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山,顾名思义,漫山开满了各种奇花异草,争相斗艳。半山腰处有一处悬崖,悬崖边上挂了一条瀑布,瀑布下面聚了一潭碧色的深水。
光着脚走在山路上,四处寂静无声,除了偶尔的一两声鸟叫,只能听到我脚踩草地的吱吱声。快到水边时,我一面走一面脱去衣服,只剩内衣时,纵身一跃,跳入水中。
冰冷的池水迅速包围了过来,刺激着周身所有的神经。
头脑瞬间清醒,由内而外彻骨的疼痛随之滚滚袭来。
酸楚的眼睛里,分不清哪些是水,哪些是泪。
我张着嘴,无声痛哭。
城堡里,顾元轩面前,心里就算再难受,也只能拼命压抑着所有感情,面带微笑。
云燕儿是顾将军的女儿,怎么能够为了区区大燕朝皇帝而流露痛苦。
白天时只有喝醉酒,不断麻木神经,才能继续装下去。
然而在夜半十分醒来,就算是宿醉也遮盖不住心中汹涌的伤痛。
只有躲在水里哭泣,才不会有人知晓。
一句话不留地离开,不论太后如何捏造事实,一个结果是肯定的,天儿长大会恨我心中无他,叶凌风后半生都会恨我绝情寡义。
胸腔里的空气渐渐耗尽,身体因为缺氧越来越冷。
大脑快麻木时,天儿天真的笑脸在眼前闪过。
我猛然醒悟过来,双臂用力一划,浮出了水面,正对上月影焦急的眼睛。
原来他一路跟过来,久久不见我从水里出来,也紧张地下水寻找。
湿漉漉的两个人从水里上了岸,冷清的山风吹来,寒意刺骨。
背对着背穿好衣服,见我瑟瑟发抖,他把外衣披在我身上。
我说了声谢谢,两个人便一前一后下了山,再无言语。
此后,他没有多问一句,我没有多作解释,仿佛那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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婺州有一条穿州而过的河,叫九妹河。
相传一个叫蓝九妹的瑶族姑娘,爱上了本族的一个英俊少年邓阿哥。可是邓阿哥早就属意于另外一个女孩子,只能委婉拒绝了她的示爱。九妹没有放弃,每天晚上都在河边穿着蓝色的衣服,苦等阿哥回心转意。六个月后,阿哥发现了自己的真心,急忙去找九妹。河边已经不见那一抹蓝,原来头一天晚上下了暴雨,大水冲过来,把固执不肯离去的九妹带走了。后来这条河就被当地人称为九妹河,以此纪念九妹对于爱情的忠贞。
每到傍晚十分,月上枝头,瑶族的青年男女都会纷纷赶来,聚在九妹河边,点上篝火,围成一圈,尽情弹唱,肆意欢歌。碰到意中人,就会大胆示爱,倾诉衷肠。
在皇宫里,我随时随地被各种规矩道理约束;在婺州,生活到处弥散着自由欢乐的气氛。压抑许久的我,迫不及待地投入其中,用忙碌快乐的生活麻痹自己,悄悄将内心锁起来,关在最黑暗最幽深的角落。
我画了图纸,托林子谦找人做了一把吉他,虽然跟设想有差别,总算音色还好。
瑶族姑娘赵土妹每晚都会来城堡约我出去玩,她说喜欢听我边弹吉他边清唱。其实我知道,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心里更中意跟在我身后的月影。
月影是中原人,比我小一岁。三年前追随顾元轩来到婺州,各处奔波,拼死效力,至今未娶。说起来,对他有意的本地姑娘不止赵土妹一人,走在路上,总有正处二八年华的娇俏少女冲他微笑。他只是礼貌点头回礼,从来没有主动示好。
坐在篝火边上,我手抱吉他,拨动着琴弦,唱歌给周围的人听。云燕儿有一副好嗓子,我稍一张口,清丽的歌声便从喉间缓缓流出。这时候,月影总是静静坐在一边,听我肆意欢唱。
谁说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
唯一结局就是无止境的等
是不是不管爱上什么人
也要天长地久求一个安稳
噢噢难道真没有别的剧本
怪不得能动不动就说到永恒
谁说爱人就该爱他的灵魂
否则听起来就让人觉得不诚恳
是不是不管爱上什么人
也要天长地久求一个安稳
噢噢我真想有那么单纯
不可能难道真没有别的可能
这怎么成
我不要安稳
我不要牺牲
别希望我会爱到满身伤痕
我不怕沉沦
一切随兴能不能
这种现代的曲风竟然在当地一炮走红,迅速流行开来。开始玩吉他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多,浓郁的民族风格融合了现代乐器,别有一番风情。随着吉他的走红,我在当地也越来越受欢迎,总有不认识的瑶族人请我饮酒跳舞。
每次从外面回到城堡,一切热闹喧嚣渐渐远去。冷清黑暗的房间里,无底的寂寞包围过来时,我都会静静点上一支卷烟,独自吞云吐雾。这时来到婺州后,慢慢养成的习惯。每到睡不着时,我便抱着双腿蜷缩在椅上,指间那根点着的卷烟给了我莫大安慰,有时一坐就是一夜。第二天在昏昏沉沉中醒来,烟蒂已经扔了一地,满屋子都是浓烈的烟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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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装着太多事,身体很快消瘦下去,顾元轩心疼,知道我心里有郁结,又不知如何安慰,便让月影带我去遛马。
呼啸的风声擦肩而过,身下的马已经在奋力狂奔,我却仍不断挥鞭抽着马身,想要追求更快更强的刺激。月影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任我肆意飞奔。
奔到一座高山脚下,漫山遍野的杜鹃花,粉红一片,煞是好看。
我拉紧缰绳,慢慢停下来,问月影这是什么地方。
他竟也摇头不知,原来此地距城堡已经隔了相当一段马程。
下了马,牵着缰绳随意漫步。
芬芳的花香泌入心脾,我摘下一束,做成花环,戴在发间,回头问月影:“好看吗?”
月影呆了呆,微红了脸:“好看。”
我开怀一笑,将花环取下来,带到他头上。紫色的花色映在他眼里,星星点点,很是诱人,怪不得赵土妹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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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一处溪边,淙淙流水从森林深处汩汩流出。
我一手提了鞋,一手拉着裙角,光脚走在清凉的水中。
光滑的鹅卵石硌着脚板,痒痒的,十分舒服。
月影也光脚下了水,趁我不备,撩起一捧水向我泼过来。
冰凉的溪水打在身上,一阵刺激。
我尖叫着,把鞋随意扔在岸边,也弯腰向他泼起了水。
两人互相追赶,隔着溅起的水花肆意嬉笑。
玩累了,走回岸边,在花香中躺下。
天空碧蓝无边,淡淡的白云丝丝飘过。柔和的阳光洒下来,暖意无边。
不远处是一片果林,月影摘了几颗回来,竟是南方少见的苹果。我随意擦了擦,张口便咬下,顿时汁水四溅,满嘴果香。
正吃得香,忽然一声怒吼响起:
“什么毛贼,敢偷老夫的果子!?”
抬头看时,一个满脸须发的大叔,单手持叉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月影挡在我身前,双手抱拳,作了一揖:“我二人不知果园有主,还望主人见谅。总共四颗果子,要陪多少银子,我一定分毫不差奉上。”
大叔嗤之以鼻:“陪?老夫花了多少心血,才在这阴湿之地种出了北方果园。自己都舍不得尝过一只,倒叫你们一气摘走四个。这是无价之宝,你们陪得起么?”
我从月影身后走出来,把剩下的梨还回大叔手中,小心道歉:“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请大叔海涵。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能做的一定做到。”
大叔见到我,整个人忽然就怔住了,一双饱受沧桑的眼睛直直盯着我,像是要望到我的心里。
“你这莽夫,别吓坏了两个孩子。”
一声娇笑传来,一袭青衣袅袅走来,眉眼尽是浅笑。
等看清楚来人时,我不由惊叫出声:“秋姨。”
秋姨见到我,也是一惊:“燕儿……你为何在此?”
我想回答,却又无从说起。离开秋姨之后,我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进宫选秀,到成为贵妃,再到生下天儿,最后来到婺州,提起这其中每一段,都有无尽的话要说。
一言难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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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姨带我们去了她跟大叔安置在树林深处的茅草房,房子前面溪水流过,花草环绕,蝴蝶纷飞,像极了人间仙境。
在广灵庵告别时,她告诉我自己会离开京城,没想到竟找到这一片安逸之地,跟相爱之人共度余生。
月影在门口候着,我跟秋姨坐在里屋,细细聊着我在皇宫近两年的生活。大叔坐在桌边,两手托着脑袋,隔着屋子盯着我看。
听到太后逼我喝下毒药,秋姨轻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对面的大叔忽然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这个死婆娘。”
秋姨瞥了他一眼:“多事。”
他如老顽童一般,努了努嘴,想说什么,瞄一眼秋姨,又闭紧了嘴巴。
秋姨握紧了我的手:“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心急。你与那个人若是有缘,就算天崩地裂,终还是会在一起,相信秋姨。”她说着看一眼桌边的大叔,微微一笑。
我却还是不敢相信。从北到南,婺州与京城隔了十万八千里,单是这距离就足够隔断两个人的情分了,如何还能再续前缘。
月影在门口示意时间不早了,起身出了茅屋,秋姨一直送我们到山脚下。
临走,她塞了两个苹果给我,说是大叔给的:“别看他之前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其实心软得很。下回要是再凶你,多撒撒娇,肯定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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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城堡,一路遇到的将领士兵皆是满脸心事,忧心忡忡,匆匆来去,没有心思逗留片刻。问林子谦,他摇头叹了一口气:“皇上派兵攻打婺州,重兵压境,顾将军却迟迟不肯下令回击,前线一片溃败。”
叶凌风手里有天儿,不到两岁的太子便是他破釜沉舟,拼死一战的最大底牌。他料到顾云轩会犹豫,若不打只能败退,眼睁睁放弃花费数年的心血;若出手还击必会两倍俱伤,亲手毁掉迟早属于皇孙的未来江山。
我知道,这是个万难的抉择,舍弃哪边都是痛上加痛。
顾元轩的手下却因为不知情,每日心急火燎般地催促将军赶紧下命令。那些因不能抵抗而白白牺牲的士兵的惨状,深深刺激着他们澎湃的热血,几十个将领纷纷请缨作战,为逝去的冤魂报仇雪恨。
顾元轩却仍在犹豫着,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静静吸着烟斗,谁都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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