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大庆继续乐此不疲地娓娓道来,我开始惊讶和惊叹于他的讲述。
就这样,胡闯跟我一起进了修理站做杂工。他肚子里有了饭菜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了,他曾经几次和那个曾讥笑他的制服年轻人发生过水漫金山的口水战,甚至有一次他们拎起了各自的两只拳头。看得出来,制服年轻人的拳头像两只瓷碗,而孔武有力的胡闯的拳头则更像是两个铁锤,当时的情形恰如一场即将开打的拳击比赛。
在经过几乎没有打完一个回合的时间后,制服年轻人已被胡闯不费吹灰之力打得鼻青脸肿。我对着落荒而逃、败北遁去的制服年轻人喊道:“大家都是出来打工混口饭吃的,何必呢。”
他回过头来,抹一把口鼻上汩汩喷薄的鲜血,对着我吼道:“外来媳妇还要分个妯娌哩。”
我见胡闯要蹦起来了,便赶紧拣光面子话给他消气:“这一出手,你俩可算分出了个伯仲。”
“什么伯仲,明明是分出了个爷孙。”他喝声纠正我的说法。
后来,胡闯每逢进门的时候,都要享受制服年轻人专查工作牌的待遇。他便奚落自己:“看来老子乍一看就不是个好鸟,再仔细一看就他娘的是个有前科的惯犯。”
这样的日子也没有持续太久,在胡闯殴打了制服年轻人近乎一个月后,他又愤青了一回,愣是把修理站食堂做饭的那个肥头大耳的厨师,拖出来揍了个半死。他一边揍人一边喝骂:“养狗要吃好,养猪要吃饱,老子现在是猪狗不如。”
他也因此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天,像一条夹着尾巴的流浪狗一般被站长驱之门外,淹没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在收拾铺盖走人之前,他对我说:“我一定还会回来的。”
我一想到半年前第一次遇上他的时候,他比我更分不清东南西北,就把那张出门时父亲给我的地图送给了他。我对他说:“照着地图走,走到哪里都不会走丢。”
倒是胡闯走后,食堂的饭菜见减不见增。据说厨师惧怕大家吃饱饭长了力气再去揍他,用他的话说“不做自己搬石头砸自己脚的蠢事。”然而,越是营养不足,我的身体却越是突飞猛进地增长和结实,这让我感到那是个充满讽刺的年月。
胡闯第一次回来看我,是在两年后。那天当他向我大步走来时,我远远看见的是一个身着西装革履、头发油光可鉴的带头大哥从大奔里走出来。在他扬起左手招呼我时,我又看见了他右臂的衣袖空荡荡地在和风里向后飘荡。顺着衣袖的方向,我还看见了三五个纹身或者染发的烂崽。
那个黄昏,我们驱车去了金沙滩。
他走在沙滩上依旧凛凛威风,我听得见绵细的沙子在他铿锵的步伐下咯咯作响,那声音如同走在雪地上一般清脆。然后,我们踏着这样清脆的脚步,绕着弧线的沙滩来来回回,我甚至感觉到疲倦。
“坐下来吹吹海风吧。”这句话到了嘴边,却被我又咽了下去。因为我从来都是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的。我像只跟屁虫一样走在他身后的时候,那只孤独的衣袖就被海风拂过来搭在了我的手里、胸前、肩上。几次,我好奇地抓上去,却是一次次的若有所失,就像是一种本该鞠手可得的东西,握紧的拳头里却空空如也一般的空洞和失落。
他回过头冲我淡淡一笑,让我不寒而栗。
这时,一股海风正随着海浪一浪一浪地袭来,还有一群黑压压的海鸥在略咸的海风中翩翩起舞。
胡闯就在海鸥齐鸣的时候开口了,他给我就像我现在给你们一样饶有兴致地讲述了他的传奇。
他掐头去尾地说,在离开了修理站后,他认识了深圳青龙帮的大哥阿龙。阿龙是一个二十年前逃荒出来打拼的河南中年人,帮内的马仔们都称呼他龙哥,帮外的老百姓都要敬而远之地称呼“龙爷”。
半年前,胡闯在深圳青龙帮和白虎帮帮斗中,扑过去用右臂帮龙哥挡了冷刀。说话间,他就扯起右臂空荡荡的衣袖,不以为然地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以前经常拿砍刀砍别人,到底也被别人砍了一条胳膊。”
他信自点燃一支雪茄,看着远方接下去讲述:“龙哥玩了十几年,到底还是在帮斗中玩完了。先是被人放了冷枪,一颗打在心脏上,一颗打在肾脏上。致命的枪伤没有夺去龙哥的命,倒是养病期间被人挑了脚筋。后来龙哥在临走前将青龙帮托付给我,他谆谆告诫我:‘上了这条一黢黑的道儿,就是要一条道儿走到黑的。这趟浑水几深几浅,等玩完歇菜的时候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胡闯吞咽了口水,我看见他高傲的喉结扯动得厉害。
我回身窃扫一眼身后不远处跟随的清一色烂崽们,乍一反应过来,赶紧起身卑微地喊道:“闯爷。”
“别扭,叫闯子就够了。”胡闯显然惊讶和嗔怪于我对他的敬称。
我一听他让我称呼闯子,便不禁想起前段时间修理站一个学徒因为尊称一个贵妇一声“小姐”而被几个男人当场问候了令堂,吃了一轮上下左右连环勾拳,被打得满地找牙,连声喊妈。我可不想重蹈学徒的覆辙,更何况得罪了黑道上的人,指不定还要遭黑拳,挨马刀,吃枪子儿的。想到这里,我的身体比胡闯的衣袖在风中瑟瑟抖动得更夸张了。我固执地说:“起码也得叫声闯哥罢。”
胡闯见我如此中规中矩,只好作罢,摇头摆手地笑说:“称兄道弟的也好。”
在我们约定好了称呼后,我才稍作放松。与他并坐在沙滩上,一起看着血色的残阳在蔚蓝的海际渐渐沉沦,还有那水光潋滟的海浪起伏着奔涌而来。
胡闯指着一只朝我们大摇大摆爬来的海龟,它驮着笨重的壳甲的样子让我们失声大笑。他问我:“一只王八几条腿?”
我伸脚一掀,那只笨拙的海龟就四脚朝天了。我指着它的四条蹬腾的腿数了又数,笑吟吟地说:“四条。”
胡闯又指着自己,问我:“你闯哥几条胳膊?”
“本来有两条的。”我还是稍作迟疑怯怯地说道,尽管觉得闯哥拿自己和王八相提并论本不恰当。
“你闯哥有几条腿?”
我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说:“也是两条。”
他便手指着自己的裤裆,一脸坏笑地看着我说:“女人两张嘴,男人三条腿。”
这样,在听大庆不折不扣、原汁原味地讲述到此时,我们拍着彼此的肩膀俯仰大笑。冬梅在一边羞红了脸,嘀咕嗫嚅道:“天下乌鸦一般黑”。
路人见我们笑得如此开怀,那些指手画脚的人大概是在指责我们是两个抽风的神经病,而那些评头论足的人约摸是在置喙我们买中了五百万福彩。
将要走到村口的时候,我们就渐渐听见双水河轻重缓急的流水声了。大庆放慢脚步,咳嗽一下喉咙,我知道他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胡闯第一次回来再离开后,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再来看我,或者说我不确定他某年某月某日再来看我的时候,自己是否还在修理站。自然而然,我对这个兄弟渐渐地从期望变成了淡忘。
</div>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