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次三番的较劲,对于城里城外盘根错节的势力,端木凌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摸了个通透,对于当今金曌的朝堂局势及接下来的风云变幻,更是了如指掌。
不比金靖夕柔中带刚的处事手腕,端木的行事作风更加的飘忽不定,连鬼都猜不透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打个比方,他可能明明宣布要打这个地方了,正巧龚培这里也痒得很,等着他来自投罗网之际,忽然有人来报告说,龚培的屁股已经被他踹了一脚去了。
——而那块痒痒的地方,还在那不声不响地痒着。龚培心里那个恨啊,在家里给对方树立了一个牌位,烧着高香供奉着,然后每天都要按时对着那块牌位滔滔不绝地骂上三个时辰。
对于蓝一楼内诸多纷乱如麻的事物,端木凌也都能应付自如,而且一开始还借助各位阁主在几大藩王那里培植的暗势力,以神出鬼没的迂回之术,打了龚培一个猝手不及,这一点让明熙王的部将心悦诚服。
明熙王府的议事厅内,在座的都是对明熙王忠心耿耿之人。那些人虽然听从金靖夕的诏令,答应尽心竭力辅佐端木凌,可对于一个外人掌握本国的核心势力,自然还有心怀不满之人。因而每次议事,总是不乏抬杠之人。
就比如此刻,端木凌主张要舍弃已经占据的东门,绕过敌军锋锐势力,转攻敌人守备力量最为薄弱的南门……那些潜水之人顿时被踩着尾巴一样,统统跳将出来,吆五喝六,纷纷叫嚣不已。
“敢问大人,官廪所在何方?”刚把一个愣头青打压下去,就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将军站了起来,端木凌一见对方脸上的阴云,就知道准没自己好事,不由得抚额无语。
此人名叫安直辰,生得眉目端正,只是不知为何脸色阴得厉害,见对方懒得搭理自己,他便厚颜无耻地自顾自道:“——东门。据东门则后顾无忧。现在大人此举,是要我等丢掉到手的肥肉,转而去跟一群恶狗争夺一块干巴巴的骨头吗?”
此言一落,有人便发出了想笑又不敢笑的憋笑声。安直辰很满意自己同僚的反应,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凯旋而归,重新落座的时候不由得带着一股雄赳赳气昂昂之感。
“关于究竟打哪扇门的事——”端木凌语气顿了一顿,忽然站起身来,拍拍手道,“接下来就照例有请诸葛次先生前来‘仔仔细细’地征求一下诸位的意见,列位慢慢斟酌吧,在下头晕,先到外面透透气……”
“我来也~~~”当诸葛次的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满堂铁骨铮铮、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们,顿时好像被抽去了筋骨一样委顿在座位上,一如既往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声:“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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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凌走到园子里,站在凉亭里的朱色栏杆旁边,正瞅着满池莲花莫名发怔之际,花易冷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很好奇地发问:“看你这副轻松的样子,就知道你已经摆平那些家伙了。——对于你那么荒诞的作战方针,老奸巨猾的他们居然肯同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哦,”端木凌很淡定地回答:“我把小次扔给他们了……”
“你别跟我提那个名字,我头疼。”花易冷痛苦地抚额,无限同情道,“他们的命可真苦啊……”
诸葛次对于那些人而言,早就已经上升成了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由于他将自己的啰嗦发挥到了极致,以至于这些人见了他就跟见了鬼一样。
于是,诸葛先生的一言一行,渐渐地都上升成了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因为凡有挑战“权威”跑去跟他辩驳的,一般都是竖着进去,口吐白沫横着出来。
后来就发展到:诸葛次“指鹿为马”,明熙王的那些部下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这是马,谁敢说这是鹿,咱就让他跟诸葛先生秉烛夜谈。
就在这时,太妃娘娘的贴身女侍思琪走到来,福礼之后,笑道:“大人,太妃娘娘有请。”
端木凌不知道太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他现在对那位巾帼娘娘可谓言听计从,闻言快步向太妃的涵心殿走去。
在明熙王府的这些日子里,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太妃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母性魅力,常常对端木凌等人嘘寒问暖,饮食起居关怀备至。
那些没见过亲娘的孩子,早就已经对着太妃一边倒了。太妃一声令下,那是千军万马勇往直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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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凌一迈进涵心殿的宫门,没来由就产生了危机感,这种危机感只有在面对某人时才会自动从心头浮现出来——
果不其然,只见蒋琳琅正在给榻上坐着的太妃殷勤地捶着胳膊腿儿,还不时地抬起脸来跟太妃谈笑风生,也不知道她讲了什么笑话,把太妃给逗得开怀大笑。
她今天穿一件天蓝色旗排式上襦,藏青色雪花长裙,一副乖巧伶俐的打扮。其实她不生气的时候看起来娴静优柔,而且官宦人家的女儿,即使打扮得小家碧玉,气质中仍旧不失大气,比起那个打打杀杀的她来,倒是令人眼前一亮。
“娘娘叫在下来有何吩咐?”端木凌进殿之后,恭谨地施了一礼,随即问道。
“凌儿啊,你来得正好,自家人就甭那么多规矩啦。”太妃和蔼可亲地招呼着端木凌,“快来听听琳琅给我讲的这笑话,这妖精,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怎么会有这么缺德的整人法子,人家蕲州守备的大公子跑来跟她府上求亲,她居然把人骗到屋顶上去就把梯子给搬下来了,害得人家在屋顶上对月长嚎了一个晚上,最后琳琅他爹以为那位有不可告人的毛病,就把婚事给退了,哈哈……真是,哪有这样退婚的,而且那丫头手上这样恶劣的例子还不少呢,那么多花花肠子,戏耍的手段可谓层出不穷,听得本宫肚子都快要笑痛了……”
端木凌正欲答话,蒋琳琅就含娇似媚地插话道:“大人才不喜欢听这些呢,大人满脑子里都是征南战北,哪有心思听这些风花雪月的事……”说到这里微微侧过头来,看着端木凌笑容璀璨道,“大人~你说是不是?”
“那个……琳琅,你怎么会在这里?”端木凌有一种今天势必难以善了的感觉,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我不是让你回滂沱守备府了吗?”
蒋琳琅嘟着嘴道:“人家想来看看干娘,有什么不可以的?——你少在那臭美了,又不是特地跑来看你的。”
“对了,凌儿,前两天看你挺忙的,有一事就没跟你说了。”太妃娘娘拉着蒋琳琅的手,笑眯眯道,“琳琅这孩子呀,人品相貌样样齐全,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打心眼里喜欢。以往我这府里都是男孩子,想要个女儿说说贴心话都不行,如今虽有了湘儿那个媳妇儿,也未免太孤单了些,就认了琳琅做干女儿啦!”
“干女儿……”端木凌想到自己日后天天、时时刻刻要见到蒋琳琅的厄运,就一个头两个大。
太妃娘娘直接无视了端木凌的反应,继续滔滔不绝地交代:“你可别小看我这乖女儿,以后靖儿跟徽儿谁要是敢欺负她,我准揍他们俩!凌儿你也一样,都得给我好好疼她,凡事都得让着她……出门刮风下雨什么,记得给她打伞;冷了热了,记得给她嘘寒问暖;身子不舒服什么的,不要强求什么……”
强求什么……我对她有什么强求?
端木凌脑门上挂着黑线,忐忑不安地落座之后,小丫头思琪不知打哪儿又冒了出来,乖巧地将珍馐果盘端上几案,并往琥珀盏内斟上热酒,一面笑嘻嘻道:“琳琅郡主真是我们娘娘的开心果,她一来就算什么也不说,娘娘也是合不拢嘴的。”
是么?开心果……他郑重地打量了蒋琳琅一眼,发现对方正浅笑盈盈地望着他,大大的眼睛里都快要滴出水来,看得端木凌汗毛直竖。
好震撼人心、好欢乐四溢的一个开心果啊……
“凌儿,算算你也二十好几的人了,跟我家靖儿年纪相仿吧?”太妃娘娘意有所指道,“为何还不娶妻呢?”这句才是重点。
太妃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蒋琳琅的眼神放出了万丈光芒,笼罩在端木的身上……
端木凌谦逊地答道:“战事四起,国家未定,端木一介武夫,说不定哪天就战死疆场了,暂时不敢有成家立室的打算。”
太妃道:“古往今来,平家治国安天下,是对一个好男儿的定义。可见‘家’是放在第一位的,说什么天下未定,暂不能娶亲,这些呀,都是冠冕堂皇的话。”
说到此处,仿佛想到什么,顿时忍俊不禁道,“依我看凌儿是觉得以前还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吧?——靖儿早年也拿这样的话来搪塞我,后来遇着合适的,还不等我反对,他就立马檀台封妃了,生怕慢了一步,大好新娘给别人抢了去……”
太妃压根不知道,这其中还有一些别的盘根错节的变故,她说得眉飞色舞,端木却听得心下黯然。
“干娘,”蒋琳琅察言观色了得,见状立即轻轻一搡太妃,附耳轻声道,“大人心里已经有人了呢。”
“哦?”太妃大感惊异,脱口而出,“凌儿有相中的姑娘啦?”她回眸笑望着蒋琳琅,琳琅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太妃何等聪明,一见蒋琳琅那副失落的样子,心里顿时明白几分,语重心长地劝道:“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凌儿血气方刚,前程似锦,万不可因红颜误了一生啊……”
端木凌望着手中的酒盏,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顾默然无语。
“干娘,”蒋琳琅见状,眼泪刷地涌了上来,期期艾艾地道,“我,其实心里知道,是配不上大人的……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我比大人心里所想的那个人,都要差远了。”
端木凌没有反驳,可是也没有直截了当地回答,他只是抬眼静静看着蒋琳琅,不动声色地道:“你想多了。”看到她那副样子,其实他心里多少是有些难过的。
他不是铁石心肠的男人,这么些年来,他不会不知道,对方因了他才蹉跎了七年的光阴。那七年里,沉淀着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就这样葬送在荒凉如死的等待中。
一个女人的一生,又经得起几个像这样的七年?
当她在滂沱古城静坐看天的时候,是否曾经想过,如果他走了之后,再也不来此地,她将置自己于何地?会不会就此一直默默地等下去?
“凌儿,容我说一句。”太妃娘娘感喟着,“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毕竟人还要活在当世的,卿须怜取眼前人啊……否则老来孤寂,那时候再后悔,可能就来不及了。”
她绕了一个大圈子,终于又回到了正题上,这次干脆开门见山地道:“依我看,琳琅就很不错,男未婚女未嫁,郎情妾意,正好凑一对……”转过头来,慈爱地问:“琳琅,你愿意吗?”
蒋琳琅顿时心潮迭起,万分羞涩地低了头道:“一切但凭干娘作主。”
端木凌心里却在翻江倒海:……我跟她什么时候好到‘郎情妾意’啦?
“这就对了。”太妃顿时长吁了口气,仿佛大功告成,顿时笑逐颜开道,“既然琳琅已经同意了,而凌儿你也不反对,那事儿就成了!”
谁说他不反对,端木凌在心里举着那块“反对”的牌子,悲怆地举了上千次不止……
可是这些年来,他貌似屈服在蒋琳琅的yin威之下,实在屈服得太久了,以至于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竟然因为大脑短路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娘娘,”端木作垂死挣扎,“有些旧事,有可能是您还不知道的……”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太妃娘娘立即一副“我明白”、“我了然”的表情,高深莫测道:“我怎么不明白呀,生米都煮成熟饭了……”
致命一击……
太妃担心端木死得还不够彻底,还不忘补上一句:“又不是什么秘密,全天下人都知道了……”
全天下人都知道了……都知道了……知道了……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端木凌只觉得一阵阵飓风从自己的脑海里呼啸而过,好不容易等飓风刮完之后,孰料又有成千上万的野马紧随其后驰骋而过,所过之处,一片荒芜。
“婚事,就这么定了。”末了,强势的太妃娘娘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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