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深灰色的轿车缓缓的驶入水城,在环城湖边的人行道上停下。
赵吉摇开车窗,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望着湖岸边微风轻拂的垂柳,再一次体会到那种久违的感觉,那种刻骨铭心的疼痛。
他蹲在湖边,放声痛哭。湖水轻轻拍击湖岸,溅起星星点点的水花,落在他的身上、脸上。
环城湖边,曾经留下他和宋子贞无数爱的足迹。就在这个湖边,他们曾经光着脚丫坐在岸边打水,他们曾经相拥在岸边坐到天明,他们曾经在轻柔的垂柳下幻想他们未来的家。
而这一切,却最终成为美好的回忆。
赵吉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很普通的五寸彩色相片。照片上的女孩子二十岁左右,有点胖,正扶着一棵胳膊粗细的树干微笑。赵吉看见这张照片,却感到揪心般的疼痛。
照片中的女孩正是他的曾经深爱的人宋子贞。
有一位哲人说过:错过一次真心的爱,就是错过你的一生。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晃动,就想昨天刚刚发生过一样。读高中时互相勉励的岁月,上大学那些快乐而贫穷的日子,那段恐怖的经历,那片静美的白杨林,那段流离颠簸的生活,这些年的快乐和辛酸一齐涌上心头。
眼泪哭出来,心里也就痛快多了。赵吉掬起湖水,洗净脸上的泪痕。
一晃眼,已经十年了。环城湖连同水城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湖心建起了度假村,游乐岛;岸边建起了沙滩浴场。
但是,在他的心里,这个湖却没有变,她永远是他和宋子贞的爱之湖。
走进人民医院,赵吉才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宋子贞住在哪间病房,也没有人知道他今天回来,他也不知道宋子健的电话。他凭着感觉走进住院部,走进位于一楼的一间普通病房。
一切都像是有心灵感召一般,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然直接走到了宋子贞的病床前。
看到宋子贞的第一眼,赵吉才彻底体会到什么叫刻骨铭心。那种心碎的感觉叫他无力承受。
难道躺在病床上的这个瘦骨嶙峋、苍白憔悴的妇人就是他曾经深爱的子贞?
不争气的泪水伴随着一阵揪心的疼痛再次夺眶而出。他单腿跪在床前,牢牢地握住宋子贞的手,久久没有放开。
良久,他才抬起头,擦干泪水。
临床的一个老太太说:“她刚睡着。”
赵吉点点头,说:“谢谢!”
他搬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静等宋子贞醒来。
那个老太太说:“她病得可厉害了。已经七天没有吃东西了,就靠输液维持。她丈夫和他离婚了。真可怜,都这样了,还要带一个孩子。”
赵吉使劲点点头,没有说话。
老太太问道:“你是赵吉吧?”
赵吉心中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老太太说:“她刚住院的时候,经常喊你的名字。你看,她醒了。”
宋子贞睁开眼,四处找寻什么。很快,她就看到了赵吉。
她艰难的笑了笑,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宋子贞竟然虚弱得说不出一句简单的话。
赵吉想安慰子贞几句,不争气的泪水又流出来。他抓起子贞的手,放在自己流泪的脸上。
宋子贞脸上有艰难的微笑。
“大夫来了!”老太太提醒赵吉。
赵吉并没有站起来。现在,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和宋子贞两个人。
大夫说:“先生,病人需要休息,为了她的健康,请你不要过于激动。”
赵吉连忙站起来,说:“对不起!”
大夫给几位病人量过体温,分别询问了一下病情,走出病房。
赵吉赶紧追出去,追上大夫,问道:“大夫,您好!请问您贵姓?”
大夫说:“免贵姓李。你有什么事吗?”
赵吉说:“李大夫,我想知道,宋子贞的病怎么样?”
大夫道:“你是她的什么人?”
赵吉说:“我是她的老同学?”
大夫说:“大学同学?”
赵吉说:“对!是大学同学。”
大夫说:“难得啊!这年代还有这么好的同学!你这个同学怕是不行了,你早做心理准备吧!”
赵吉感觉到心脏猛然一阵紧缩,哀求说:“大夫,求求你!一定把她治好。请您给她用最好的药,用最好的仪器。钱不是问题。只要能治好她的病,花多少钱都行。”
大夫说:“先生,您先别着急。不是我们不尽力,而是因为她自己放弃了。你如果有时间,还是多陪陪她吧!”
赵吉呆立在走廊里,好大一会儿功夫,大脑都是一片空白。
子贞自己都放弃了。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他真想放声大喊,却又不能够,他还有一点理智,还知道这里是医院。
不,子贞不会死的,她一定不会死的。赵吉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眼泪,顺着他的脸颊哗哗的流下来。他蹲坐在走廊里,双手抓住头发,低声地抽噎着。
就在这片刻之间,他仿佛苍老了许多。
当他步履蹒跚地回到病房,宋子贞又睡着了。
他凑近宋子贞唇边,吻了一下,然后就坐在那里痴痴得发愣。
“你一定是赵吉吧?”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问道。
赵吉抬起头,说:“对。我就是赵吉。你是哪位?”
青年道:“我是宋子贞的弟弟,我叫宋子健。我们见过面的。”
赵吉说:“我记起来了。那时候你还小呢!”
宋子健说:“我还说过长大了要陪你喝酒。可惜你去了美国。”
赵吉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两个人沉默片刻,显然都在为这段没有结局的爱情惋惜。
赵吉打破沉默,说:“子贞她病了多久了?”
宋子健说:“也就一个月吧!”
赵吉说:“什么病?”
宋子健说:“各种先进仪器都检查过了,也没有查出什么大病。可是,你也看到了,我姐姐的身体已经虚弱成这样了。”
赵吉说:“为什么不去其他医院看看?是不是没有钱?”
宋子健说:“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种家庭是不缺钱的。我们已经请了最好的专家,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姐姐的身体越来越糟糕。”
赵吉忽然想起宋子健在电话里说的话,问:“你说过子贞看见一个吐舌头的老太太,到底是什么回事?”
宋子健身体一震,说:“姐姐就是看到那个老太太以后才病倒的。后来经常做恶梦,梦到一条黑蛇追赶她。即使在睡梦中,也能听见她惊恐的大喊大叫。”
赵吉忽然间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他冷冷得说:“或许是巧合吧!”
宋子健说:“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两个人走出住院部,穿过阴暗的小径,来到一片宽大的平房前。有两个老头正在门房里喝酒,看见二人进来,问道:“干什么的?”
宋子健说:“大爷,我想进去看一下。”
老头问道:“有证明吗?”
宋子健说:“有,有。”
赵吉看到宋子健把一张百元面额的人民币塞在老头手里。
老头说:“跟我来吧!你们想看谁?哪天死的?”
宋子健说:“我们看3708号。”
老头停住脚步,说:“一个吓死的人,有什么好看的?”
宋子健说:“这您就甭管了。我们看一眼就走,也耽误不了您多少时间。”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死人特有的气味和来苏水的气味。
老头打开一个柜子,拉出一个套有黄色塑料袋的东西。
尽管赵吉早就想到那是一具尸体,还是吓得后退了两步。
尸体的眼睛高高凸起,大片的白眼球衬着小小的瞳仁,那份恐惧和惊骇全部暴露无遗。
很显然,这个死者临死前肯定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宋子健说:“她是被一条会直立走路黑蛇吓死的。”
赵吉心中一惊,问道:“黑蛇?”
宋子健说:“姐姐刚住进医院的时候,晚上做梦,也经常说起黑蛇。”
回到病房里,宋子健说:“你去休息吧!我在这里。”
赵吉说:“你回去吧!有我在这里,你就放心好了。”
宋子健说:“你刚下飞机,还是去休息吧!”
赵吉说:“不用了,我不累。我想,子贞她也希望醒来能看到我。”
因为已经知道宋子贞已经离婚,赵吉也就没有什么需要顾虑的。再说,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谁也不会跟她去计较什么。
宋子健走后,赵吉出去吃了点东西。流浪的那段日子,落下了一个奇怪的毛病,一日三餐,一顿都不能少,而且到吃饭的时间就必须吃。否则,心慌意乱,什么事情也别想做。
回到病房里,赵吉看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他就坐在宋子贞床边,静静的看着她。夜里,护士来换过两回点滴。
赵吉仔细仔细看了药签,只是葡萄糖加了一些消炎药。
难道,子贞的病真的没治了?
赵吉一夜都没有睡觉。他一直在捉摸这个问题。在心里,他预感到子贞是不会死的,她会慢慢康复,好好的活下去。不过,这种预感多半来自他无法接受宋子贞已经无药可救的事实。
这一夜,宋子贞没有醒。赵吉暗暗担忧宋子贞会永远醒不过来。
天亮的时候,赵吉买了一杯热牛奶。他轻轻的掰开宋子贞的嘴,一点一滴的给她喂下去。直到喂完半杯奶,他的心里才舒服一些。
宋子贞醒了,她的眼角有泪水流出来。赵吉轻轻的给她擦干了。他用手轻轻抚摸着宋子贞的脸颊、额头。
赵吉把被子掀开,想给宋子贞翻个身,却摸到宋子贞的皮肤冰凉,还有一种怪味。
赵吉去小卖部里买了两条毛巾,和小卖部里全部七个热水袋,然后到锅炉房把七个热水袋都灌满水。
他把暖瓶里的隔夜水倒在洗脸盆里,用手试了试,温度正合适。他把一条毛巾在水里泡了泡,拧干水,给宋子贞擦脸、擦脖子、擦手。又拴上门,把热水袋里的水倒了一些在脸盆里,给宋子贞全身都擦了一遍,然后用干毛巾把她身上擦干。最后把剩下的六个热水袋都摆在宋子贞身体旁边,盖上被子。
起初,宋子贞的身体微微颤抖了好一阵,好像抽筋一般。赵吉不禁暗暗担忧。直到宋子贞慢慢安静下来,脸蛋上泛起红晕,安详的睡着了,他的一颗心才放下。
他用自己温暖的大手攥住宋子贞冰冷的脚心。
临床的老太太问道:“小伙子,你是她以前的男朋友吧?”
赵吉点头说:“对。您看出来了?”
老太太说:“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男朋友,怎么会对她这么好?”
老太太又说道:“你们怎么没有结婚?”
赵吉说:“怎么说呢?我去美国了。”
老太太说:“留学去了吧?你们这些大学生,留学到美国就不回来,什么亲人、祖国全都被你们抛弃了。怎么样?现在后悔了吧!还好,你这个孩子还算有点良心,还能在这时候回来。”
一时之间,赵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一天很快就过去。下午,赵吉在医院食堂里买了一份鸡蛋羹,想喂子贞吃下。不想,子贞对这种食物根本不能接受,全都顺着嘴角吐了出来。
赵吉能够理解这种感觉。当初他在广东流浪的时候,饿了三天水米未进,第四天老乡买盒饭给他吃的时候,他竟然一点都咽不下去,米饭卡得喉咙生疼。一次只能吃几粒米,还要用矿泉水送服。那个盒饭,他吃了整整一晚上。后来,只要看到电视剧中有人饿了几天还能狼吞虎咽的吃饭,赵吉就会骂娘。
他凉了一杯温水。用小勺剜了手指盖大小的鸡蛋羹,放在子贞嘴里,再喂一勺温水。果然,宋子贞把这块鸡蛋羹吃了下去。
喂了近一个小时,子贞总算吃了大约有两汤勺鸡蛋羹。看到子贞终于吃了点东西,赵吉心里总算好受一些。
老太太说:“你这个孩子还真不错。好好伺候伺候她吧,或许她还能站起来呢!你也别光听医生的。”
赵吉说:“她没有什么病,只是吓着,很快就会好的。”
老太太说:“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希望。如今的怪病可多了,有几个能治好的?”
赵吉没有说话。
这时,宋子健来了。
赵吉说:“子贞吃东西了。”
宋子健问道:“你说什么?我姐姐吃东西了?”
赵吉说:“对。他吃了两汤勺鸡蛋羹。”
宋子健说:“谢谢你!谢谢你!我就想,姐姐只要见到你,就会好起来的。”
赵吉说:“我也希望这样。”
宋子健说:“走,我们一块儿出去吃点东西。”
赵吉说:“不必了。”
宋子健说:“没关系的。一会儿我妈妈会来的,让她陪姐姐一会儿就是了。”
赵吉说:“我不喜欢去饭店,我们去小吃摊上吃沙锅吧!”
宋子健说:“那怎么好意思?你从美国大老远的回来,我怎么能请你吃小摊?”
赵吉说:“别那么俗气。一切随意就好。”
宋子健说:“好!那咱们就去吃沙锅。”
赵吉要了一个牛肉炖豆腐,宋子健要了一个炖里脊,每人一个口杯酒。
宋子健说:“你在美国干什么?”
赵吉说:“打工呗!”
宋子健说;“做什么工作?”
赵吉说:“在一家咨询公司做首席执行官。”
宋子健说:“首席执行官是什么职位?”
赵吉说:“相当于总经理。”
宋子健说:“难怪姐姐说,你一定会成功的。”
赵吉说:“咳!碰巧而已!”
宋子健说:“你怎么想起来去美国了?”
赵吉笑道:“不是我想起来去就去的。只是在国内混不下去了,碰巧又结识了一位美国朋友。”
宋子健说;“能不能说的具体点?”
赵吉说:“那年我和你姐姐告别后,就去了深圳。没想到在火车上丢了证件,在东莞流浪了几天,最后在一个老乡的帮助下进了一家五金厂做工。”
宋子健问:“做什么工作?”
赵吉说:“还能做什么?做苦工呗!干铝合金浇铸和研磨。你猜我那时候能吃几碗米饭?”
宋子健说:“三碗!”
赵吉说;“两个三碗。最多的时候我吃过八碗米饭,吃了两盘菜,喝了五碗汤。”
宋子健说:“太可怕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吃这么多的人。”
赵吉说:“如果你在街上饿三天,然后给你一份又苦又累的活干,你也一样能吃这么多。”
宋子健说:“想不到你还有这么离奇的经历。”
赵吉说:“在深圳和东莞,有很多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
宋子健说:“后来呢?”
赵吉说:“后来就辞职不干了。”
宋子健说:“有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赵吉说:“找了两个多月,也没有找到工作。领的工资也花得差不多了,又向老乡借了点钱。去惠州碰运气。还好,在惠州找了一份质检员的工作。那时候,我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我觉得自己的生活会永远是那种样子了。于是就给子贞写了一份信,要求断绝关系。现在想起来,这种做法真是太愚蠢了。”
宋子健说:“那你怎么去的美国?”
赵吉说:“你听着。后来我在这家公司做得不错,慢慢被提升为营业部主管。在负责北美的业务是认识了一个美国女孩,也就是我现在的妻子,后来就跟她一块去了美国。”
宋子健说:“你有自己的车吗?”
赵吉说:“在美国,每家都有车,成年人几乎每人一部。我当然也有了。”
宋子健说:“是什么车?”
赵吉说:“BMW。”
宋子健说;“哇!好车!那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赵吉说:“我在美国发周薪,大约有三千美元。”
宋子健说:“噢!那么多?一个月折合人民币有十万块钱。”
赵吉说:“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两个人回到医院的时候,宋子贞的妈妈已经走了。
赵吉说:“你也回去吧!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多陪陪子贞。”
宋子健说;“好吧!旁边有钢丝床,累了,你可以睡一会儿。”
赵吉说:“好的。”
送走宋子健,赵吉心里波涛翻涌。想起当年子贞的亲戚对自己的偏见,想起在广东打工的那段颠沛流离的日子,不由得悲从心起,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掩面痛哭。
临床的老太太安慰道:“年轻人,别哭了。谁都有做错事的时候。”
不知什么时候,赵吉睡着了。睡梦中有一只手在抚摸他的脸。赵吉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趴在床边睡着了。是子贞的手,是子贞的手在轻轻抚摸他的脸。他激动地握住那只瘦弱的手。
宋子贞正欣慰地看着他。
赵吉说:“子贞,你的手能动了。”
宋子贞笑笑,没有说话。
赵吉说:“子贞,不要怕。你一定会好的。你、你喝水吗?”
看见子贞这样,赵吉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她。毕竟,大家都是有家庭的人,不再是以前恋爱时的情景。
他给子贞喂了两勺水。
宋子贞说:“你回来了?”
赵吉流着泪点点头。
宋子贞用手擦拭着他的泪水,说:“不要哭。”
赵吉使劲点头。
宋子贞说:“在我的记忆中,你可是从来都没有哭过。”
赵吉说:“相信我,子贞。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啊!”
子贞说:“看见你,我就好了一半了。”
赵吉忽然想起回光返照,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宋子贞好像看出了他的怀疑,说:“怎么?你是不是认为我回光返照?告诉你,我还没有活够哪?”
赵吉悬着的一颗心稍稍安定了一些。他说:“别说话,你的身体还很虚弱。”
宋子贞好像也累了。虽然只说了短短几句话,她好像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对赵吉微微一笑,缓慢的闭上眼睛,睡着了。
早晨,赵吉又买了一杯热奶,喂宋子贞喝下。这次,宋子贞吃了整整一杯牛奶。
喝完牛奶,两个人就这么默默的对视着,好长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们在用心灵沟通,那是只有心意相通的恋人才有的沟通方式。
么了,宋子贞又合上眼睛睡着了。
赵吉也感觉到特别疲惫,趴在床边睡着了。
中午的时候,宋子贞已经能翻身了。不过,还得借助赵吉的帮助。
宋子贞说:“你是怎么来的?”
他说:“听说你病了,我就赶回来了。”
宋子贞说:“子健给你打电话了。”
赵吉点点头。
宋子贞说:“你的那口子不怪你?”
赵吉说;“不会的。我把事情都跟她讲了,她会理解我的。”
宋子贞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
赵吉说:“我要看着你好起来再回美国。”
宋子贞说:“能再见你这一面,已经足够了。”
赵吉说:“傻瓜,不要那么想。”
宋子贞说:“子健今天来了吗?”
赵吉说:“子健每天都来。昨天下午,你妈妈也来了。”
宋子贞说:“他们真是的,怎么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守着?”
赵吉说:“你这不是病了吗?还顾虑那么多干什么?”
宋子贞说:“我倒是不怕,我是担心你。”
赵吉说:“担心我什么?”
宋子贞说:“担心你美国的太太知道你在医院里和初恋情人独处一室,会修理你,叫你跪美国搓板。”
赵吉说:“你病刚好一点,就来调侃我。”
宋子贞说:“我是认真的。”
赵吉避开话题,说:“我已经联系好了,等一会儿我们调换一下病房。”
宋子贞说:“我不走。我喜欢这里。”
赵吉说:“你需要安静。单人病房有助于你康复。”
宋子贞说:“我不走。”
赵吉说:“为什么?”
宋子贞说:“你真的想不到?”
赵吉四处打量一下,也没觉得这间病房有什么特别。
宋子贞说:“十年前,那个夏天,想起来了吗?”
赵吉顿然领悟,想起十年前那个大雨的夜里,子贞住的就是这间病房。他们还在病房里度过了一个快乐的夜晚。
他怕打着自己的脑袋,说:“瞧我这记性。”
宋子贞脸上掠过一丝哀伤。
赵吉长叹一声,说:“都成为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宋子贞闭上眼睛,默默的流下眼泪。
赵吉没有说话,拿过毛巾,轻轻的为她擦拭。
在赵吉的悉心照料下,宋子贞的病好得很快。
一个月之后,在赵吉的搀扶下,宋子贞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只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
宋子贞的康复大大出乎旁人意料,连大夫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奇迹。宋子贞一下子变成了医院的名人,许多大夫和护士都特意跑过来看她。
这天,赵吉从食堂买饭回来,走进住院部的时候,看见一个非常熟悉的面孔从面前一闪而过。他停住脚步,转身看去,那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留着马尾辫,双手揣在口袋里,背影很苗条,但是有点瘦削。
她似乎也感觉到有人在看她,走不多远,停住脚步,却并没有回头,又径直走了。
回到病房里,赵吉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宋子贞好象刚刚哭过一样。看她的表情,却有一种释然于怀的感觉。
赵吉问道:“怎么啦?”
宋子贞凄美的微笑道:“你猜刚才谁来了?”
赵吉说:“是大学同学?”
宋子贞摇摇头。
赵吉又猜:“是高中同学?”
宋子贞还是摇摇头。
赵吉猜不出来了,只好告饶。
宋子贞说:“告诉你吧!省得你揪心。”
赵吉说:“我揪心什么?得了,你还是别说了。”
宋子贞说:“是江雪。”
“谁?”赵吉突然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身影。
宋子贞一字一顿的说:“是江雪,你的初恋情人。”
赵吉其实已经想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就是江雪,却仍不肯承认,说:“别开玩笑了!”
宋子贞说:“看看,揪心了不是?赶紧去追吧!还来得及。”
赵吉说:“我揪的哪门子心。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宋子贞说:“我问你,如果她病了,你会不会回来?”
赵吉说:“这完全是两码事。我跟你谈恋爱的时候已经跟江雪结束了。”
宋子贞说:“那你告诉我,你爱不爱她?”
赵吉说:“过去爱过,在跟你恋爱之前。这些你都知道,都是在你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
宋子贞说:“过去你为什么不承认?”
赵吉挠挠头,说:“还不是因为那时候正跟你谈恋爱,怕你不高兴。”
宋子贞说:“你能说实话就好。证明你的本质还没有改变,还是诚实的,还没有被资产阶级腐蚀透。”
赵吉说:“行了,求求你,姑奶奶,快吃饭吧!”
宋子贞说:“她就在医院里做护士,你既然回来了,还是见一面吧!爱情不在友情在吗?”
赵吉说:“你告诉她,我回来了?”
宋子贞说:“没有。没有你的批准,我哪里敢呀?你们美国讲人权,改天你再告我侵犯你人权什么的。”
赵吉说:“不见。我这次回来,是秘密潜伏,只有你知道。老同学,老朋友,一概不见。连老爹老妈,我都不想让他们知道。”
宋子贞认真地说:“江雪跟她们不一样,你还是见一面吧!再说,她就在医院里,总归还是会碰面的。”
赵吉说:“我说不见就不见。大不了见了她我躲着走。”
宋子贞说:“你就不能改改这个脾气。”
赵吉说:“我就这脾气,改不了了。”
这天是星期天,赵吉正在给子贞扒橘子的时候,宋子健领了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进来。
不用说,这个小男孩就是子贞的儿子小安。他听子贞提起过。
赵吉觉得小安很面熟,特别是那种冷静得近乎冷漠的眼神,却又想不起来像谁。反正不像子贞。
宋子贞说:“小安,这是舅舅。”
小安喊了一声“舅舅好。”就扑在子贞怀里。
宋子贞道:“这是我儿子,叫小安。”
赵吉已经看呆了,小安扑进子贞怀里的动作竟然是那么熟悉,非常象他很熟悉的一个人。
宋子贞说:“想什么呢?”
赵吉说:“没想什么。我只是看着小安非常象我的一位朋友。”
宋子贞的脸色忽然变了,好像很生气很哀怨的样子,半晌没有说话。
宋子健打破沉默,说:“大后天就是春节了,你们能回家过年吗?爸爸妈妈还有妹妹都希望能请赵吉一块儿到家里过年。”
宋子贞说:“医生说还要观察五天。”
赵吉说:“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我还是留在医院里陪子贞吧!”
宋子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小安却没有走。自从宋子贞住进医院,小安就没有看到妈妈。没有人告诉他妈妈病了。现在,他看到妈妈,说什么也不肯走。
赵吉说:“就让他留下吧!正好我出去买饭的时候,他可以和你做个伴。”
“这是你的儿子吧?”一个清脆的声音问道。
宋子贞说:“我儿子小安。小安,快叫阿姨!”
小安喊阿姨的时候,宋子贞小声对赵吉说:“快闪!”
赵吉没有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小安说道:“妈妈叫你快闪。”
这句话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引起病房里一片欢笑。
赵吉正在低头擦皮鞋,没有明白什么意思,就听见那个清脆的声音对自己说:“哎哟!这不是赵吉吗?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
她说“我”的时候,语气着重加强了一点。
赵吉抬起头,就看见一张成熟而又美丽的面孔正微笑着看着他。他的心里咯噔一下,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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