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
我困惑了,周围白茫茫一片,辨不清方向。
“萌萌。”
我猛地转过身,愣了半天,眼泪奔涌而出:“妈妈——”
妈妈抱我入怀,温暖的手摩挲着我的头发,哽咽着说:“孩子,委屈你了。”
我使劲呼吸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咧着嘴说:“妈妈,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吗?”
妈妈忧愁地看着我,摇摇头。
我拼命抱紧她,带着哭腔求她:“带我回家吧,妈妈,我好累,我想回家休息。”
她从我的手中挣开,慢慢往后退,越退越远。
我想追上去,两腿却迈不动步子,低头一看,小腹上突然渗出了鲜红的血。我吓了一跳,想把血擦掉。血却越来越多,汩汩地流出来,落在地上,染红了地面。
“燕儿,燕儿——”朦胧中有人叫着。
我生气地说:“我不是什么燕儿,我叫曹萌萌!”
嘴一开口说话,人就醒了。
睁开眼睛,叶凌风正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腹部的痛楚清晰传来,我一惊,忙问:“孩子呢?”
他柔声说:“小皇子一切安好,此刻正在宁孝宫母后那里。”
阿玉端来熬好的汤药,我低头看看手上的玉镯,并无变化,便由叶凌风喂着喝了几口。
他柔声说:“这副汤药能活血化瘀,你刚刚失血过多,再喝几口吧。”
我别过头说:“我想见宝宝。”
他小心劝我:“这会儿已经是三更天了,想必他已经睡在宁孝宫了。等明天天一亮,朕就让阿玉把他抱回凤阳宫。”
我不再说话,他放下药碗,跟我躺在一起,两手小心搂着我,靠过来吻吻我的额头。
我轻声问:“宝宝长得像谁?”
他想了想说:“眼睛像你,鼻子像朕。”
我想象着儿子的模样,偎在他怀里:“取名字了么?”
他沉吟片刻:“你千辛万苦从老天手里抢回了两条命,就叫他叶笑天。”
我呢喃着:“叶笑天,天儿。”
他握着我的手轻轻摩挲,久久才说:“对不起,让你这么痛苦。”
我淡淡笑了笑:“天儿是我的骨肉,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滚油锅,只要能救他的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他低下头看我,乌黑的眼珠倒映着我的脸:“朕从小在皇宫长大,什么血腥场面没有见过。可刚才,朕是真怕了。活生生将一个人的肚皮剖开,鲜血淋漓地在各种血肉之间来回摸索。看多了这种场面的老嬷子都怕了,你明明已经全身都被冷汗浸透,脸部痛苦得扭曲成一团,竟还睁着腥红的眼睛,镇定地教朕从哪里入手,好似切开的是别人的身体。”
妈妈生我时,也是胎位不正,必须做剖腹产。
因为以前做过腰椎手术,腰部有一个钢板扶着,麻醉针无法刺入腰椎进行麻醉。
她也只能清醒地忍受着,冰冷的手术刀划破肚皮的痛苦。
医生嘱咐她不要动弹以免伤及胎儿,她真就一动不动躺着,瞪着眼睛数刀数。
这些是她后来告诉我的,当时我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人怎么可能忍受得了撕裂身体的疼痛。
如今当我自己也经历过类似的痛楚时,我终于明白,任何一位母亲都能为了自己的孩子创造出这样的奇迹。
他问:“你一个小小弱女子,到底是从哪里爆发出这样骇人的精力和勇气?”
我微微一笑:“男人们在外打拼展示肌肉就是好男儿,女人们在家操持上不了战场就是弱女子。自古至今的史书诗词,歌颂的都是战死沙场的英雄男儿,谁又关心女儿家生儿养女的痛楚苦闷。如果你觉得我有勇气,那天下所有的母亲都是同生命抗争的勇士。”
他诧异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他是大燕朝皇帝,是天下最为自负的男人。
我知道刚刚这些前卫的思想,很难入他的眼,便没再说下去。
天一亮,叶凌风去上早朝,阿玉就去宁孝宫抱天儿。
我躺在床上养伤,等了好久也不见阿玉回来。
隐隐觉得不安,我打发宫女小云去宁孝宫问问。
小云回来却告诉我,王公公说阿玉没有去过宁孝宫。
我又问:“天儿呢?”
她回话:“太后旨意,她担心娘娘身子弱,照顾不了小皇子,就没让奴婢抱回来。”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还是不见阿玉回来。
我慌忙让小云去金銮殿请叶凌风,让他务必在半柱香内去宁孝宫。
想一想,又让宫女兰心拿了一篮子桃,送去林子谦下榻处。
她们走后,我挣扎着起身下了床。
稍微动一下,腹部的伤口就撕裂般地疼痛。
太监小贵子小心扶着我,惊慌地说:“娘娘您身子这么虚弱,太医嘱咐不能大动的。”
我咬着牙吩咐:“备好轿子,我要去宁孝宫面见母后。”
轿子一路颠簸,我扶着腹部,黄豆大的冷汗不断冒出来,浸湿了后背。
阿玉的性格我知道,她不会随便去别处走动。我托她去抱小皇子,她一定会端端地走去宁孝宫,绝对不会走岔路。
太后扣着她,到底想知道什么?
宁孝宫里,太后正斜倚在塌上,悠闲地喝茶。
小贵子扶着我小心走到大厅中央,她抬眼瞄了我一眼:“见了哀家为何不跪?”
我颤抖着身体,就要下跪。
她忽又笑着说:“哎呀,哀家老了,忘记你昨儿个才剖腹生产。王公公,赶紧给贵妃赐座。”
王公公“喳”了一声,搬出一张椅子。
小贵子扶我坐下,腹部又是一阵剧痛。
太后又喝了几口茶,才想起来问我:“贵妃大费周折来哀家这宁孝宫,所为何事啊。”
我盯着她:“臣妾想来问母后一句,阿玉去了哪里。”
她啧啧了两声:“你到十分器重这个阿玉,到哀家宫里,连天儿也不关心一句,开口就是阿玉。”
“哇——”后殿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一个宫女抱着天儿出来,放入太后怀中。
太后搂着天儿,眉开眼笑地逗他。
可无论怎么逗,天儿还是啼哭不止。
我远远看着,心尖子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此时的天儿眼睛里满是泪水,皱巴巴的小脸因为哭泣涨得通红。
也许是母子心灵感应,他扭头看见我,忽然就不哭了,漆黑的眼瞳巴巴地看着我。
太后笑着说:“不愧是母子。哀家当年诞下凌风,他见了我也如天儿这般安静。可是很快,他就被夏皇后抱走抚养。夏皇后自己没有诞下皇子,哀家知道她是怕我母凭子贵,将来地位凌驾她之上。可笑她妨来妨去,到最后凌风还是尊我为太后。”
我听着她一字一句讲当年的宫斗,眼睛看着天儿,心如刀割。
她用丝帕抹去天儿嘴角的口水,继续说下去:“有一阵哀家身体不好,卧床休息。然而先皇却一次也没来探过,甚至一句关心的话也没讲过。你猜,他在忙什么?”
见我没说话,她笑了笑:“他正喜欢着你娘云素雪。素雪素雪,素美得如同天上飘落的雪花。大燕朝皇帝开口要她,她却如孔雀一般高傲地拒绝了。先皇大怒,将皇宫里里外外砸了个遍。哀家担心他身体,亲手熬了一碗八珍汤给他喝。他瞧都没有瞧一眼,一推就把碗打翻。当时正是炎炎夏日,哀家身上只着了一层薄丝。滚烫的汤水泼在身上,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水泡眼睁睁看着就冒了起来。哀家惨叫一声,他却看都不看,转身骂了一句:‘废物!’哀家只能自己忍着疼跑回去擦药,你瞧,到现在手臂上还留着疤。”
她拉起袖口,大片烫伤露出来,触目惊心。
忆起当年的辛酸,她眼眶慢慢红了起来,把袖子放下去,掩住伤疤:“哀家恨死那个傲气的女人,恨她不知天高地厚,恨她惹先皇生气迁怒于哀家。从此,哀家把受过的委屈和流过的眼泪全部放到心底。哀家发誓,为了凌风,一定要全力向上爬,爬到最高点,看还有谁敢欺负我们母子!”
她抬起袖口,抹抹眼角,忽又冷冷说道:“当年云素雪跟哀家争宠,如今她女儿又来跟哀家争皇上。哀家生日当天,你让哀家闭上眼睛许愿。你可知道哀家许了什么愿么?哀家祈求上天,趁早将你赶出宫去。早在一个月前哀家就猜到你跟林子谦来往频繁很不正常,你仗着皇上恩宠,动不动就拿肚里皇孙胁迫哀家。如今,皇孙已经出世,看你还能拿什么做挡箭牌!
她说到这里,忽然厉声一喝:“把人带上来!”
王公公拍拍手掌,遍体凌伤的阿玉就被人拖进了大殿,身后留下长长一条血迹。
泪水夺眶而出,我不由失声凄厉地一叫:“阿玉——!”
阿玉全身瘫在地上,听见我的叫声,一边流泪,一边痛苦地微张着嘴,用虚弱地声音,不断重复着:“……娘娘……对不起……对不起……”
天儿猛地看见这么一个血一样的人,吓地嚎啕大哭,胡乱挣扎。
我愤怒地质问高高在上的太后:“为什么滥用私刑!”
她眉头一紧,目光凌厉:“这哀家说了算,你一介小小妃子居然胆敢质问哀家!王公公,掌嘴!”
王公公犹豫着,她大喝:“还不动手!你也想一起领罚么?”
他惶恐地说:“奴才不敢。”跨步走到我面前,抬起手,“啪”一掌狠狠打在我的右脸上,嘴里顿时生出浓烈的血腥味。
他又挥着手,一巴掌眼看就要打向我的左脸。
“住手!”
一声怒吼在身后响起,叶凌风几步跨了进来,一脚将王公公踢开丈远,挺身护在我身前。
他压抑着愤怒,望向太后:“母后,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为何要动手?”
太后哄着天儿,冷笑一声:“这个贱人通敌卖国,这种话如何好好说?”
他一惊,低头看我:“朕不信。”
太后指指趴在地上的阿玉:“皇上不信可以问她的奴才。她天天跟在贱人身边,什么事情都看在眼里,最清楚不过了。”
他看着奄奄一息的阿玉,摇摇头:“屈打成招,如何能信?”
这时一个宫女从殿外进来,将一包东西交给太后。
太后冷哼一声:“这个奴才还算刚烈,什么刑具用在身上,她都咬牙不说话。直到哀家提起她远在老家的爹娘,她才开口招供了。至于信是不信,皇上看看这些从凤阳宫搜出来的书信,自己定夺。”
她说着将一包书信递给叶凌风,叶凌风一封封看着,脸上越来越冷。
这些书信都是顾云轩托林子谦交给我的。
前段日子,我假借画像之名,日日召见林子谦,他将顾云轩的亲笔书信带给我,又把我的回信带出宫。
我们在纸上说的只是一些嘘寒问暖,然而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跟叛臣乱党勾结一气的下场,唯有一死。
一个护卫走进来,躬身说:“禀告太后,微臣寻遍京城也没有找到林子谦的人。”
太后盯着我,冷冷一哼:“一定是你这个贱人通风报信。”
我忍着腹部疼痛慢慢跪在叶凌风脚下:“皇上,所有一切都是臣妾指使阿玉做的。求皇上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放她出宫,臣妾愿承受一切责罚。”
太后破口大骂:“贱人,这个时候,还有脸求皇上!”
叶凌风冷冷地说:“准。”
两个太监拖着不醒人事的阿玉,磨出一道血迹退出大殿。
太后拍拍手,一个宫女捧着一个托盘走到我面前。
托盘上有白绫,毒药,匕首,各种自尽道具应有尽有。
“哇——”一声尖厉的哭声划破大殿上空,天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像利器剜着我的心。
叶凌风走过去,抱过天儿,天儿在他怀里慢慢安静了下来。
太后催促他赶快赐我死罪,他无动于衷,冷冷站着。
太后说:“皇上,留下她,后患无穷啊。”
他还是不发话。
太后使眼色,两个宫女拿起白绫,缠在我颈间。
他厉声一吼:“谁敢动太子亲娘!”
太后一惊:“太子?”
他爱恋地低头看着怀里的天儿:“传朕旨意,立叶笑天为大燕朝太子。”
李公公垂首:“喳。”
太后苦心劝说:“皇上莫要被这个妖女蛊惑,心慈手软,误了大事。”
他微微一笑:“母后,儿臣明白。只是云燕儿是顾元轩的女儿,朕若杀她,顾元轩必定举全力北上功城,引得天下大乱。暂且留她性命,量顾元轩不敢妄动。”
太后点头:“还是皇上想得周全。”
他缓缓转身,怀抱天儿,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十步之外的我,冷冷开口:“来人,将云燕儿打入冷宫,没有朕的口谕,任何人不得探视,违者斩立决。”
一队侍卫迅速冲进来,将我团团围住。
我低头俯身:“谢皇上龙恩。”
咬牙站起来,遥遥望一眼叶凌风怀里的天儿,我转过身,由小贵子慢慢一步步走出了宁孝宫。
腹部的伤口已经没有感觉,然而心里的痛,却如惊涛骇浪般,铺天盖地,滚滚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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