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古道。
秦三娘无聊地趴在柜台上,望着冷冷清清的铺子。
这里已算京城远郊,来往客商本就不多,想着前几日赶去骆家贺寿的人流穿梭于店前的热闹景象,忍不住又是一阵偷乐。这云来客栈还是她的死鬼丈夫早年留下的,以前南边的官道没修的时候可真的客似云来过,可惜现在这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羊肠小道已鲜少有人光顾了,亏得这是通往西郊骆府的必经之路,偶尔还有办差的江湖人来歇歇脚。
若是骆家能天天摆酒设宴就好了,大概客人来的差不多了,小店又恢复往日的寂寞,秦三娘不无天真的许着心中的小愿望。
哒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老板娘,有客人来了!”小二精神一振,麻利地甩了块抹布在肩头,迎了出去。
有客人?秦三娘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果然有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店门。笑得一团和气的温雅公子,施施然走到一张空桌前坐下,一边拿过两只空碗倒上凉茶,一边招呼身后人“赶了一天的路乏得很了,来歇歇吧,也不急在这一时。”
“爷快请坐,不知二位可要吃点什么?”
“来盘牛肉,一盘花生,其他的清淡小菜也上几个。”夏念文掏出一锭银子扔给秦三娘。
“哎,好嘞,您二位稍等——”小二接到老板娘的指示,连声应着往后堂去了。
“这位大姐,请问骆家庄怎么去?”
“客官也是要去给骆家老爷子贺寿的?”
来得这样迟,也不怕主人家怪罪吗?
“恩”夏念文点点头,再次露出个温文尔雅的笑容“我兄弟二人初次来访,拿捏不住方位,烦劳大姐指点,该往哪条道走?”声音抑扬顿挫,仿若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让人听着说不出的舒服。
秦三娘左右无事,又难得遇上这么个温柔的俊俏公子,起了攀谈之心,几步走上前来,爽朗地回道“公子客气了,前面右拐,走个九里地就到骆家的地界了,您顺着主道继续走,骑马的话也就小半个时辰,差不多就能见着骆家大门了。”
“哦?看来这骆家阔气的很,半个时辰才算见到门。”
“可不是吗?穆骆花三大家,两个在阳城,只有这骆家敢在天子脚下僻下这么大块地方,怎么能没家底儿?”
夏念文笑了笑,拉开旁边凳子示意秦三娘坐下,才又开口“即是如此,想必来祝贺的都是些江湖名流名门大派了?”说着一脸求教地看向三娘。
秦三娘都多少年没被男子如此专注地盯着看了,顿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微红的脸颊现出几分少女般的羞涩,风韵犹存。掏出手绢掩嘴清咳几声,再说话时不自觉地斯文许多“正是如此,前几日来了好些人马,都在奴家的店里歇过脚呢,要不就绫罗绸缎一身贵气,要不就提刀带剑英武不凡,好多年没这么闹腾过了,天南海北的聚一起,也是缘分一场,呵呵。”
“可曾听他们说些什么?”旁边一直沉默的男人忽然插口问道。
秦三娘这才回头,撞到一双沉静的不像话的眼睛。
黑衣、黑发、黑瞳。
古铜色的肌肤,如利刃雕刻而成的立体五官,薄唇好看地抿着,周身散发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冰冷气息。
心突然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英俊得过分,霸气的过分,更——冷得过分。秦三娘活了三十余载,早过了为漂亮男子脸红的年纪,此时却也不由得有些春心萌动。好像只要望一眼,心里就会涌出无数的念头,想要靠近却又不敢,多看一眼都有种偷来的幸福。
这个男人很英俊,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要英俊。
见那浓黑的眉峰不耐地皱起,秦三娘猛然回神,暗恼自己看人家看得发呆,好不丢人。“噢——恩,说的倒是很多,无外乎江湖上打打杀杀或是帮派间你来我往的一些纠葛,不过最热的莫过于上月那场武林大会了,据说现任盟主英姿飒爽很是威风了一把,还有昙花一现的江湖第一美女骆云霜,啊,这次来骆家的少年侠士有一大部分正是冲着这位艳名远播的骆家千金来的!”说着了然的望着眼前二位,不禁有些酸涩,也只有那天仙般的骆家大小姐配得上眼前这样的人物了。
“呵呵,是吗,既然提到武林大会——是否还提到什么传闻?”夏念文意有所指的回望一眼同伴,才语带提示地接上秦三娘的话“比如,泪痕公子?”脸上表情带着一丝明显的促狭。
“这……”秦三娘开店多年,三教九流见识得也不少,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自是有杆称的,当日泪痕公子被谷梦楼萧楼主当众掳走,从此销声匿迹,这事早已弄的人尽皆知,又有坊间传闻两人早已互生情愫,只因苏子墨太过美貌,萧然醋意大发才捏造泪痕公子于罗刹门围剿中香消玉殒一事,其真相是将美人藏于府中独自欣赏。江湖多是非,两个都是站在巅峰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如此新闻一出,整个武林都沸腾起来,早就成为一帮子八卦的江湖儿女茶余饭后谈论的热点。
只是知道归知道,一扯上谷梦楼,声音都要低上三分,绝不会搬到台面上品头论足,这也是世人心照不宣的默契,此时被人如此直言不讳地抢白,三娘心中不免打鼓,连那些个名门大侠都要交头接耳偷偷摸摸议论的话题,她一个平头老百姓怎么敢造次。
眼前这两位一看就不是普通角色,三娘斟酌再三,才颇稳妥的笑答道“泪痕公子吗?恩,噢噢,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哎,您看奴家这穷乡僻壤的消息闭塞,知的也不多,近日听几位客人偶有谈及,好像说武林大会什么的,见过的人都说是位神仙般的人物,传的神乎其神的,可惜奴家山村野妇一个,无缘一睹仙姿啊。”
夏念文听她说得含糊其辞避重就轻,也不点破,附和的点了点头“这样精彩的人物,我兄弟也早已倾慕多时”以三娘看不到的角度朝身边男人眨下眼睛,“你说是不是?阿然?”
萧然始终面无表情,却在提到泪痕公子时,一抹温柔的笑意从唇角蔓延开,看得三娘一呆,只是那笑意极快,还不待细看又消失无踪了。
“可有什么特别的人物经过?”低沉的嗓音低低回旋开来,偏偏能穿透人的听觉神经,直击三娘心房。
“江湖人大多都有些特别之处……”秦三娘有些为难,凝着眉头细细回想前几日的见闻,忽的眼睛一亮“啊,要说最特别的,有一批人马,人数很多,想必是了不得的门派了,但是,怎么说的,又低调的过了头,所有人都很沉默,护着一辆马车,也没进门,就讨了些茶水点心什么的,又匆匆离开了,主人家连车都不下,似乎不愿让人瞧见。”
“喔?”夏念文眼珠一转,接道“江湖人向来豪气,不说话的倒的确少见,他们行为举止如何?可是很有规矩?”
“你怎么知道的?正是如此,不管赶路还是休息都排着队形,听命于马车旁一个首领似的魁梧汉子,唔,他们身上,带着股说不出来的,严肃的感觉,像……”
“像军队?”
“正是!”秦三娘啪的拍下手掌,豁然开朗。后又惊觉这话接的好不莽撞,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一时有些尴尬。
正好小二端了饭菜上来,夏念文朝秦三娘拱拱手“多谢大姐指点这许多,我兄弟二人受益匪浅。”
三娘此时才惊觉自己被绕着说了许多,开门做生意的,尤其是做江湖人生意的,奉行的是装傻充愣,闲事莫理。如今悔之晚矣,还是赶紧就坡下驴,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不敢不敢,妇道人家见识浅薄,胡诌两句罢了,那就不打搅二位用膳了。”说着走回柜台假意看起账簿,眼睛却忍不住要时不时地瞄向萧然那边。
……
“看来,他们果然来了这里。”
“恩”
“恩什么恩,刚受了重创,楼里现在还乱成一锅粥,你这个楼主却巴巴地跑出来会情人,可曾有半点惭愧之心?”
“有江寒”
“哎,左护法也算倒霉,分舵暗桩全拆了,现在人都涌到咸丰,一堆子大老爷们再拖家带口的,吃喝拉撒拉里拉杂的事情多着呢,可够他受的了。”夏念文咬着筷子,说着同情话,却一脸的幸灾乐祸,很是庆幸自己跟着不负责任的楼主落跑的明智决定。眼珠一转,打趣道“哎,要说子墨做得可够绝的,居然留了这么一手,真让人不敢相信,当年他小子迷你迷成那样,居然也会……”
“走了”萧然拾起桌上的鞭子起身朝外走去,只留下一个异常挺拔的背影。
提鞭策马,两人两骑绝尘而去。
秦三娘痴痴地望着远方越来越模糊的黑点,喃喃“要是能再年轻十岁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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