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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为卿》第十七章 卿从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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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宴进行得如火如荼之际,秋妃借口身子不舒服,带了若干随从中途辍席,行色匆匆地直奔宫内的私刑牢房而去。汇聚了血腥与阴暗的地下牢房令人作呕,秋妃用手绢捂住口鼻,皱眉憋气往最里间走去,一路上也不敢声张自己是妃宫娘娘。

“尹残,先前那名女刺客在哪儿?我家娘娘让你好好伺候她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秋妃的贴身女婢环儿冲到一个身形矮小、穿灰布衫的牢狱司面前,大喇喇地喝问。

狱中一壁悬挂着篝火,人的影子投射到墙上变得扭曲可怖,那个狱卒本来正低着头磨着一把锃亮的小刀,粗短的身子几乎横跨到大磨石之上,闻言抬起半边脸来,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个令人胆寒的笑容,喉咙里翻滚着阴沉的笑声:“娘娘吩咐过的,小的怎敢怠慢?那个小娘们脾气可倔得很哪,死活不肯吐出半个字来,问她是谁也不说,小的就按照最新研制的那套刑罚给她适用了……”

秋妃跟环儿是见惯他这副样子的,都不由得齐齐打了个冷颤。两人心知肚明,那个女刺客落到尹残这个最喜滥用酷刑的家伙手里,是一件比死还要可怕的事。秋妃拿腔作态往牢房里一望,只见靠墙的十字架上捆绑着一个女犯人,手脚俱用一种绿色的藤蔓缠绕着,面色苍白如纸,看上去就像一株开在悬崖绝壁的雪莲,绝美而失去生气,仿佛马上就要枯萎凋零了。

“尹残,这就是你所说的新式刑罚么?”秋妃甜美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此贼胆大包天,意图行刺本宫,你应该让她生不如死才对,怎么就用几株藤蔓打发了?马上给她换上最粗的铁链!”

“娘娘息怒。”尹残忽然嘿嘿一笑,不慌不忙道:“娘娘有所不知,此藤非比寻常,是小的一个朋友从沙地带过来的,小的费尽心力才把它养活了,这次正好派上用场。对了,它还有一个威名远扬的名字,叫做食人藤,乃是西北沙漠地带最为顽强的吸血恶魔,埋藏于几十尺深的地底,一旦旅人路过,它们就从沙漠里像蛇一样冒出来吸食活人血肉,寄生在那人身上,直到榨干最后一点骨血为止……”

秋妃等人已是听得毛骨悚然,再次将目光投到那个身陷囹圄的女子身上,果见她纤细苍白的手腕处,泛着隐隐的一大片血光,似乎还能让人感觉到那种血液正在汩汩流失的声音。尽管知道这是自身的幻觉,可是经过了对方一番解说,却显得无比真实起来。

尹残看到她们那种恐惧的表情,阴暗扭曲的心理得到了满足,像一个狂热的实验家,搓着两手唾沫横飞道:“再加上小的已经给它改进了,用在人的身上七天七夜都不会死,但是食人藤会从她的四肢百骸慢慢融进骨血里,那细细的触须像成千上万的针一样扎着,以人的身体为养分,不断地汲取着人的骨血,神智却是清醒无比的,最后整个人都被虫一样蛀空,只剩下一张好看的外皮,心脏却不会死,还会跳呢,嘣、嘣、嘣……”

环儿吓得抱头尖叫起来,秋妃横了她一眼,自己却也被吓得不浅,俏脸乌青,却故作冷静道:“这些天她的命你可得给本宫留着,皇后娘娘还要来亲自过问这件事的,到时候找不到人,本宫唯你是问!”

“是,是,小的明白。”尹残点头哈腰地应着,待秋妃一个转身,立即收起了那副奴颜婢膝的嘴脸,嘴角扭曲起来,挂起一丝诡异的笑,朝着秋妃的丽影恶狠狠啐了一口痰,暗咒道:嚣张跋扈的贱人,想当*子还要立牌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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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终于,终于全部浮凸出了应有的轮廓。与七年前历历相关的、一点一滴的从生命的长河里滤出来,如同淘沙见金——

雪国衍历十三年二月,雨雪不绝,天空永远都是一片苍灰色的阴霾。在各路人马的苦苦相逼下,郾城失火,杜宇城陷落,雪国眨眼间已经变得残破不堪。雪军经过连日来的苦战,眼看已经无力回天,端木凌最终奉太子令,与自己一班忠心耿耿的死士从万军中杀出一条血路,裹挟湘纪出逃。

当夜在滂沱古城的一间长风客栈里,负伤的雪国祭司正在暗室内跟自己所属部下谋划军国大事,那些部属由于彼此政见不同,意见多相龃龉,乃至后来议着议着,双方就掐起架来。端木凌坐在首位上冷眼旁观,对于如何压制敌军来个全盘式的反击,祭司胸中似乎已有良策,所以哪怕是到了大厦将倾的危难关头,他的神情举止依然带着冰雪般的高贵。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之声,端木凌从容起身,拱手道谢道:“列位将军长途奔波至此,实在辛苦了,今日不如早点回去休息,对于御敌反攻之策,端某心中已初现端倪,明天一早聚首红楼,必将全盘相告诸位。”

众将军心下了然,遂抱拳回礼道:“还请大人自便,末将先行告退。”

摒退了左右之后,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苏南,你来得正好,小姐怎么样了?”端木凌做了个请的手势,跟对方同桌共饮热酒,大冷的天气,唯有这样才能温暖自己快要结冰的胸肺。

苏南是端木凌安排在暗中保护湘纪公主的人,也是雪国七伤之一。从硝烟弥漫的战场脱困之后,湘纪的情绪一度很不稳定,端木凌为此已经焦头烂额,尤其担心她会有轻生的念头,这才派人监视她。称她小姐则是为了掩人耳目。

“有喜有忧。”苏南年纪较长,因而言谈举止都显得比花易冷等人老成持重得多,他皱眉道,“小姐今天不止乖乖用了餐,而且不吵不闹,看了一上午的时局图,后来又把明德绸缎庄的老板娘叫去私议了一番,说是要做一套簇新的红嫁衣,出价很高,至于要用来做什么的,属下也是满头雾水。”

大姑娘想花轿了么……端木凌忍不住轻嘲一笑,却一不小心被酒水呛到,轻轻咳嗽起来。他心下沉吟一番,忽然觉得这是一个不祥的征兆,渐渐面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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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仿佛早就有所预料,端木凌刚要举手敲门的时候,门安静地开了。湘纪笑靥盈盈地站在门口。

端木凌还没反应过来眼前这是什么情况:湘纪一袭剪裁得当的大红锦衣,衬着亭亭玉立的身材,青丝挽着凤冠,唇含朱丹,俨然一副新嫁娘的打扮。见惯了她平素书香墨韵般清雅的装束,乍然一见如此盛装的她,一改幽谷清兰的气韵,宛如戴着镣铐蹈火的精灵。

“你这是干什么?”他定定地看着她,一发声才知道自己的喉咙已经干哑。

“我美吗?”她捏着自己的衣袂一角,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望着他,唇边漾开一丝微笑,眸光烟水迷离,问出口的瞬间,脸颊泛着一抹动人的胭脂色。假如没有那些悲伤离合的大背景,他真怀疑眼前这个妙人是怀着诚惶诚恐的心态,在满怀羞赧地征询自家兄长的意见。

“嗯。”如果放在平时,听到自己那个鬼灵精怪的小师妹问出这样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戏谑奚落一把,但这一次,他破天荒地没有,而是认真地回答:“在我心里,你从来都是最美的。”

湘纪闻言愣了一愣,继而笑开了,红着脸将他一把拉进门去,再反手扣上门,神秘兮兮道:“师兄你来,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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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听了湘纪的一番话,端木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色蓦然变得苍白。

“这难道不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吗?”面对对方的震怒,湘纪很从容地答道,“欲破金曌合围之势,必将互为掎角的三方撕出一个口子来,那么应该从何下手呢?其一,纠集黔州、沂州、淮州南部的各番夷头领,与之签订血祭契约,承认在雪国解除危难之后,各部具有立藩的权力,那些人早有贰心,得此良机绝不会白白错过,更何况雪国一亡,他们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此血盟可成,便能共同对付齐王率领的西路军,解除一方危难;其二,,集中四方兵力对付宁歌尘,背水一战,至于具体怎么部署,我想师兄心里比我更清楚;其三,争取获得明熙王的支援,这是克敌制胜的一支奇兵,打的是出其不意之仗……”

“向明熙王求援?”端木凌哑然失笑道,“这怎么可能?”彼时雪国江山社稷岌岌可危,太子青洛生死未卜,他很明白湘纪的心情,同时为她的机智才谋感到暗暗吃惊。原来他的师妹不仅满腹诗书、锦绣才华,更兼是个运筹帷幄的女中豪杰。身为仙乐门下弟子,那种脱然独立的神气,睥睨世间的锐气,并不逊于她的同门师兄们,只是长久以来,在他们的光辉笼罩下,她甘于隐忍而已。

湘纪的计谋,已经与他心中所想相差无几,但是,无论是跟诸番订立血盟,还是向明熙王求援,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尤其是明熙王,他一个金曌七王之首,何须对残兵败甲施以援手?即便不想宁歌尘坐大、龚培势力滔天,恐怕也不敢明目张胆资敌,授人以权柄,遭万人唾骂。

“我知道这件事很难,既然是我出的难题,那便由我来完成。”湘纪露出一个调皮的笑,“明熙王若是跟传说中一样神,那便是高瞻远瞩之人,断不会拒绝我的请求。”

端木凌沉默了片刻,冷冷地道:“你拿什么作筹码?不要告诉我是你自己。”见对方点头,忽的失笑,“师妹,你这种想法也未免太天真了吧?明熙王可不是那种色令智昏的人,你若想擒住他的把柄,只恐难上登天。”

“你相信我。”他说的那么直,湘纪实在难为情,可还是得硬着头皮道:“我心里比谁都清楚,筹码是没有多大效用的,最重要的是利益的结合——他会答应的。”

“可我们雪国的男儿还没有死绝,用不着你一个女流之辈出马!”端木凌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咄咄逼人地道,“你要是去了,就是与青洛跟我为敌,我们都不会原谅你!”

面对那样严厉的指责,换了从前那个温婉如玉的少女,一定早就吓得躲到一边去了,但这一次,湘纪没有。“师兄!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青洛死掉吗?你要我亲眼看着自己的国家灭亡、士卒尽丧、民不聊生?!看着一座座城池如郾城那般化为焦土?!”

“不,我不会答应你的。”端木凌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回头冷冷地下令,“苏南!给我好生看着小姐,不准她迈出这个房门半步,否则我唯你是问!”

“端木祭司!”湘纪猛地拔剑架在自己肩上,剑锋距离咽喉仅仅一线,斩钉截铁:“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之所以将此事相告,无疑是想获得师兄的帮助,既然你不同意,那也不要拦着我,因为我心意已决。试想,再这样下去,国将不国,数百万庶民终将沦为敌国仆役!为今之计,唯有死马当做活马医了,你若不从我,今天我便死在你面前!”

端木凌目光一凛,猝然出手,截住那柄寒光烁烁的剑身,抓得很紧,锋刃立即割破他的肌肤,温热的血从他的手心淌了出来。

“好。”这句千难万难的话,吐出来却根本不像是自己说的,倒吸了口冷气,“我答应你。”他的神色一瞬间颓丧到了极点,心中那团不祥的阴影越来越浓厚了。他隐隐觉得,自己会失去她,而且将要失去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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