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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旧事》第十四章 痛苦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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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顾斋生的话,我无法再抑制我的感情了,我想大哭,但为什么流不出一滴眼泪,整个人已经开始变形,无法抑制这变化。

是谁杀了她,让我怎么报仇!如果真是自己的同志杀了她,我能怎么办?我真能向他们复仇吗?

哦,我可能是一个连杀母之仇都无法报的小人阿。我到底还在害怕什么,这是一种我从来没有感觉到的恐惧,这种突然无法抑制的恐惧。是信念动摇,还是信仰破灭?我难道会害怕自己的同志再来杀我吗,我自己犯的错,足够死一百次了,犯错当然需要我来承担责任,但是……

但是?但是什么?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我的心里大声问道:革命怎么会没有牺牲?革命就是牺牲,这么多同志都牺牲了,这么多同志亲属都被敌人杀害了,在这种严酷的情况下,能有犹豫?犹豫就意味着破坏和死亡。

不是这样的,我向内心喊道,但没有向外发出声音。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参加革命的?在那些寒冷冬天,是母亲抱住我,给我温暖;在那些饥恶的日子里,是母亲把最后一口粥倒在我的碗里;在那些炎热夏日,是母亲用毛巾帮我擦拭汗水。我到底为了什么参加革命?难道不是为了母亲以后能过上好日子?我难道根本就没有那么高尚吗?为了天下劳苦大众而奋斗?

心里的那个声音又在高诉我,牺牲本身就是目的,也是一种过程。天下这般地母亲,千千万。我的遭遇只是其中的一个缩影,如果不能推翻这个旧世界,我的遭遇会在以前发生,现在重复,未来继续。甚至还有很多母亲悲伤地看着儿子死去,无法阻难。要想改变这一切,必须革命,为了千千万个母亲,必须把革命进行到底。

我在内心向那个声音喊道,革命成功后,我们就能保证这一切都不再发生了吗?

那个声音开始嘲笑我,以后,多久的以后?革命的成功需要大量的牺牲,这是一种献祭,没有牺牲就没有革命的成功,大量的牺牲会高诉人们:追求理想,追求公正,是要付出与之匹配的代价,没有什么救世主,只能自己救自己,如果你想救更多的人,就必须付出超常的代价。

顾斋生看见我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中,在我没有发觉前,已经暂时离开了。当我开始有些视觉的时候,我发现屋子里就我一个人,那种无法节制的痛苦,化成了一条河,不断的冲刷着我的心房。

我跌跌撞撞地抓住屋内一个柱子,这简直是我的救命稻草,我想把十指插进去,但是为什么又插不进去。全身开始痉挛、收缩,我的双手无法在支撑体重。我滑跪在地上,双手已经出血,已经直不起腰,全身蜷成了一个大虾子。我第一次感觉到时间如此漫长,为什么天会黑下来,老天你给我亮起来阿,给我光明,给我温暖。

当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躺在了一张床上,旁边坐着小桃红和小徐。

小桃红说,富贵,我知道你很难过,其实我也很难过,老爷很难过,至从出了这件事,老爷几天都没睡成觉,你不要怨他啊。

小徐说,营长,刚才看你没动静,顾司令进去看你,发现你已经躺在了地上,神智不清楚。顾司令叫我把你扶回屋,你看这屋一直没住人,顾司令让给你留着,他说你迟早会回来的。营长你先休息吧,我先下去了。

小桃红继续说,还是让兰子照顾你吧,我让她去给你做饭去了。富贵,我知道,很多事你可能不太清楚,你娘的事虽说,镇里知道的人少,很多人都以为你是你娘死去男人的遗腹子,但是俺家知道是怎么会事,那年你娘就是在俺家被老爷给办了,说起来有俺家的责任。俺家三辈都是老爷家的佃农,那年你娘的男人进山去打猎了,老爷亲自来镇上各家佃户家催租,时候晚了,所以非要在俺家吃饭,俺家跟你家关系好,俺娘让你娘来下灶帮手,没想到老爷酒喝多了,后来就出了这种事。

我面无表情地说,桃红姐,你怎么能断定我是顾家的种?你怎么就能对断定我一定不是王家的后代?

小桃红预言又止,好像难以开口。

我说,桃红姐,不用有什么顾虑,直接说。

小桃红低声说道,那晚你娘落了红,她原来的男人根本就不行啊,你娘一直在守活寡阿。

什么,我失神说道,怎么是会这样。

小桃红说,女人的痛苦,你们男人怎么会真得明白,后来你娘的男人因为无法报这个仇,所以跳崖了。后来老爷想娶你娘做妾,亲自去说项,被你娘骂出来了。

后来,老爷一直暗暗地照顾你们母子,小桃红黯然道。

胡扯,我大声喊道,是我和娘自己下地种田,不管夏日,寒暑,我们是在自己养活自己的!我五岁就能跟娘下地干活了,你别胡扯!

小桃红眼睛也红了,对我说,富贵,你糊涂啊!你们家那几亩薄田能养活你们吗?俺家时常接济你家,几家邻居也是这样,但是你想过没有?我们这些人也都是佃户,家里嘴这么多,哪有余力接济你家,这些东西都是老爷暗地借我们的手给你们的阿。

小桃红也激动起来,富贵,做人不能不讲良心,每年耕田的时候,用的是谁家的牛?那是俺爹向老爷借的。每年邻居们帮你家收割,那误工算谁的,那是老爷暗地减了他们的租子。你家的田在山上,你知道水是从哪里来的,邻居们帮你家白挑?每年的种子是俺爹帮你家买的,你可能不知道每次只收一半的钱吧。你自己跑到少林寺这几年,都是什么人在暗地照顾你的母亲。

小桃红指着我的鼻子说:你是顾家的少爷,这是自己无法改变的,你现在能不能清醒一下,你母亲已经去了,你现唯一的亲人就这座宅子里,你能不能认祖归宗?

头要炸掉了,我低头,感到前所未有的耻辱。原来我一直都是这么无能的人。

我的母亲,这个善良又单纯的女人,恐怕没有觉察这些事吧,更不可能知道这些事。她一个人默默的守了二十年的寡,肯定以为这个世界是这么和谐吧,以为镇上的邻居都是那么质朴吧,以为这片天是那么蓝吧,简直没有一点杂质。

我不能想象,她被赤卫队处决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她一定很困惑、很恐惧、很绝望。她在担心她的儿子,她无法理解她的儿子被两方都看作敌人,她可能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想让儿子受到一点伤害。可是她死去的时候,我又在那里,我又能为她做些什么?我在那里,黑暗包围着我,我仿佛从奈何桥上掉了下去,在无尽的黑暗中挣扎,冰冷的黑水在不断灌进我的胃。

我是一个渺小得人,普通的人,霉运的人。我是一个被命运彻底抛弃的人,从一开始它就决定要抛弃我,它有它的原则和正义。但我是一个被组织教育过的人,有组织赋予原则和正义,我的内心和信仰都是于此一至的,只要有组织的命令和帮助,我就能对抗这个命运,不管怎么样,我都必须坚定的活下去,完成我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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