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馨站在阳台上眺望夜空,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做了。这是一个炎热的夜晚,没有凉爽的风,只有东京湾的湿气包围着他。
今天,他从天野那里得知「环」计划的详细内容,把他以往在眺望夜空时所抱持的信念和热情彻底瓦解掉。小时候,他一直很想了解世界的构造,经常带着满腔热情,凝望着星星的光辉,想象宇宙的尽头是甚么样子。
他经常抱头思考这一类的问题,并且揣想着宇宙之外是个甚么样的世界。
阿馨试着把自己当成「环」界的「人工生命」,让想象力自由发挥、运作。
当他对自己所处的空间有了深入了解时,又该如何去重新认识这个宇宙?
他甚至想象宇宙是个膨胀的物体。
「环」界的程序开启之前,没有任何东西,虽然有硅芯片所构成的山,但是时间与空间都还不存在。
当研究员开始执行程序的那一瞬间,里头的空间顿时变大,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扩大。
事实上,「环」界这个空间并未存于日、美两国地底下旳巨型计算机群中,这跟电影屏幕播放出大自然奇景,但屏幕本身并不具有大自然这个空间的意义相同。
无论是计算机内部和外面,完全找不到「环」界这个空间的存在,研究员们只是在计算机里面认识一些生命体,「感觉」到空间的存在。
而人类一旦进化到可以掌握住宇宙的秘密时,一定会萌生逃离眼前这个世界的意念,于是空间也会跟着膨胀。
阿馨望着漆黑的夜空,觉得眼前的星空似乎慢慢膨胀起来,心中顿时出现一个疑问。或许在现实的宇宙中,也有许多与「环」相同的假想空间存在。
(假如这个宇宙也是个假想空间的话,会不会突然发现有人在窗口观察你的生活起居?这就跟人类窥探「环」界的情形一样,只要设定好时间和空间,屏幕上立即出现那个地点、那个时间的三次元影像。)
阿馨把手放在自己的胸部,然后顺着胸部、腹部往下移动。
(难道这具肉体也只是一种「感觉」而已,实际上并不存在?)
阿馨不认为肚脐下面的那个器官所发出来的欲望,是种没有实体的虚幻感觉。至少当他抚摸那个部位的同时,夜空里立刻映出礼子的影像。
他悄悄向后转,面对着窗户让那个器官昂立着,向黑暗中的观察者宣扬它的存在。
(「这个东西」并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而这具拥抱过礼子的肉体,更不是任何人所想象、设计出来的假想物。)
阿馨处在一种极低沉的气氛当中,反复思考刚刚才获知的两个事实。
这两个都是坏消息,虽然他早已经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到,但是当他听到这两个残酷的事实时,仍然忍不住发起抖来。
直到刚才为止,阿馨一直待在亮次的病房里。他趁着亮次去检查身体的空档,马上将门锁扣上,和礼子沉迷于情欲之中。
没想到他一回到秀幸的病房就马上接获坏消息,或许这是对他刚才的淫乱行为的惩罚。
礼子的味道还残留在阿馨的鼻子里,他的身体上还残留着柔软的肉体触感,连细胞底层的兴奋感都还没冷却下来。阿馨很后悔自己带着这种余韵马上回到秀幸的病房。
在这几天里,秀幸很明显又瘦了一圈,他的胸膛只剩下薄薄的骨架。小时候,阿馨觉得秀幸很像一个巨人,胸部突起厚厚的肌肉,即使被他的双拳搥打也一动不动。
然而,昔日这副和科学家身份极不相称的强壮身躯,如今却变成如此虚弱、不堪一击。
因此,当阿馨得知癌细胞转移到秀幸肺部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惊讶,随之心中涌起一股愤怒的情绪。
「不要站着,坐下吧!」
秀幸和蔼地对阿馨说道。
阿馨照着秀幸的话坐下来,同时感到心中的那股愤怒慢慢冷却下来。
「要动手术吗?」
阿馨茫然地问道。
「不,不要了。」
秀幸马上回答。
阿馨也希望秀幸不要再动手术,因为切除肺部的癌细胞,非但不能延长生命,反而可能会缩短生命。
「是啊!」
阿馨附和着秀幸的决定。
「我的事情没甚么关系,另外有件事比较糟糕。」
秀幸将话题转到刚才齐木助理教授所带来的消息。
美国和日本同时对「转移性人类癌病毒」展开研究,经由动物的实验结果得知,「转移性人类癌」不只会传染给人类,连人类以外的动物也会遭受感染。
目前还不晓得这是突变所造成,还是有其它原因。
一旦猫、狗,或是其它更小的动物感染上「转移性人类癌病毒」,这些动物会变成病毒的带原者,牠们带着病毒四处走动,将会造成一股爆发性的感染风潮。
讽刺的是,这样一来,现实世界的演变和「环」计划的结尾更加接近了。由于「环」界的癌化,影响了全部的生命形态,除非地球上的全部生命都被癌化,否则「转移性人类癌病毒」绝不会停止攻击。
(即使我没有从礼子那里感染到病毒,以后也必定会在别的途径中受到感染。)
阿馨企图以这种借口将自己和礼子交往正当化,他完全陷入发呆状态中,对秀幸的问话充耳不闻。
「喂,你还在神游太虚吗?」
「对不起。」
阿馨赶紧收回心神,将注意力转回到秀幸身上。
「你不是和天野见过面了吗?谈得怎么样?」
「嗯,有些地方不是很了解。」
秀幸对他点点头,然后喃喃自语:
「我想也是啊!」
「爸爸,我觉得『环』的结尾和现在的状况很相似。」
「『环』计划在三十七年前就开始了,十七年后我才加入,过了五年,那个程序就被冻结起来。如今已经过了二十年,我的记忆变得很模糊,一直到最近这些日子里才想到『环』的结尾。」
阿馨对秀幸的话半信半疑。
阿馨还记得十年前的那个夜晚,秀幸突然提到「环」的话题,当时他并没有提到结尾部份,想必一定也觉得结尾有些不妥。
「『环』癌化的原因」
阿馨说到这里时,秀幸马上接着回答:
「是因为出现『RING』病毒。」
「爸爸,这会不会是因为有人侵入程序里?」
秀幸仔细思考着,有好一段时间他没有说话。
「你为甚么这么说?」
「『RING』病毒的产生原因一直是个谜,我不认为它是自然发生,也不是从『内部』生出来的,应该是『外部』造成的。」
「嗯。」
「你认为如何?」
「入侵者等到『环』开始进化才侵入程序的话,就没有实验的意义,况且『环』计划的安全防卫措施也很完善」
阿馨在这里提到一个人的名字。
「你记得科内斯.洛克曼这个人吗?」
「他怎么了?」
秀幸有些不屑地说着,明显摆出一副「他还没有死吗?」的怀疑态度。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听说他在新墨西哥,继续从事『人工生命』的研究。」
「嗯,他好像搬到新墨西哥州的罗斯阿拉墨斯研究所,目前行踪不明。在失去联络之前,他留下一句带有深意的话。他知道『转移性人类癌病毒』的真正面目了,而且掌握关键的人是高山。」
「高山?」
「爸爸,你在『环』里面有没有看到和高山相关的影像?」
秀幸低头沉思着,努力想在脑中挤出任何一条相关线索。他自从得到癌症之后,经过数次的大手术,在与病魔对抗的过程当中,记忆难免会有些减退。
他想了很久依然想不出来,于是激愤地说:
「不,我想我没有看过。」
阿馨为了缓和爸爸的情绪,将话题转向其它地方。
「嗯,爸爸,『转移性人类癌病毒』的盐基配列已经出来了,它的遗传因子只有九个。」
「嗯,前两天齐木就把它打印出来了,不是在你那里吗?」
「你想不想看看那些数字?」
阿馨拿出盐基配列的资料给秀幸看,每个遗传因子上面都用色笔画起来。
「这些是甚么?」
「盐基的数目。」
「3072、393216、12288、786432、24576、49152、196608、6144、98304。」
秀幸依照顺序将这些数字念出来,他不觉得这些数字有甚么不妥,反而用质疑的眼神看着阿馨。
阿馨清清喉咙,一字一字地说明:
「爸爸,你听好,这九个数字全部是2的N次方再乘以三。」
听阿馨这么一说,秀幸又再看一下纸上那些数字。
经过几分钟的思考之后,他发出感叹的声音:
「哦!你发现到了。」
在这一瞬间,秀幸的脸上浮现出昔日和阿馨做科学问答时特有的兴奋神情。阿馨在高兴的同时,心里也有些难过,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秀幸的赞美。
「这是偶然形成的吗?」
阿馨想要知道秀幸的想法。
「不,不可能是偶然。这些数字有四到六位数,而且九个都是2的N次方乘以三,虽然这种情形出现的机率非常低,但是它们一定具有特殊意义。你在十年前的夜晚不是这样说过吗?它们绝对不是偶然出现的。」
秀幸说完后,无力地笑着。
阿馨马上在脑中回顾十年前定下家族旅行的事情。他在孩提时代,一直非常期待能在炎热的夏天前往北美沙漠,虽然这个家庭旅行计划悬宕已久,但它对阿馨仍然有股强烈的吸引力。
正当阿馨和秀幸共同沉溺在过去的记忆当中,突然外面的走廊传来一阵骚动。
由于这栋大楼没有设置急诊室,因此阿馨听到走廊上奔跑而过的脚步声,顿时生起一股莫名的紧张与不安,他竖起耳朵倾听房外的吵闹声。
在紊乱的嘈杂声中,有一个男子简洁地下命令,其中还有一个女子的悲泣声,这女子的声音阿馨感到十分熟悉。
(没错!那是礼子的声音。)
「爸爸,我出去一下。」
阿馨向秀幸看了一眼,马上从椅子站起来。
他打开房门,看到走廊上有个穿着警卫制服的男人正在调度人手,另外有一个穿着黄色宽大洋装的女人,以小跑步从走廊上跑过去。
阿馨看着她的背影,把目光停留在背上的拉炼,然后又移到白皙的脖子。
她的确是礼子没错,阿馨刚刚才拉下她背后的拉炼,将手伸进去抚摸着。他再仔细一看,礼子居然只有一脚穿着拖鞋,想必她离开得非常匆忙。
阿馨感觉事情不太单纯,他一面叫着礼子的名字一面追上去。
礼子随着两位警卫人员一起弯进转角,冲进电梯旁的楼梯间,嘴里还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声。
「礼子。」
阿馨很快追上去,朝着楼梯间冲进去。
楼梯间设有搬运货物用的电梯及逃生用的楼梯,医院为了方便民众在紧急时可以使用逃生梯,所以将逃生门设计成从内侧打开。
为了防止病患跳楼自杀,逃生门上装有监视器,而且线路连接到警卫室的监看电视,一有状况发生,警卫人员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现场。
当礼子等人打开逃生门的时候,阿馨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坐在一扇贴着红色三角形记号的窗户上,那个人是亮次。
亮次习惯性地摇晃着膝盖,一派轻松地看着大人们紧张的模样。
警卫人员一看到这种情景,马上站在原地,企图劝讨亮次下来。
「不要慌。」
「不要这样子。」
「来,过来这里。」
礼子也大声呼喊着:
「小亮。」
亮次看到阿馨站在礼子背后,刻意和他的视线相对,然后骨碌碌地翻转眼球,露出白眼。
接着,亮次猛然将身体往斜后方倾斜,下一秒钟,他的身体迅即消失在窗外的黑暗之中。
阿馨一面调整水温,一面坐在浴缸里用手去承接流下来的温水,水温由最初的微热升高到适合身体的温度。当水龙头流下来的水滴停止之后,浴室内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他一动也不动地在温水中浸泡着,把头靠在浴缸的边缘,然后抱起两膝,身体像婴儿一样拱成圆形。他轻轻聆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胸中的鼓动连带使得浴缸内的水起了波浪。
阿馨很难得像今天这样,将宁静的下午时光花在泡澡、发呆上。
距离亮次跳下医院窗口自杀后,刚好过了一个星期,他的脑中一直浮现出当时的情景,怎么样都无法让心情平静下来。
亮次跳楼自杀的前后情景,带给阿馨一个非常强烈的打击。
他在从紧急逃生梯的小窗跳出去之前,向阿馨投射一个空洞的眼神,那个眼神至今仍停驻于阿馨的梦中。连礼子那时悲惨的叫声,以及所有的影像片段,都深深刻印在阿馨的脑海里。
亮次跳下去之后,阿馨和礼子马上冲到小窗户旁,登时看到亮次小小的身躯呈现不自然的扭曲形状躺在血泊中,暗红色的血流在夕阳的照耀下,慢慢地往较低的地面流去。
礼子见状当场晕倒,一旁的阿馨适时伸出手将她搀扶住。
警卫人员马上把亮次送去急诊室急救,然而,像他这样从十二楼的高度直接坠落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根本毫无生存机率。
阿馨的梦里经常出现水泥地上沾满了亮次鲜血的画面,实际上,现在医院的中庭还残留着血迹,彷佛将亮次这个早夭的生命烙印在路面上。
阿馨每次走到中庭,心中的恐惧感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近那个地方。
亮次的自杀行为是有计划的,他早就知道紧急逃生门是从内部开启,便一溜烟跑到那里,从窗口跳下去。
至于亮次自杀的原因则是,他做完血管扫描之后,预备进行第四次化学治疗,一想到又要和那个永远打不死的病魔缠斗,他不禁觉得厌烦。与其这样毫无止境的承受痛苦与失望,倒不如早点自我了结。
况且,并不是只有亮次觉得痛苦,长久以来一直陪在他身边的礼子,也背负着相同的痛苦,因此亮次经过考虑之后,便萌生自杀的念头。
阿馨非常了解亮次的心情,尤其是遭受「转移性人类癌病毒」侵害而选择死亡的痛苦心境,因为在不久的将来,厄运也即将降临到阿馨的身上。
不过,阿馨不想和亮次同样选择死亡的道路。
「你一定要全心全力和想消灭你的敌人奋战到底。若想要免除死亡的恐惧,就要上前迎战,逼用你的智慧打赢这场仗。」
秀幸曾经对他这样说过。
阿馨将身体沉入浴缸,连耳垂浸泡到热水。
(可是,我有那份力量吗?)
阿馨再仔细想想,「转移性人癌病毒」似乎老是在他的身边蠢蠢欲动,专找他的亲人、朋友下手。
(难道我真是被派来拯救世界的战士?可是,这种使命远超过我的能力。)
他想着想着,冷不防地从浴缸中站起来。
这个拯救世界的想法让阿馨的心情大为好转,仗着这股气势,他要在今天傍晚和礼子见面。
虽然这是阿馨的个人私事,与解救世界人类无关,但是对他来说,这却是件亟待解决的重要事情,他已经有一个礼拜没见到礼子了。
阿馨将身上的水滴擦拭干净,穿上新的衬衫和牛仔裤。
终于可以见到礼子了,亮次的丧礼过后,他俩首次约会。在这之前,礼子一直拒绝和阿馨见面,阿馨好不容易才跟她定下这个约会,条件是只有一个小时。
这是阿馨唯一的机会,今晚他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礼子的心态,将她拒绝见面以及态度突然冷却下来的原因查个水落石出。
礼子住的公寓外有一个高台,上面种植许多绿色植物,那是一栋豪华的三层楼建筑,墙壁是用红砖砌成的。
阿馨走到大门,按下电铃后便在一旁等待。
不一会儿,从扩音器里传来礼子的回应声:
「喂。」
话声甫落,大门就自动打开了。
阿馨走进大厅,然后踏着地毯走到电梯前,并且在心中想着既然礼子安排亮次住进头等病房,经济情况应该很不错才对。
当然他不会去追究礼子的金钱出处,而礼子更不会主动说出来。
阿馨从她平时的言语当中,得知她嫁了一个年纪较大且事业有成的丈夫,数年前因得到癌症去世,留下一笔可观的遗产。
阿馨走到三楼的尽头,轻轻按下门铃,不到几秒钟,礼子即迅速打开门,站在门口迎接阿馨。
阿馨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看到礼子了,感觉有点陌生。礼子将头发往后扎成一束,用橡皮筋绑起来,在梳理整齐的头发中参杂着几根白发。
「请进。」
礼子说完这句话就没再出声。
「好几天没看到妳了。」
阿馨在礼子的带领下来到客厅,并且坐在沙发上,之后他们俩久久都没再开口讲话。阿馨感觉气氛很不好,也搞不清楚礼子为何会变得如此冷淡。
他猜测礼子大概是因为找不到适当的话题,不晓得要说些甚么才好,干脆闭口不说。
礼子不发一语,沉默地将麦茶倒入茶杯里,然后端到阿馨的面前,并且在他的对面坐下来。
「我一直很想见妳。」
阿馨伸出手去踫触礼子,没想到她竟然马上避开,身子往后一挪,将整个背部靠向沙发,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在亮次的丧礼上,她也曾经有过这种举动。那时阿馨自认为只有他才能安慰礼子失去儿子的悲伤,当他想用手去环住礼子的肩膀时,她却扭转身体拒绝阿馨的安慰。
阿馨欠缺和女性接触的经验,他无法理解礼子为何会拒绝他,也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他不懂为何一个曾经和自己有过性关系的女性,竟会在某一天突然拒绝他的碰触与安慰。
室内的冷气已经调到适温,礼子却用双手环抱住自己,一副很冷的样子。相反的,阿馨却觉得有些闷热。
阿馨看到礼子这副憔悴的模样,多少能够理解她内心的伤痛,亮次的死给她造成太大的打击,让她把自己封闭起来。
阿馨不知该说些甚么安慰的话语,他只想到一些「要振作起来」、「鼓起勇气面对未来」之类冠冕堂皇的话,但是却不好意思说出口。于是,他们俩就这样一直呆坐着相对无语。
「你打算就这样一直坐着不说话吗?」
礼子垂下眼睑,冷漠地开口说道。
她的语气把阿馨惹火了,阿馨不禁大声叫出来:
「妳到底有完没完?」
「你在说甚么?」
礼子说完后,忽然用两手抓住头部,身体激烈地晃动着,同时发出哽咽声。
「我要怎么做才能减少妳的悲伤呢?我也想要尽一份心力,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礼子抬起头来,用牙齿紧紧咬住下唇,红肿的双眼这含着泪珠。
「若是没有碰到你,那该有多好。」
阿馨顿时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大声质问:
「妳的意思是说,妳很讨厌我啰!」
(绝对没这回事!)
阿馨无声地在心中吶喊着。
(如果礼子真的讨厌我的话,她就不会接我的电话、不答应和我见面,也不会有今天这种难堪的场面。
再说,礼子提出会面时间只有一个钟头的条件,她应该也有话想对我说吧!)
「那个孩子全都知道了。」
礼子等到情绪稍微稳定一些,才开口说道。
「甚么?」
「就是你和我的事情。」
「妳和我相爱的事情吗?」
「相爱?那是相爱的样子吗?」
礼子的脸上露出嘲笑的表情。
「他知道多少?」
阿馨深呼吸一下,然后挺直腰杆。
「他知道我们在那个房间里所做的事情。」
阿馨一听,不禁吞了口口水,才以沙哑的嗓音回答:
「不会吧!」
「那个孩子的感觉非常敏锐,我们当时实在太胡涂了,居然做那种事情做那种事情」
礼子的情绪看起来好像随时都会崩溃一般。
「可是」
「他有留下一封遗书。」
「咦?」
「你想不想知道他写了甚么?」
阿馨没有回答,神情十分紧张地吞了几口口水。
「我不在了,你们可以尽情地做吧!」
礼子学着亮次的口气,面无表情地说着。
(怎么会这样?)
阿馨的脑中浮起亮次戴着泳帽、穿着宽松的短裤站在游泳池边,带着嘲讽的笑容,重复说这句话的画面。
「我不在了,你们可以尽情地做吧!我不在了,你们可以尽情地做吧!我不在了,你们可以尽情地做吧」
一开始,阿馨注意到亮次每次被带去检查身体时,他和礼子就有两个小时的空档可以单独相处,两人因此有了身体上的亲密接触。还记得第一次发生的时候,他们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双方的脸上只留下虚脱和悔恨的表情。
当时他们的表情就跟现在一样,以一种快哭出来的表情看着对方。
阿馨在口中喃喃念着「我爱妳」,并且舐着礼子的眼泪。礼子则是因为再次念出亮次的遗言,进而想到亮次惨不忍睹的死状,全身激动地颤抖着。
阿馨除了让礼子尽情地哭出来之外,没有其它更好的方法来帮助她抒发罪恶感,只有等到她哭累了,自然就会恢复平静。
他试着站在亮次的立场来看待礼子和自己的行为,究竟这件事会给亮次带来甚么样的刺激与影响?
礼子利用亮次出去接受检查的机会,沉溺于自己的快乐,这对亮次来说无疑是一种背叛的行为。本来应该要和他一起战斗的母亲,却利用他出去战斗的时候,偷偷在房间里享受自己的快乐,导致他在心中建构的美好远景全都幻灭。
阿馨本以为亮次自杀的原因,在于他不想再接受无止境的化学治疗,因此放弃自己的生命,不想继续和病魔战斗下去,哪知真相却不是这样。
阿馨对亮次自杀之事并不感到特别悲伤,因为以他的病情来看,终究这是难逃一死。既然已经被死神征召了,倒不如以自己的力量来缩短发病时间,说不定对病患会比较好,而且病人和家属两方都能松一口气。
但是,如果礼子的行为是导致亮次自杀的原因,那么阿馨认为亮次的想法未免太复杂、太过偏激了。
礼子付了很多钱让亮次住进头等病房,为了让亮次重新回到学校时可以尽快适应学校生活,也聘请家庭老师来教授课业,她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安抚亮次,提高他的求生意志。
礼子的种种做法明显表现出她对亮次的爱,如今亮次却因为礼子的行为而立下寻死的决定。
亮次当然有绝对的理由对他的母亲感到绝望,但是,他的死却造成礼子无止境的悔恨,甚至将愤恨的箭头指向同是共犯的阿馨。阿馨终于理解为何礼子会在丧礼上急忙闪开身,拒绝他的安慰与碰触。唯一的理由就是,礼子不想在亮次的牌位前面表现出亲密的行为吧!
经历过亮次的死亡,礼子希望让这段感情冷却下来,她要好好思考未来的事情,但这个变化对于年轻的阿馨来说,却感到十分惶恐和不知所措。
如果真能爽快地慧剑斩情丝,让他们俩的感情就此一刀两断,那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阿馨不想要这么做,他想要让这一切恢复到以往的样子,并且继续维持和礼子的这份关系。
「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些时间?」
阿馨恳切地提出要求。
他想要争取多一点时间,让礼子能够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一番,而不是在今天之内将一切画上句点。
「不行。」
礼子激烈地摇着头回答。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阿馨看着礼子无助的模样,喃喃地接口说道:
「我也是,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照目前的情况看来,事情还有转机。礼子叫阿馨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想要和他断绝关系,而是向他倾吐自己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慌乱心情。
约定好的一个钟头已经快要过了,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阿馨和礼子是在梅雨季末期相遇,如今只不过才过了两个月,可是阿馨却觉得时间好像过了很久。
他们沉默的时候比交谈时要来得久,两人又沉默了十几分钟,但是礼子始终没有开口说出送客的话。阿馨觉得礼子的态度有些不自然,她从刚才开始就好像有话想说却又说不出来。
「礼子,妳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被阿馨这么一催促,礼子才下定决心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挑衅的表情。
「我好像有了。」
阿馨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她话中的含义。
「有了?」
「是的。」
阿馨的视线和礼子相对,以眼神来确认这项事实。
突然间,他感觉身体内有一股强烈的冲动即将爆发。没想到,在医院的头等病房里,竟会同时发生死亡和诞生这两件人生大事,这真是世界上最残酷的事实。
阿馨的心中有种造化弄人的感触,这个消息来得令人措手不及。
「真的吗?」
礼子发出深深的叹息声,柔声询问:
「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我希望妳把他生下来。」
阿馨并不是抱着玩弄的心态和礼子交往,所以一旦礼子怀了孩子,并且想要生下小孩的话,阿馨一定会跟她一起生活,共同抚养这个孩子。
因此,阿馨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弄清楚礼子的心意,这个孩子的去留关系着他们两人的未来。
「你开甚么玩笑!」
礼子拿出放在茶几上的早报,往阿馨的方向丢过去。
阿馨不用看也知道礼子丢给他报纸的用意。今天早上阿馨也看过报纸上社会新闻版面的那一篇报导。
在那篇报导旁刊登了一张美国亚利桑那州某处沙漠中树木的照片,文中指出美国科罗拉多川大峡谷的US10号高速道路沿在线,长着许多茂密的灌木植物,其中有些树木的树干和树枝前端生出奇异的突起物。这是因为树木遭受到某种病毒的感染,在枝干处长出瘤来,以致树叶都枯萎了。不仅那附近一带的树木遭受病毒感染,世界各地也都有这种情形传出。
这些树木遭受某种病毒的侵袭,因而改变了枝干和叶子的原有形态,人们看到这种情形,便开始流传出元凶即是突变种的「转移性人类癌病毒」的说法。现在不只是动物,「转移性人类癌病毒」的触手已经延伸到植物身上,沙漠中这些奇形异状的树木群,彷佛是昭告这个世界即将灭亡的警讯。
这篇新闻报导充斥着煽动人心的论调,很难让人不担心自己是否已经染上这种「转移性人类癌病毒」。
像礼子本身就是「转移性人类癌」的带原者,只是还没有发病而已。既然现在连植物都会感染到病毒,那从礼子的子宫里所生出来的小孩,一定有更高的感染机率。
阿馨搞不清楚礼子到底做何打算,他隐约觉得礼子似乎在暗地里筹划某项计谋,心里觉得很不安。
「你说的倒简单,如果生下来,这孩子肯定会感染到『转移性人类癌病毒』的!」
「总会有一丝希望嘛!」
「环」界中的「RING」病毒会将病毒传染给所有生物,而且不论动、植物,都会被逼迫到灭绝的地步。
阿馨深深感觉到「环」界中所发生的各种现象,开始和现实情况连接起来了。
「妳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快下决定?」
阿馨好言好语的恳求礼子。
「其实我也不想拿掉他,因为这是用亮次的生命换来的新生命,我一定要好好珍惜。可是我不拿掉他的话,不就又重蹈亮次短暂一生的悲惨命运吗?亮次来到这个人世间,还没享受到半点快乐,就结束掉他短暂又痛苦的人生。
所以,请你帮帮我,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
礼子这时的情绪非常杂乱,连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
「妳该不会想要拿掉孩子吧?」
阿馨再次询问着。
礼子慢慢点头回答:
「说实在的,我也没那个勇气。」
阿馨暗中观察礼子的眼神和她的表情变化,想从中看出她的真正心意。虽然她不想堕胎,但也看不出她有任何想要生下孩子的强烈意念。
(莫非她想要自杀?)
阿馨这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礼子活下来。为了能和礼子携手展开新生活,他有必要对礼子灌输积极的人生观。不止是那样,阿馨也有责任发掘出自己的人生价值,然后付诸行动。
(一定要说服她!让她放弃寻死的念头。)
阿馨接着又想到一旦这个世界遭到癌化,就会因此而丧失多样化的遗传情报,导致世界迈入毁灭的道路,那么届时活在人世间就完全没有任何乐趣可言。
(目前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挽救这种颓势,就是用这双手去迎向混乱的世界,并且加以改正。但是这样需要多少时间呢?两个月或是三个月?只要礼子的肚子一变大,她马上就会选择死亡,以她的情况来看,绝对不可能等上三个月。)
「拜托妳,再等我三个月,请妳要相信我。」
「三个月太久了,你知道我的身体会变成怎样吗?」
礼子发出微弱的悲泣声。
「那两个月如何?」
礼子愤恨地看着阿馨。
「我没办法跟你约定。」
「不行,我们一定要做个约定!接下来的两个月当中,即使发生了甚么事,妳也绝对不能自杀。」
阿馨将双手放在礼子的手背上,十分坚定地说着。
他们两人对看了好一会儿,礼子的脸上渐渐露出舒缓的表情,情绪也稳定下来。
唯有让礼子心里有份寄托和希望,才能减轻她的痛苦。
「两个月」
礼子小声地念着。
「是的,我们两个月后再儿面。在这段期间内,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妳都要为我活下去。」
「只要活下去就可以了吗?」
「嗯,妳的心脏要继续跳动、要有呼吸,还要常常想到我。」
礼子不由得笑出来,心情愉快地说:
「不知道你在第三个月会开出甚么条件?」
阿馨看到礼子开朗的表情,终于放下心来。他无法跟礼子要求任何保证,只能全心全意信任她。
这段期间,阿馨得赶快想办法解开「转移性人类癌病毒」的盐基数,为何都具有2的N次方乘以三的特征。
假如能明白它究竟如何产生,就能找到阻止它的方法,而且期限只有两个月。
阿馨搭乘电梯回到位于二十九楼的二见家时,感到有些耳鸣。照理说,电梯内应该不会受到气压变化的影响,但是他今天耳朵里一直有吱吱吱的响声,同时有一些若隐若现的影像在他眼前摇晃着。
阿馨想起这耳鸣声是亮次跳楼自杀时,身体碰撞到水泥地而骨头碎掉的声音。他猜测这可能是电梯在上升时,引发脑中的某种频率而激出这段记忆,连当时的影像都悄悄在眼前复苏。
阿馨低头打开家门,大声喊道:
「我回来了。」
屋子里没有任何回应。
阿馨毫不在意地的脱下鞋子、换上拖鞋,当他抬起头时,赫然看到真知子站在前面。
「你可不可以过来一下?」
真知子不由分说地抓住阿馨的手,一脸兴奋地把他拖进房间里。
「妈妈,有甚么事?」
阿馨不知所措地跟在真知子的后面。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进来过真知子的房间,里面杂乱地堆了很多书、杂志和一些影印资料。阿馨记得真知子向来都把房间整理得非常整齐,绝不是他现在所看到的这个样子。
仔细一想,他虽然和母亲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对她的脸孔感到有些模糊,很像是好久不见的朋友。
「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从亮次自杀之后,阿馨变得有些神经过敏,对于突发状况总是怀有某种恐惧。
「你看看这个。」
真知子递给阿馨一本「THEFANTASTICWORLD」杂志。
「FANTASTICWORLD?这是怎么一回事?」
从杂志名称来看,这本杂志应该是专门报导世界上的神秘事件,阿馨对这一类事物一向没甚么兴趣。
真知子从阿馨手上夺走杂志,翻到第四十七页,然后再拿给阿馨。
「你看一下这篇文章。」
阿馨照着真知子的话去做,文章的标题是「从癌症末期中生还」。
(原来是这种事啊!)
秀幸生病后,真知子一直将全部精力花在寻找治疗癌症的方法上,但她脱离了现代医学领域,朝民间传说和宗教去寻找答案。
最近,她甚至还提出炼金术,阿馨除了附和她之外,没有其它方法。
阿馨看了一下文章内容,主角是一位住在俄勒冈州波恃兰市的退休测量技师弗兰兹.波尔,他在数年前感染了「转移性人类癌病毒」,而且身体中的癌细胞已经开始转移了,医生宣布他只剩下三个月的生命。
弗兰兹.波尔拒绝医生要他接受治疗的劝告,便出外旅行去了,他在某个地点待了两个月后,又回到波特兰市。医生在检查过他的身体之后,赫然发现原本弗兰兹.波尔体内已经扩散的癌细胞居然全都消失了。
医生又检验弗兰兹.波尔的血液,发现他体内细胞的分裂次数比同样五十九岁的人还多。
弗兰兹.波尔不但奇迹地没死,而且这得到多余的寿命。他绝口不提那两个月的遭遇,一直到他因为意外事故身亡,都没有人知道他那两个月究竟去了甚么地方、做了甚么事。
某个杂志记者不死心,四处去调查弗兰兹.波尔的神秘之旅,经过他不眠不休的查访,只获得弗兰兹.波尔曾在洛杉矶租了一部车的线索,至于他前往何处,依然不得而知。
以上就是这篇文章的大概内容。
真知子很想知道阿馨会有甚么反应,她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看。
事实上,阿馨以前也曾经在报章杂志上看过癌症末期病人奇迹式生还的报导,这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时常都可以听到这类轶闻。
他很了解真知子充满期待的心情,慢慢抬起头来迎向她的视线。
「你觉得怎么样?」
真知子非常兴奋地询问阿馨的读后感。
弗兰兹.波尔应该是从波特兰坐飞机到洛杉矶,如果他前往的地点是亚利桑那州和新墨西哥州附近的沙漠地带,当然就必须在L.A租车,这很合乎逻辑。
「妈妈,我知道妳现在想说甚么。弗兰兹.波尔他所去的地方,就是我们以前所说过的位于沙漠中的长寿村,妳是不是这样想?」
真知子露出灼热的眼神看着阿馨,兴致勃勃地说:
「我还有另外一个证据。」
「是甚么?」
「你看这个。」
真知子将她藏在背后的一本原文书拿到阿馨的面前,书名是「FOLKLORESOFNORTHAMERICANINDIANS」(北美印第安的民间传说)。
封面上画着一个头上插根羽毛的男印第安人,站在山丘上接受太阳光的照耀,一副正在祈祷的姿势,背后还拖着长长的黑色影子。
这本书看起来很旧,连封面的颜色都有点褪色,而且内页有好几页都留下肮脏的手渍。
阿馨打开目录页,这本书共分七十四个篇章,每个篇章中至少都有一个奇怪的英文单字,让人完全看不懂。
例如:里面有一个「HIAQUA」单字,阿馨从来没有看过这个英文单字,英文字典里也找不到。
阿馨再翻开几页,看到好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印第安人单脚跪立,做出拉弓箭的动作。
阿馨从书本中抬起头来,等待真知子说明。
「这里面记载的是北美印第安人的民间传说。」
「这个我知道。我想问的是,北美印第安人的民间传说和刚才的『FANTASTICWOLRD』杂志之间,到底有甚么关联?」
真知子拉了两把椅子过来,把阿馨按进椅子里,然后她也跟着坐在阿馨的对面,很高兴地开始解说:
「印第安民族流传着许多神话和传说,然而北美的印第安人没有自己的文字,他们所有的神话和传说都是用口语流传下来的。」
真知子将阿馨手上的书拿走,并且翻到目录页。
「这里面所写的七十四个短故事,都是外人收集起来,然后收录在这本书上。」
真知子用手指着其中一页。
「你看,在故事的一开始,除了标上名称外,作者还将这个故事是在何时、何地、由谁收录、出自哪个部落全都写得一清二楚。」
阿馨念出真知子手指的故事名称:
「『如何才能接近太阳神?』」
接下来记录一个白种男人和肖邦卡亚部族交往,他一边听他们讲述传说,一边将故事记录下来。
故事内容相当简短,至多一、两页就结束了。书中其它七十三篇文章的篇幅长短也和这篇差不多,而且故事名称都是简短的文字。
「阿馨,你想不想看这篇故事?」
真知子打开第三十四号的故事,阿馨看了一下故事名称──「被无数个眼睛监视着」。
(这也是个偶然吗?到底是「谁」在监视「甚么」?)
阿馨稍微将椅子往后面挪一下,然后在真知子的注视下念出这篇文章。
被无数个眼睛监视着
塔利基特族
一八六二年,南北战争中,一个白人牧师班杰明.巫克利富在沙漠中和马车队走散了,他很幸运地被印第安的塔利基特族解救,于是在那几天都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在某个宁静的夜晚,班杰明和塔利基特族人围在火堆旁,听长老讲故事。
夜空里熊熊燃烧的火柱和长老抑扬顿挫的语调,深深地印在班杰明.巫克利富的脑海里。那一晚,他决定把这个故事写下来。
在古老的从前,自然界里所有的生物都是以同样的形态出生,并且共同生活在一个大生物体中。自然界中的海、河流、大地、太阳、月亮和星星,对人类和动物充满了慈爱与关心。人类之所以会感觉到大地充满了精灵,那是因为人类的心和这个大生物体的心相连结,一旦人类做了坏事,那么大生物体的心就会生病,然后将灾祸降临到人间。
某天,星星们乘着大生物体中的血液在空中飞行,其中之一降到地上变成一位男人,名叫塔利基特,他和一座叫做蕾尼亚的湖泊结婚,生下两个男孩。
这对夫妇生活在大生命体的怀抱中,不曾做出遵背精灵的坏事,因此和孩子们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孩子们终于长大成人了,可以帮助父母做家事。他们非常勇敢,也善于狩猎,兄弟俩经常为父母猎取大猎物回家。
有一天,塔利基特觉得脚很痛,便将脚痛的事告诉妻子和孩子们,妻子和孩子们都很为塔利基特的身体担心。塔利基特知道他的脚为甚么会疼痛,因为他在到达地面之前,曾经感觉到自己被无数的眼睛监视着。
那时候人类虽然可以猎取动物,但是不可以吃太多,也不可以积蓄过多的猎物,而且对于猎取来的猎物一定要心存敬意。
为了要监视这一切行为,身为自然界之父的大生物体,在山顶上放置一个巨大的眼睛。这个眼睛虽然很大,但是只有一个,无法同时去监视各地方人类的所作所为,于是人类慢慢地学会欺瞒这个眼睛,做出违背大生物体的事情。
大生物体决定不让大家逃过他的视线,就将眼睛植入人类的身体中。
「就是那个眼睛让我的脚感到疼痛。」
塔利基特跟妻子和孩子们说明一切。
「爸爸,我们一点也不觉得你有做出违背大生物体的事啊!」
「一定是我在无意间犯了错。」
塔利基特说完这些话就去世了。
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很悲伤,而且非常痛恨大生物体的做法。
不久,哥哥的腰部也开始痛起来了,接着弟弟的背部也感到疼痛。
他们互相检查彼此的身体,发现哥哥的腰部、弟弟的背部都长出拳头般大小的「眼睛」。这两个人吓了一跳,马上求助于母亲蕾尼亚。
于是蕾尼亚去拜访森林精灵,想要取得解救儿子的方法。
「向西直行,等待战士的出现。确定了战士的真意后,前往他所指示的地方。」
听到森林精灵这样回答以后,这对兄弟马上动身前往西方,等待战士的出现。
在等待的那几天里,兄弟俩身上的,眼睛,一天天地变大,而且全身感到疼痛不已。
终于不知从哪里出现一位乘着野兽的强壮男人,他带领这对兄弟走向山的尽头。
他们渡过好几条河,从草原一直往北走到沙漠,看到一座巨大的山脉之后,他们改往南边走去,不久到达一座小山丘。
这座山丘位在两座山脉间的山谷后面,呈现出弓的形状,是东西两条河流的分水岭,因揣从山丘上往西边眺望,会看到一条河流往西边的大海流去;往东边眺望,同样也有一条河流流入东边的大海。
这一行人到达山丘的最高点后,战士便从怪兽身上跳下来,三个人一起爬上瀑布的顶端,瀑布上头有一个黑色洞穴,里面住了一位「先知」。
「先知」跟这对兄弟述说关于创造天地的事情,哥哥询问那位「先知」的年龄,「先知」回答:
「说出你们对我的第一印象。」
兄弟俩对看了许久,仍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先知」不想为难他们,淡淡地说:
「我从有宇宙以来,就在这里了。」
接着,这两个兄弟向「先知」诉说想要取下腰部和背部的「眼睛」的心愿。
「先知」马上回答说道:
「可以,但是从今天开始,你们要代替我在这里监视人类。」
「先知,说完话就消失了,而这两兄弟身上的「眼睛」马上掉落到地上,变成黑色的石头。他们从此获得永远的生命,并且留在那个地方监视人类。
阿馨一看完,真知子马上询问他:
「看得懂吧?」
阿馨并不怎么喜欢这个故事,他本来就不喜欢看小说,尤其是民间故事跟神话之类的文章,更是连看都不想看。他觉得神话缺乏真实感,在阅读的时候很难让人深入思考。
虽然这个神话故事很短,但是阿馨不太了解它想表达甚么。一般来说,就算是一句很有意义的话,也会随着人们的感受度不同而有不同的诠释,因此阿馨只能以「大概懂吧!」做为回答。
「这和其它的小说也没甚么不一样嘛!」
阿馨喃喃自语。
「哦!」
真知子对他的反应不甚满意,脸上没有欣喜的神情。
「『先知』应该是指通晓文字的老人吧!」
(那「无数个监视的眼睛」又是指甚么呢?)
「问题就在这里。」
真知子取出附在书后的北美地图,在阿馨面前摊开来,地图里记载着北美各地的主要印第安部族的名称及分布区域。
「你认为民间传说和神话都是虚构的小说吗?有个学者说,神话是以一个民族的历史为背景架构出来的,里面包含了某种愿望在内。就以诺亚方舟这个传说为例,世界各地都还残留着大洪水的遗迹,证明这件事多少有些事实根据,甚至在今天已经变成一种常识了。
所以你先假设刚才所看的传说有某方面的事实根据,塔利基特族属于现在奥克拉荷马州西侧的欧基瓦族。」
真知子用手指着地图上的某一点,那里就是塔利基特族的栖息地。
「在传说中,这两兄弟是从这里往西边走去。」
真知子的小指往地图的左边移动,然后停了下来。
「那对兄弟到底是往哪边走呢?传说中记载他们所站立的山丘,位于两座山脉间的山谷尾端,正好是两条河流的分水岭,以地图来看,很有可能是落矶山脉。」
真知子的小指从加拿大一直往下滑,然后停在落矶山脉的尾端。
从地图上来看,塔利基特族聚落的西南边有一座四千公尺高的山脉,而现在真知子所指的地方,正是一座呈弓形走向的山谷末端,中间包围着一片沙漠。
真知子又用小指尖沿着弓形山谷移到一处打上「Ⅹ」记号的山丘,山丘左侧的科罗拉多河支流小科罗拉多河注入太平洋,山丘右侧另外也有一条河流注入大西洋,这座山丘正是书中提到的分水岭。
这个地方处于新墨西哥州、亚利桑那州、犹他州和科罗拉多州境内,重力负值非常高,很可能有长寿村。它距离罗斯阿拉墨斯很近,而且也有许多树木群发生病变。
阿馨突然感到一库晕眩,他想象自己站在山丘上往西边眺望,可以看到浩大的河水流进太平洋,转向东边望去也可以看到另外一条河流注入大西洋。
虽然阿馨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只看过地图上的等高线固,但是脑海中却十分清晰地浮现出当地的风景。他不知从哪里来的自信,十分确定当地的确有长寿村,似乎有某种未知的命运正在等着他前去,因此心中隐隐升起一份恐惧感。
阿馨一向都不太在乎神话的真假,也不愿花时间和精神去追究。一直到今天,他才体会到神话里面包含着许多人的愿望,就像是秀幸、真知子和礼子,他们都对这种神话或传说抱持着期待的心情。
真知子将双手放在阿馨的膝盖上,很坚定地对阿馨说:
「你可不可以去一趟?」
阿馨反问真知子:
「妈妈,妳认为弗兰兹:波尔所去的地方是这里吗?」
真知子带有深意地笑了笑。
「你还记得弗兰兹.波尔是做甚么工作吗?」
「应该是一位退休的测量技师。」
阿馨认得那篇文章中提到弗兰兹.波尔是一位住在俄勒冈州波特兰市的退休测量技师。
「他同时也是美国民俗学会的会员之一,这一点你不知道吧!」
「这我当然不知道。」
「而且,这本书」
真知子拿起「FOLKLORESOFNORTHAMERICANINDIANS」(北美印第安的民间传说)这本书。
「其实这本书是好几个人共同编出来的,书末都有明白记录着各个故事的责任编辑。在这六位责任编辑的名字下面,也记载着各自负责的故事号码。而第三十四号故事『被无数个眼睛监视着』则是由弗兰兹.波尔负责编辑的。」
「是吗?」
当弗兰兹.波尔被宣告已经是癌症末期,只剩下三个月的生命时,他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印第安传说上面,并动身前往西南部沙漠地带的某个地方。
弗兰兹.波尔本身也是位民间传说的研究者,所以他也会期望能在有生之年去拜访这个地方。就算在这趟旅程里没有发生任何奇迹,对他也没有任何损失。
「『被无数个眼睛监视着』这一篇故事,有许多不同的故事版本,这里所记载的只是它最原始的面貌。在某个版本中,主角变成了兄妹,而在另一个版本里,塔利基特担心蕾尼亚产后身体不适,于是前去拜访『先知』,求得治病的泉水,使妻子的身体痊愈。其实还有很多的版本尽管故事内容不尽相同,但是里面所讲的地点都一样,因此这个地方应该藏有治疗癌症的秘方。」
真知子边说边用手指着地图。
「所以弗兰兹.波尔才会到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是」
「阿馨,很久以前你曾经给妈妈看过一张重力异常分布图,那张图在亚利桑那州或是别州的沙漠上做了记号,你可不可以再把那张地图拿出来让我看一下?」
阿馨自己也想再次确认,于是点点头对真知子说:
「请等一下。」
语毕,他马上到房间找那张分布图。
这几年来,阿馨一直都没有再看过这张世界重力异常分布圆,所以花了不少时间寻找。但是他翻遍了整个书柜,连桌子的抽屉都看过了,就是找不到那张分布图和长寿村的位置图。
情急之下,阿馨忽然想到一个最省事的方法,只要和十年前一样去开启计算机的资料库,就可以把数据调出来。
他马上插上计算机的电源,按照十年前的相同路径进入,首先藉由通讯线路启动记忆库,之后,在「种类」上选择「科学技术情报」,后来再选择「重力场」,接着选择「重力异常」,然后在「场所」上指定「世界」。
这时,屏幕上列出公元纪年的指示,阿馨思考着要选择哪一年的重力异常分布图,最后他在计算机中调出十年前的分布图,然后将北美洲放大。
阿馨万万都想不到此时计算机上完全没有任何重力异常的标示。
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他明明看到北美沙漠上的某一点,标有明确的重力负值数,而且负值很大。他还把这张分布图和另一张长寿村分布图相重迭,拿给秀幸和真知子看。但是,现在眼前的这张分布图完全没有任何标示,只是一张普通地图。
阿馨又按照相同的顺序,重新操作了好几次,然而屏幕上的分布图依然只有一般的等高线,以及一些无意义的数字。
(这应该是十年前的那张分布图没错,而且爸爸妈妈也都有看过啊!爸爸那时也是因为看了那张分布图,才约定要带全家人一起去北美沙漠旅行的,爸爸当时所写的同意书,现在还放在抽屉里面呢!十年前的那份资料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
阿馨想了很久仍然不得其解,只感到太阳穴附近传来一阵疼痛。他切断计算机的电源,闭起眼睛,脑中顿时浮现出沙漠中的长寿村景象。
(北美沙漠中的确有长寿村存在!)
阿馨在脑中描绘出一幅景观,河川侵蚀了略微拱起的弓状丘陵,老鹰在空中翱翔、俯瞰着大地,深狭的峡谷在一大片翠绿树木的簇拥下,夹着两股水流往太平洋和大西洋奔流而去,就像血液和淋巴腺在身体内四处流动一样。
不治之症和长生不老、重力的强弱、生与死,似乎所有的矛盾都在这片沙漠中形成一体,而且慢慢地往周边蔓延。
所有的事情背后好像都有某种指示,一直在暗地里控制事物的发展,这说不定是「先知」还在洞穴里监视着这个世界。
猛然间,阿馨发现真知子已经站在他背后,于是他转身说道:
「妈妈,我决定要去那个地方。」
「你要怎么去?」
「先把爸爸的摩托车空运到L.A,再从那里出发。」
真知子不断地点头,赞同阿馨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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