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处,回廊相连。
骆府最雅致的别院——惜湘阁。
柳枝轻扬,荷花初绽,凉亭中,丽人一双纤纤玉手波动琴弦,婉转多情的音符立刻从指间流泻而出,余音袅袅,绕梁三尺。身边紫衣青年斜斜靠在栏栅上,纸扇轻摇,闭目聆听。
弹到情动处,清冷美目如冰雪消融般盈满秋波,欲语还休地望向近在咫尺的俊颜,仿佛感受到那一抹温热的视线,赫连瑾睁开桃花眼,正对上一汪秋水,千言万语皆在不言中,哪怕铁石心肠也要化作绕指柔。赫连瑾薄唇微起,回以同样的凝望,嘴角尤带三分似笑非笑的温柔。
骆云霜被撞破心迹,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却终究不舍移开视线,娇俏玉颜幻化出绝美的甜蜜,荷花羞。
任世人万般讨好,她眼里只有这一人,俊美而凶狠、高贵而决绝、优雅而残忍……战将瑾王。
“好一对璧人。”苏子墨抛出几枚石子,惊跑池中红白锦鲤。
“公子可是嫉妒了?”眉目英气的少女大咧咧地蹲在岸边草坪上,满脸戏谑的望向眼前漂亮的不像话的男子。
“自然——是嫉妒的”
“是吗?”顾瑶不信“王爷对公子可比对骆姑娘上心多了,也不见公子动动眉毛,可别等落花已过,流水才悔,晚了。”几月来,她早将自家主子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世人都道瑾王风度翩翩玉面修罗,踩碎一地芳心,片叶不沾身。很难想象这样的人物也会栽在情之一字上,还栽得……如此彻底。
优美的嘴唇扬起一个弧度,玩味地看着顾瑶“我何曾说过是为王爷嫉妒,难道江湖第一美人不值得他人垂涎么?”
嫉妒?何止呢。子墨叹一口气,世上有这样一种人,豪宅、美酒、佳肴、女人,只要他们想要,便是勾勾手指的事儿,而且都是最好的,该是最好的。
例如,赫连瑾。
又如,萧然。
“你,你喜欢女人?”顾瑶目瞪口呆,指着苏子墨的鼻子吭哧半天,不知作何反应。若不是相貌有几分相似,很难想象这个什么都摆在脸上的爽朗女孩,和深沉寡言的顾羽是同胞兄妹。
苏子墨看她愣愣的一副吞了苍蝇似的表情,不由打趣道“难道我的样子看起来很像龙阳之癖?”
“……”
顾瑶自知失言,她心里想说你这个样子哪个女人敢和你一起,岂不是自惭形秽?可回头一想,这话又委实伤人,难道人家生得好看就连女人也喜欢不得了?可是这样她家王爷又该怎么办……
她性子直爽,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脾气,如今这般左右为难,又是皱眉又是咬手指的,将平素的英姿煞爽给冲了个干净,显出几分这个年纪小姑娘的扭捏劲来。
子墨不理她,眯眼望向湛蓝晴空,舒展开四肢仰躺下来,这才轻笑着给小妮子解围“别烦恼了,我确实喜欢男人。”
顾瑶正满脸扭曲,听到这话,又是一顿,等反应过来,心知被人耍了,登时鼻孔喷火,抡着粉拳回头正打算讨个说法,子墨确似捏准了时机般困倦阖眼。
……
拳头就这样顿在了半空中,好似被人隔空点穴,好不滑稽。不是因为胸口还憋着火气没地儿发,不是因为对方是王爷的贵客打不得,只是刚刚转头的一瞬间,她捕捉到了,星辰般的眼底那一抹暗沉,讳莫如深,似有看不清的愁绪。没有人能抵挡,那样的一双眼睛,那样一种表情。原本半信半疑的玩笑话,现在也不由得她不当真了。
他真的喜欢男子吗?承认这件事,可是让他难堪了?是怕被人看不起吗?抑或——勾起了怎样的回忆呢?还有那段流言……
顾瑶吞吞口水,她很想告诉自己是错觉,却还是兀自陷入沉思,不知不觉间,她想起了很多的江湖传言,是的,她听过很多,泪痕公子,武艺超群,艳冠天下。
在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总有很多闺蜜好友扯着江湖聊着八卦,苏子墨是他们最喜欢的话题,不曾见过,却依着各自喜好在心底描摹出一个影子,一段传奇,他的故事里,有武霸中原呼风唤雨的谷梦楼萧然,有无数女子深闺梦里情人的花弄影,有横空出世杀戮凶残的罗刹门,有血腥,也有——爱情。他和萧然,没有人知道是真是假,但足以成为女孩们讨论的重心。爱情,永远充斥着少女心中那份暧昧朦胧的憧憬,不管放到当事人身上,是否沧海桑田。
浮萍数载,黄粱一梦。
如今,这个美貌依旧,却处处掣肘受人胁迫的男子,可还有当年半分意气?王爷待他虽好,却如金丝雀般豢养,他这样的人,可甘愿?
无数心绪缠绕心头,也只换得一句:可叹,可惜。
子墨并不知晓身旁这位自诩的‘侠女’忽然起的百转柔肠,但很欣慰这份宁静,侧过身子,微微蜷起膝盖抱在怀里,他很喜欢这个姿势,仿佛抱住了自己的全部,很安心,却不知在旁人眼里又添几分心疼。
顾瑶小心翼翼地坐在一边,托腮数着地上的蚂蚁,间或抬头看看那张睡颜,看了一遍又看一遍,直到垂垂抬抬的脖子都酸了,干脆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
明知他是假寐,却还是不忍打扰,那张总带着坏笑的俊美脸蛋,没有表情的时候,安静得不像话,孤单得不像话,也——脆弱得不像话。
身后有人如鬼魅般欺近,倏然出现,无声无息。顾瑶惊惶回神,抽出腰间利刃蓄势待发,等看清来人,又立马放松下来“王爷。”
抬起修长手指做出个噤声的手势,赫连瑾解下外衫轻轻搭在瘦削的人儿身上,时至夏末,树荫下的微风已经带了一丝凉意。
还剑入鞘,顾瑶收起一地心思,躬身行礼,识趣地退下。
“你要装到什么时候?”清朗的嗓音中带着不自觉的宠溺。
苏子墨睁开眼睛,眼神清亮,不见丝毫刚睡醒的倦怠。偷眼望下湖边凉亭,香案古琴尤在,佳人却了无踪影。
“骆姑娘琴弹得真好。”
“这话该当着弹的人面说。”
“王爷不感同身受吗?”
“有话不妨直说。”
苏子墨回望眼前尊贵的容颜,眼中跳跃一点顽皮的光亮“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瑾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惜湘亭中倚栏杆。”温柔带丝磁性的声音浅吟低唱,在午后的暖阳中荡漾开来,比琴声更醉人。
赫连瑾一怔,忽然抚掌大笑“好诗好诗,不过——怎的带着一股酸味?”
子墨并不理会他的调笑,抬头直直望进那双风流的桃花眼,除了盈盈笑意却不见丝毫波澜,不由问道“你对骆云霜果真半点心意也无?”
“你希望本王有吗?”漫不经心的口吻,袖中五指却渐渐收拢,隐隐期盼。
那又何必去招惹?果然是个花花公子,只谈风月不论真心!
子墨有些愤愤然,不知是为骆云霜,还是为自己,但语气确实多了几分冷意“花开有时花落无期,女子多痴心,王爷若真无情意,还是莫招惹的好。”
他知道这话僭越了,人在屋檐下,他该审时度势安分守己的,可是想起方才那个清丽痴情的娉婷身影,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话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悔之晚矣。叹一口气,也许是出自一份同病相怜的无奈吧,倔强得卑微。
子墨缓缓起身,假装想在湖边走走散散心中闷气,却到底来不及躲了。一双有力的手已暮然伸出,抓住他纤细的手腕扯至身前,浓黑的眉毛紧绷着,不笑的时候,这个男人让人觉得喘不过气的压迫感“苏子墨,你有什么资格对本王说教?最是无情的人——是你。”
霸道地吻上淡绯薄唇,再不让他吐出半句让自己不快的话语。
前厅有喝彩欢呼声隐隐传来,苏子墨不躲不闪,任由身上人狼吻一通,待缓下气息,逮个空隙猛力将人推开,后退几步,喘息稍定“好戏上场了,王爷不去看看?”
……
骆云霜一袭素白纱衣,端丽无双的脸上恢复淡淡的冷漠,施施然朝台下一颔首,指挑七弦。
弦颤,音起。
不似方才亭中的百转柔肠,温婉中已带上铮铮傲骨,琴声忽快忽慢、忽急忽缓,急时如金戈铁马,决战沙场;缓时如晓风明月,蝶舞花间。灵动指尖,众人心潮起伏。
骆云霜淡淡扫过台下众人,忽然指尖急挑,七弦齐拨,铿锵之声骤起,又在下一瞬猛然止住,一曲毕。四周一片安静,在场众人还停留在那厮杀激荡中,久久不能回神。
江湖儿女,自有一股豪情。
不知谁叫了一声好,宾客们醒转过来,顿时掌声雷动,各种钦慕艳羡痴迷齐刷刷地投向台上之人。
“哈哈哈,各位盛情,骆家不胜感激。今日,还请诸位尽情享用,不醉不归!”骆辉宏声如洪钟,笑的格外开怀。身在江湖,刀头舔血四十余载,到了他这个岁数,还能如此风光一回,实属不易。
“骆老庄主大喜之日,顾某来迟,还望恕罪。”人未至,声先到。
众人回头,一个高大俊朗的身影,已赫然出现在大门处,无声无息。
“严盟主!快请,快请!”骆辉宏几个箭步迎上前将人让进大厅“盟主刚刚上任,事务繁忙,还亲自前来,实在是给足老朽的面子!”说着将人让到主桌。桌上只坐着萧然、夏念文和骆云霜,在这人满为患的厅中显得格外冷清,这也难怪,除了今日的主人,也没人有这个胆子和谷梦楼主平起平坐了。
严彬和三人依次打个招呼,又朝其他江湖人等抱拳行礼,举杯“今日老庄主寿辰,严某来迟,理当受罚。”说着举起酒杯,连饮三杯,引得众人一片叫好声,这才落落大方地坐下。每一个动作都完美地无懈可击,短短数日,武林盟主的风范已浑然天成。
“盟主好气度。”骆辉宏捻须点头,真心地赞道。
“老庄主夸奖了。论气度,严某怎及萧楼主半分?”恭维的话配上英气十足的脸,却叫人生不起一丝厌恶。
萧然抬头,平静无波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随即隐去,眼神却越来越亮。
两人四目相撞,暗流汹涌,主桌的气氛不知不觉变得紧张,众人本就留心这非同寻常的一桌,此时见两个大人物较劲,不由抱持着看热闹的心态,悄悄观望。恩,这位新上任的盟主有些胆识,天下间敢这么瞪着萧然的人,实在不多。
“走了”萧然忽然起身,作势离开。
袖子被老爹暗下一拽,骆封会意,机灵地上前引路“厢房早已备好,萧楼主这边请。”自家地盘上,还是莫动干戈的好。
“萧楼主且慢,有件事情,可能还要劳烦楼主帮忙。”严彬淡淡拦住人,转过头来,对骆辉宏道“实不相瞒,严某此次前来,一为贺寿,二来就是为了此事。今日各位英雄豪杰都在,不防将事情摊开来讲,也算做个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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