长了,就是见个营长头上都直冒汗。

“坐坐,小曲,地方上的生活还习惯吧?”专员脱去板板正正的外衣,穿一件坎肩从里屋出来,倒叫人感觉亲切了许多。

“还好,没什么不习惯的。”曲凡河忐忑不安地坐在了沙发一角。

“我也是军人出身,军装一穿就是半辈子,那会儿刚回地方的时候,比你还要严肃,见了当官的就立正,哈哈……还闹过不少笑话呢。” 叶森别克谈笑风生,忽然好像变了一个人。

主妇端来一大盘香气四溢的手抓饭,曲凡河原以为真得用手抓着吃呢,正局促不安之间,主妇递给他一把木勺。

专员倒了满满两杯白酒,说:“来吧!粗茶淡饭,咱们先喝一杯。” 话刚说完,叶森别克端起杯来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底冲上一亮,意思是我喝完了,该轮到你了。曲凡河自然不敢怠慢,他屏住呼吸将酒倒入口中。

“什么时候把家搬过来呀?”专员埋头啃着骨头问。

“噢!不急,不急。”曲凡河赶紧喝两口茶,用来稀释一下酒精的浓度。

“不急是什么意思?是有什么困难吗?”

“住房比较紧张,总务科说让我再等等。”

“明天我给办公室打个招呼,让他们尽快解决。没家的日子可是难熬呀。”

“谢谢首长。”曲凡河噌地站了起来。

“咱就别一口一个首长了,这是在家里,你就随便一点,咱都随便一点好么。”

“部队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儿还改不了,首长。”曲凡河又一回站起来,一顿饭还没吃完,他不知站了多少回。他不善饮酒,加上又是跟专员对酌,这更叫他如坐针毡。

“你刚才要说什么?”

“噢!我有几点不是太明白,如果他们说的都是事实,那您当时知道这个逃犯,不!这个人是您的弟弟吗?”

“从种种迹象上分析,我当时感觉这个人很像阿斯哈尔,但直到最后一刻,我才确认这个人真的是我的弟弟。”

“是在您扣动扳机之前吗?”

“是的。”

“您真能下得了手?”

“只要触犯了国家法律,侵害了国家安全,哪怕就是我亲爹,我也一样不会手软。”

“您真令人敬佩。”

“听你刚才那么一说,我这才明白,阿斯哈尔是清白的,他是含冤而死的……” 叶森别克哽咽难言,痛苦地低下了头。

“给阿斯哈尔*昭雪,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这样一来,就必然会牵扯到您。”

“我知道你的难处,你是不是想说,因为这件事,你叶森别克成了家喻户晓的大英雄,至今人们一说起这个故事,还直竖大拇指呢。现在事实真相大白于天下,那不就等于说这些年以来,我一直在欺世盗名吗?”

“您是地区最高行政首长,作为一个部下,我不能不维护您的声望。”

“在当时特殊的历史背景下,我们每个人都说过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做过一些迫不得已的事,如果以前还前怕狼后怕虎的,不敢面对现实,那么,曲主任,我现在可以坦率地告诉你,以后走在大街上,哪怕就是有人冲着我吐唾沫,我都不会在乎了。只要冤魂得以告慰,只要活着的人能挺直腰杆子,我宁愿辞官回家放羊。为了这张脸,为了这顶乌纱,这些年我真是活得太累了……”叶森别克背过脸去,茫然地望着窗外起伏的群山。

“是不是可以采取另一种处理方式?”

“不!不要考虑我的处境,该怎么办你就怎么办。如果由此发生了什么事,一切责任由我来负,你不用担心。” 叶森别克又咂了一口酒。

“叶专员,我敬您一杯吧。”曲凡河觉得专员这个人心怀坦荡,着实令人敬佩。

“不,小曲,该我敬你才是。哎!你等一会儿,我这里还有一瓶从关书记家摸来的茅台呢。”叶森别克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甚至说有些得意忘形了。弟弟含冤而死,固然叫他心情沉重,可历史终究还了他一个清白。人死不能复生,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了。不管怎么说,总比背上一个投敌叛国的罪名,叫一家人抬不起头来强多了吧。而且一家人再也不必仇人似的,老死不相往来了。

正在收拾碗筷的主妇,小声提醒丈夫:“你就少喝两口吧,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哈哈哈……老婆子,从今天起你就不用担心了,我的病好了,彻底好利索了。” 叶森别克双手叉腰,仰天大笑起来。

妇人偷偷指指丈夫,对曲凡河说:“你给他带什么灵丹妙药来了?”

“没有呀我。”话刚一出口,曲凡河立刻明白了夫人的所指。

“你给我张罗张罗,老婆子,这两天我要请客。” 叶森别克想好了,他一定要杀一只肥羊,好好款待一下郭明达和阿勒腾别克。

“你可是从不在家里请客的。”

“那不都是过去的事了嘛。”

“我知道你要请谁了。”

“不仅如此,我还要带着我的夫人回一趟霍牧,我要亲口将这一切告诉家里人,给他们赔个不是,我还要告诉至今无法安眠的妈妈,她的儿子不是一个六亲不认的白眼狼。”叶森别克的表情沉重起来。

“叶专员,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曲凡河看到这一幕,心里也是潮呼呼的。

“噢!那我就不送了。”叶森别克低下头说。

那一夜,叶森别克一觉睡到了天亮,连个身都没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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