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给他们一个婚礼。大抵是活着时候的记忆，我依稀记得这么个仪式。少女穿着华丽的白裙，象征纯洁美好，捧着花束，踏着红毯穿过漫长的林荫道。在小道的尽头，新郎站在那，一袭黑色的燕尾服，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放在身前。待新娘走进时，左手伸进新郎的臂弯，双双步入神坛起誓。

只是想象就美得足够让我感到窒息，我着手开始执行这个计划。亲手种下一片香樟树林，林子里穿插生长着茂盛的野花，辟出一条小径，头顶是交错的枝杈，依稀能看见纯蓝色的天空。小径的尽端，我设置了一座低矮的白色平台。底端缠绕着蔷薇的藤蔓，微微花费些精力让花朵绽开蓓蕾，空气里渐渐熏染起淡淡的香气。

站在高台上我深深呼吸，沁人心脾。

琉璃的嫁衣，我坐在高台边缘，细白的小腿从红色的裙子里露出来。琉璃的嫁衣自然要最漂亮的，因为这个世界里，她就是我的化身啊。若是这样想，心里要好过一些。

构思她的嫁衣比造出这场地还要难上几分。扯来云朵织出华裳，摘下繁星充当最美丽的宝石，镶嵌在裙摆上。我的想象力很匮乏，捣鼓了许久，方才勉强差强人意。将嫁衣抱在怀里，想象着她穿上的模样，一瞬间竟然有些娇怯，仿佛走在那红毯上的是自己。

琉璃一定会喜欢的，我如同怀抱着宝物，趁着那天夜里，小心地放在她的床头。睡得好熟，我凑近端详她的睡颜，眉眼里都弥漫着笑意，很安详幸福的模样。沐盐紧搂着她，左手插进她浓密的头发里，亦是一副安然。

我同他们一样期许着隽永，然而不知残存的精神力还能支持多久。若是我泯灭了，这个虚无的世界也将不复存在，他们，也将消失在这浩瀚的黑暗里。所以，必须要抓紧时间让他们幸福，嫉妒也好，艳羡也罢，都要放在一边。

我守在琉璃身边，想要看到清晨她的第一个笑脸，和惊喜的模样。随着日出的来临，越来越多的光芒洒在她的脸上。

沐盐较她先睁开眼，看着蜷缩在怀里的琉璃，调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尖。

“嗯。”琉璃不舒服地挥了挥手，翻了个身，嘟囔着嘴。

沐盐低笑出声，伸长隔壁继续逗弄她，反复几次，琉璃终于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咕，真讨厌。”

“咕？”听到她的口头禅，他继续揪鼻子，“咕你个头啊。”

琉璃吐舌，半坐起来，看到了放置在床头白色衣物：“沐盐沐盐，这是什么？”她拉扯着袖子，一叠声呼唤出来。

沐盐抬臂越过她，抓着一角提了起来。衣物松散开，阳光里明晃晃的闪着她的眼。

“好漂亮，”她跳下床，抓着裙腰往身上比划，“这是，这是结婚的礼服么？”

沐盐满含笑意，走下床拉过她的手，放在左胸上：“这位美丽的小姐，你愿意嫁给我么？”

我看见湿润的绯红瞬间弥漫在她的两颊，双眼亮如繁星。她抿了抿唇，娇羞地低下了头。

“小姐？”他抬起她的下巴，“这么久不答我，莫非是不愿意么。”

“别。”琉璃焦急地踮起脚，拉扯着他的领口攀上去，“除了我你还能娶谁么？”

沐盐抬头畅快地笑起来，环着她的腰将她抱起来：“被你发现了，所以没办法啦，你也只能嫁我一个啊。怎么办？”

琉璃在他怀里咬着唇，眼睛水汪汪的似乎有雾气。

“那我们凑活凑活过好了。”他紧紧抱住她，臂膀收紧，力气之大几乎要把她按进骨骼里融为一体。

“你知道么？”连呼吸都颤抖，伏在她耳边，紧紧闭着眼，“每夜我都会梦见，你孤伶伶地一个人在墙角，可怜巴巴地抱膝坐着。好可怜，好可怜。”

他的声音一丝不差地传进了我的耳，大脑登时一片空白。他能感知我，只是，只是不知道我不是琉璃。有人可以知道我的存在，这就足够了。我拭去眼角即将滚出的泪水，突然之间就想要歌唱。

琉璃换上那嫁衣，同我想象中一样完美无暇。雪白的颜色很适合她，与我。她开心地在落地镜前转上好几个圈，在奔到了他怀里，高高地跳起，扑倒在厚实的地毯上。

他们的笑声回荡在这不大的屋子里，那么淋漓尽致的幸福。连我，也禁不住浮现了笑意。

我跟在沐盐和她身后，一起奔跑穿过了长廊、花海，气喘吁吁地停在香樟林，沐盐抢先几步跑到了小径的那端。琉璃弓着腰舒着气，半晌才立起身来，理好裙摆上的皱褶，提着一口气，自然却优雅地缓步移动。

他们目光相接，穿过交错的枝杈。蔷薇的藤蔓迅速生长着，缠绕着两边的树干，冒出硕大而美丽的花苞，只是转瞬便绽开了蓓蕾。微醺的暖风吹过，卷起了花瓣，从天际飘散下来，那是一场甜蜜之雨。

“沐盐！我喜欢你！最喜欢你！”她终于不再拿着架子，三步并作两步，裙摆高高的飞扬在风里，她飞奔过去。

“我也是。”沐盐张开双臂，迎接她的到来。

影像停在这一瞬，但并不是我按下的暂停键。琉璃只差咫尺便能够投进他怀里，然而这样的咫尺，却是时空的鸿沟。焦急地甚至想要推她一把，可是连我，也凝固在了原地。

这是怎么了？

除了残存的思维，一切都停下了。

是精神力的透支到了极点么？

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情形，离幸福只差了一丁点，就一丁点。为什么连这样虚假的，捏造出来的，甚至不属于我的幸福也不肯给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这么严苛。

不愿想起的那些，可谓前世的过往。曾经爱过的人，他叫做沐盐。而我的名字，是巧合么，我叫做琉璃。

琉璃同沐盐，琉璃同沐盐。

绝望地想要仰头大笑三声，我究竟是要有多悲惨，才会在这记忆的结界里再造一个你我，去早就渴求却无法触碰的结局。然而为什么又在造出了那虚假的幸福之后，成了旁观者。只是想知道，那单纯的幸福是怎样的感觉。哪怕只让我看一眼，就关上那扇门。也足够一生回味了。

“死女人，你怎么这么恶趣味。”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