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请牢记 ) ( 请牢记 ) 阳光如流水般缓缓淌过狭窄的床铺,岚终于从沉睡中醒来,却觉得筋疲力尽。 他拉过一个枕头盖住脑袋,却无法完全遮挡住阳光。他也不是真的想继续睡下去。第一个恶梦之后,他又做了许多各式各样的梦,虽然他只记得第一个梦境,但是他再也不想做梦了。
他叹了口气,把枕头甩到一边坐起来,伸个懒腰,发现昨天被热水浴洗掉的酸痛竟然全回来了。头也疼得厉害,这倒没什么奇怪的,那样一个恶梦足以令任何人头疼。其余的梦境已经被他遗忘,只有第一个记忆深刻。
另外两张床已经空了。太阳已经爬得很高,阳光从窗户里笔直地照进来。如果是在家里,这时候他早该吃过早餐,忙农活去了。他赶紧下床,生气地自言自语:“今天是可以逛逛这个城市的难得机会,这帮家伙竟然不叫醒他。”不过,水缸里已经打好水,是暖的。
他匆匆洗漱完毕,穿好衣服,犹豫了一下是否要带上塔的宝剑。兰恩和索姆的行李都留在房间里,但是守护者的剑不在。在艾蒙村的时候,即使起初没有任何会遭遇半兽人袭击的迹象,兰恩也是一直配着剑的,还是学他好了。岚一边说服自己,这真的不是因为他曾经无数次地在白rì梦里配着剑在城市里行走,一边把剑挂在腰带上,把斗篷搭在肩上,像背着个大袋子。
然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往厨房跑去。厨房是能最快地找到食物的地方了,既然只能在拜尔隆呆一天,当然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吃东西上。见鬼,他们竟然没有叫醒他。
菲兹先生也在厨房里,正在跟一个胖女人对峙。那个女人双手连手肘都粘满面粉,显然是个厨师。她正伸出手指在旅店老板的鼻子底下摆动,倒像是她在教训菲兹。店里的女仆们、厨房帮工们、侍者们和清洁工们各自忙忙碌碌,都识趣地避开两人。
“我的斯利是只好猫,”厨师厉声说道,“我不许任何人有异议,你听到没?我觉得你正在抱怨它的工作做得好过头。”
“有人投诉了,”菲兹先生好容易才插上口,“是投诉,我的夫人。半数以上的客人——”
“我不听。我就是不听。他们要投诉我的猫吗,那好吧,叫他们来煮菜好了。我那可怜的老猫只不过是尽忠职守罢了,我会带着他另找一个懂得欣赏我们的地方。你等着瞧吧。”她解开围裙的系绳,把它脱下来。
“不!”菲兹先生慌忙阻止。两人在厨房里团团转,厨师坚持要甩掉围裙,旅店老板则拼命把围裙按回去。“不要,莎拉,”他喘着粗气,“用不着这样。我说,用不着!没有你我怎么办呢?斯利是只好猫,非常、非常优秀的好猫,她是拜尔隆最好的猫。再有人投诉,我就会跟他说,你应该感谢他优异的工作表现。是的,感谢。你不能走。莎拉?莎拉!”
厨师停止打转,从老板手里一把抢过围裙:“那好吧。好。”她两手捏着围裙,却不急着穿回去,“不过,如果你想让我准备午饭的话,最好赶快走开,不要妨碍我工作。这里虽然是你的旅店,但厨房是我的地盘。除非你想自己动手?”她做出要把围裙递还给他的样子。
菲兹先生赶紧摊开双手连连后退,张嘴正要说话,又停住了,这时候才想起来要看看四周的情况。厨房里的众人仍然装出没事发生的样子,岚也赶紧低头忙着在外套口袋里找东西。其实他那些口袋里除了茉莱娜给他的那个银币外,只有几个铜币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比如小刀和一些尖利的小石头,还有两条备用的弓弦,以及一段也许有用的细绳。
莎拉等菲兹走出厨房,才jīng神奕奕地穿上了围裙,把注意力投向岚:“我猜你是来找吃的,嗯?好,进来吧。”她朝他笑了笑,“我不会咬人的,不会啦。不要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思仪,给这个伙计拿些面包、芝士和牛nǎi来。我们现在只有这些,你自己找个位置坐吧,伙计。你那些朋友们都已经出去了,只有一个还躺在床上,我猜他有点不舒服。你也打算出去逛逛,对吧。”
一个女仆给岚送来一盘食物,岚找了个凳子坐下,边吃边听厨师说话。她正在揉做面包用的面团。
“你不要介意刚才的事情。菲兹先生是个不错的人,这是不用说的。是那些客人的投诉弄得他瞎紧张。你看看那些人都投诉些啥呢?难道他们宁愿看到活老鼠而不是死老鼠不成?但是像这样到处留下手尾倒不是斯利的一贯作风,而且,居然还有十几只那么多。斯利决不会容忍这么多老鼠跑到店里来的,决不。而且店里很干净,哪来这么多老鼠呢。还有,所有老鼠的脊梁骨都被折断了。”她困惑地摇着头。
岚口里的面包芝士顿时滋味全失:“脊梁骨被折断?”
厨师摆了摆粘满面粉的手:“还是想想开心的事吧,这是我的处世之道。这里有个吟游诗人哦,你知道吗,现在就在大堂那里。哦,不过你是跟他一起的,不是吗?你是昨晚跟阿拉丝夫人一起到的那群人之一,对不?我猜也是。我自己大概没什么机会去看那个吟游诗人的表演了,因为现在旅店客满成这样,多数客人都是从矿场来的民工。”她狠狠地揍了手里的生面团一拳,“通常我们不会接待这样的人,但是现在满城都是他们。虽然,我想,接待他们总比接待某些人要好些。但是,啊,我从去年冬天之前到现在,都没有看过吟游诗人的表演了,而且……”
岚麻木地咀嚼着,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更没有听到厨师的说话。死老鼠,而且脊梁骨全都被折断。他随便吃完早餐,道了谢,就匆匆离开了。得找人谈谈。
牡鹿与雄狮的大堂跟酒泉旅店的大堂除了用处一样以外,没有任何相同的地方。它的占地要宽两倍、长三倍以上,墙壁的上方有漂亮的绘画,描绘着华丽的建筑和花园,园里有鲜艳的花朵和高大的老树。它不像酒泉旅店般只有一个大壁炉,而是每一面墙壁上都有一个。大堂里摆放着数十张餐桌,座无虚席。
每个客人嘴里都叼着烟管,手里拿着酒杯,身体前倾,聚jīng会神地看着一个人:索姆。他站在大堂正zhōng yāng的桌子上,?”
“因为她告诉我了啊,”明耐心地回答,岚再次脸红,“不过,我猜她是没办法才告诉我的。因为我看到……不同的她……就在她上次住在这里,准备到乡下去时,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她也知道我的事。我曾经跟其他……像她一样的人打过交道。”
“看到?”岚完全听不明白。
“好吧,考虑到你的旅伴是这样的人,我猜你不会向光明之子告发。那些白斗篷也讨厌我的能力,跟他们讨厌她的能力一样。”
“我不明白。”
“她说,我可以看到时轮之模的片断。”明轻笑一声摇摇头,“听起来很了不起似的,其实,只不过是当我看着人们时,可以看到一些影像,有时我还会知道那些影像的意思。比如,我看到一个男人和女人,他们本来互不认识,但是我知道他们以后会结婚。她想让我来看看你们,看看你们所有人一起的时候会有什么。”
岚打了个冷战:“那,你看到了什么?”
“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嗯,千千万万闪耀的星星之火围绕着你们,像漩涡一般转动着;还有一片巨大的比深夜还黑暗的yīn影。这影像非常强烈,我很奇怪为什么别人就看不见呢。星火想充满yīn影,yīn影想吞噬星火。”她耸耸肩,“你们被命运绑在一起,将会遇到危险,但我不知道那将会是什么。”
“我们一起?”岚喃喃道,“连伊文娜也是吗?但是它们追赶的并不是——我是说——”
明似乎没有留意到他说漏嘴:“那个女孩——?她也是,还有那个吟游诗人。你们全都是。你爱她。”他呆呆地看着她,“就算没有那些影像,我也看得出来。她也爱你,但是她不属于你,你也不属于她,至少,不是以你们想要的那种方式。”
“这是什么意思?”
“当我看着她时,我看到了……跟阿拉丝夫人身上一样的影像。那些东西,我虽然不理解,但我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她无法抗拒它。”
“这太傻了,”岚不安地说道。他的头疼现在变成了麻木,脑袋里像是塞满羊毛,只想远离这个女孩和她的那些影像,然而……“你看着其他人时……又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有,”明回答,咧嘴笑着,似乎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战争……嗯……安德拉先生的头上有七座高塔的遗迹,还有一个摇篮里的婴儿抱着一把剑,还有……”她摇摇头,“跟他一样的人。你明白吗?每个人都有很多很多的影像,它们一个叠着一个挤在一起。那个吟游诗人的影像里,最强烈的是一个男人——不是他自己哦——在玩火焰戏法,还有白塔,我一点也不明白这两样为什么会放在一起。那个强壮的卷发家伙最强烈的影像是一匹狼,一个破碎的皇冠,还有树木鲜花包围着他。另一个人则是……一只红鹰,一只眼睛放在一个平衡的天平上,一把镶着一颗红宝石的匕首,一只号角,还有一张大笑的脸。还有其他的东西,你知道我的意思啦。这次我完全没法理解这些影像。”她停下来,笑着,等待着。岚终于清了清喉咙问道:“我呢?”
她噗哧笑了:“都是类似的东西啦,一把不是剑的剑,一个金sè的月桂叶皇冠,一根乞丐的手杖,你在沙地上倒水,一只血手和一块白热的铁,三个女人围着一个棺材站着,你坐在棺材上,血染的黑岩石——”
“够了够了,”他不安地打断她,“你不用把它们全部列出来。”
“最强烈的是,你被闪电包围,有些击打在你身上,有些从你身上发出。这些影像我一个都看不懂,只有一样例外:你和我还会再见面的。”她看了看他,眼神古怪,好像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为何不呢?”他说道,“我回家会经过这里。”
“我想也是,”一眨眼间她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歪歪的,带着神秘。她拍拍他的脸颊,“不过,如果我把所有看到的东西都告诉你,你就会头大得跟你那个宽肩膀的朋友一样,头发全部卷起来了。”
他往后缩去躲开她的手,像躲避炽热的铁块:“你是什么意思?你有没有看到老鼠?或者,你能看到梦吗?”
“老鼠?!没有,没有老鼠。至于梦,也许你以为我看到的影像是梦,但是我可不这么认为。”
她笑得那么开心,岚不禁以为她疯了。“我得走了,”他边说边侧身挪开,“我……我得去找我的朋友。”
“那你走吧。不过你逃不了的。”
他转身就走,越走越快。
“想跑就跑吧,”她在身后喊道,“你无法逃离我的。”
她的笑声追赶着他跑过马厩院子,跑到了街上扰攘的人群中。她最后的那句话跟巴‘阿扎门说的太像了。他在人群中磕磕碰碰地往前挤着,引来路人责备的目光和言语,但是他不肯慢下脚步,直到离开旅店几条街远才停下。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定睛看看自己究竟到了哪里。他的头现在变得像个气球,不过他仍好奇地东张西望。在他眼里,拜尔隆虽然跟索姆故事里描述的那些传奇城市不太一样,但也算是个雄伟的城市。他在宽阔的大街上游荡,多数街道都铺着平整的石板。他也随意地走进那些狭窄而且弯弯曲曲的小巷里,又或者跟随人群流动。昨晚下过雨,那些没有铺过的街道被行人踩得满地泥浆,不过这对岚来说没什么奇怪的,艾蒙村的街道从来不铺石板。
这里肯定没有宫殿,只有少数屋子能比艾蒙村的屋子大,但是每一座屋子的屋顶都铺了石板或者瓦片,跟酒泉旅店的屋顶一样漂亮。他猜想,也许在卡安琅那里会有一两座宫殿吧。至于旅店,他数了数,光是他经过的街上已经有九家,而且没有一家比酒泉旅店小,多数都是跟牡鹿与雄狮一样的规模。而他走过的,仅仅是城里无数街道的少数几条。
每条街上都有商店,家家都有遮阳棚伸出到街上,下面摆放的桌子上堆满了货物,从衣服到书本,锅碗瓢盆到靴子,什么都有,像把一百个小贩的货物集中到了一起似的。他看着这么多货物惊叹不已,不止一次招来店主怀疑的目光。起初,他并不明白店老板那样瞪着他是什么意思,当他反应过来时,他觉得很生气,直到想起自己在这里也是个陌生人,只好赶紧离开。反正他身上的钱也买不到多少东西。在这里,许多铜币只能买到十几个干瘪的苹果,或者一把皱巴巴的萝卜。在双河,那样的东西只能拿来喂马,在这里,人们却很乐意花钱去买。
在岚看来,这里的人口明显过剩,这么多的人差点把他淹没。有些人身上的衣服比双河所有人的衣服都jīng美,跟茉莱娜的差不多了,不少人穿着镶有皮毛一直覆盖到脚踝的长大衣。至于旅店里人人在讨论的矿工,样子很容易辨认,个个都因为常年在地底挖掘而弯腰驼背。其他的人样子,不论衣服还是面孔,都跟双河人没什么不同,这跟岚想象的不太一样。事实上,有些人的样子看起来很面熟,岚不禁要猜想那人是不是他认识的艾蒙村附近某家的亲戚。比如,一个没牙的灰发老人,长着水壶柄似的耳朵,坐在其中一家旅店门外的长椅子上,愁眉苦脸地看着手里的空酒杯——他很可能是比利•康伽的堂兄弟。还有,那个大下巴的裁缝,正在店前缝制衣物——大概会是钟•坦勒的兄弟,他们甚至有一样的秃后脑。他转过一个街角时,另一个跟沙米尔•克拉唯长得几乎一摸一样的人跟他擦肩而过,还有……
岚不可置信地看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小个子男人,他长着长手臂、大鼻子,在人群中急急忙忙地往前走着,身上的衣服像一堆破布,眼窝深陷,面容憔悴,好像很多天没有吃过睡过似的。岚敢发誓……那个男人也看到了岚,他的动作凝固了,身后的人几乎要把他推倒。岚再没有犹疑。
“菲恩先生!”他大喊,“我们都以为你被——”
一眨眼间,小贩拔腿就跑,岚赶紧追过去,一边对被他撞到的人喊着抱歉。穿过人群他看到菲恩冲进了一条小巷,就跟了进去。
小巷里,小贩停了下来,因为前头有一个高栅栏把他的去路挡住了。岚刹住脚步。菲恩转身面对着他,jǐng惕地向后退缩,挥舞着脏手示意岚不要过去。他的衣服被撕了许多道口子,斗篷破破烂烂。
“菲恩先生?”岚试探地问道,“你怎么啦?是我啊,艾蒙村的岚•艾‘索尔。我们都以为你被半兽人抓到了。”
菲恩猛烈地打着别过来的手势,甚至还缩着身体朝巷口跑了几步。但是他似乎不敢从岚身边跑过,甚至不愿意靠近他。“不!”他嘶哑着嗓子喊道,头转来转去不停地朝岚身后的街道看。“不要提起——”他的声音压低成沙哑的耳语,头扭到一边,斜着眼飞快地瞥了岚一眼,“它们。城里有白斗篷。”
“他们没理由找我们麻烦,”岚说道,“跟我到牡鹿与雄狮去吧,我和朋友们住在那里。你也认识他们的。他们见到你会很高兴,因为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死了?”小贩愤怒地打断他,“帕丹•菲恩不会死。帕丹•菲恩知道什么时候该跳,什么时候该落。”他把身上的破衣服拉直,像整理宴会服装似的,“以前是,以后也是。我将会很长寿。比——”他的脸sè忽然变得僵硬起来,双手紧抓着衣服前襟,“它们烧了我的四轮马车,还有我所有的货物。这根本毫无道理,是不是?我没法取回我的马匹,因为那个又老又胖的旅店老板把马厩给锁了。我唯有逃跑,免得喉咙被割断。结果呢,我变得一无所有。这公平吗?你说,公不公平?”
“你的马匹还好好的养在艾‘维尔先生的马厩里呢,你随时可以去把他们取回来。如果你跟我一起到旅店去,我肯定茉莱娜会资助你回到双河去的。”
“啊——她?她……她是个艾塞达依,不是吗?”菲恩jǐng惕起来,“不过,也许……”他停了停,焦虑地舔舔嘴唇,“你会在那个——叫什么来着?你刚才说的?——牡鹿与雄狮那里呆多久?”
“我们明天就走了,”岚回答,“不过这有什么关系?”
“你根本就不明白,”菲恩大发牢sāo,“你吃饱喝足睡够,而我,自从那一晚就没睡过。我的靴子在逃跑的路上磨坏了,还有,到现在为止,我只能吃……”他的脸扭曲着,“我不想靠近任何艾塞达依一里以内,”他“噗”地往地上吐口水,“离她们越远越好。不过,我可能必须走近她们,我没得选择,是不是?一想到被她那双眼睛看着,甚至让她知道我在哪里……”他向岚伸出手去像是想要抓住他的衣领,但是半路停住了,摆着手又后退一步,“答应我你不会告诉她。我怕她。不需要告诉她,没有理由要让一个艾塞达依知道我还活着。你必须答应我。你必须!”
“我答应你,”岚安慰道,“但是你不用怕她。跟我来吧,那样你至少可以吃到一顿热餐。”
“也许,也许。”菲恩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你刚才说,明天?到那时……你不会忘记你的承诺的,是不是?你不会让她……?”
“我不会让她伤害你,”岚说,心里却想,怎样才能阻止一个艾塞达依做她想做的事?
“她不会伤害我,”菲恩说道,“不,她不会。我不会容许她这样做。”他突然像一只野兔般“嗖”地从岚的身边冲过,没入人群中。
“菲恩先生!”岚喊道,“等等!”
他随之冲出巷子,只来得及看到那个衣着破烂的身影消失在下一个街口。他喊着,朝那个方向追去,刚转过街角,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个人的背上,两个人一起摔倒在一滩泥浆中。
“你走路不带眼啊?”对方咕哝道。
岚吃惊地爬起身:“马特?”
马特凶巴巴地瞪了岚一眼,用手把斗篷上的泥巴擦掉,“你快要变成城里人了,睡觉睡到大中午,到处乱跑撞人。”他站起来,看着自己粘满泥巴的双手,嘀咕着又把它们擦在了斗篷上,“听着,你一定猜不到我刚才看见谁了。”
“帕丹•菲恩。”岚说。
“帕丹•菲——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正跟他说话呢,他忽然跑了。”
“这么说那些半——”马特停住了,jǐng惕地看了看四周。身边的人群自顾自走路,没有人留意他们。岚很高兴看到他终于学会一点谨慎。“这么说那些东西没有抓到他咯。他为什么离开艾蒙村呢,一句话都不留下就不见了?难道他从那一晚开始就不停地逃跑,一直逃到这里?但是,刚才他又为什么要跑呢?”
岚摇了摇头,觉得脑袋快要掉下来了:“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很害怕茉……阿拉丝夫人。”要做到随时小心自己的话语真是件难事,“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在这里。他要我答应不告诉她。”
“哈,他的秘密在我这里也很安全,”马特说道,“我也不想让她知道我在哪里。”
“马特?”身边的路人来来往往,依旧没有人留意他们两人,但是岚还是压低了声音,靠近了他的伙伴,“马特,你昨晚做恶梦了吗?梦见一个男人杀死一只老鼠?”
马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也是?”他说道,“我猜珀林也做了这个梦。我今天早上几乎要问他了,但是……他一定也是。见鬼了!有人在控制咱们的梦境。岚,我真的、真的很希望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在哪里。”
“旅店里今天早上到处是死老鼠。”岚觉得现在说出来没有早上时那么害怕了,他甚至对任何事物也没有什么感觉似的,“它们的脊梁骨都被折断了。”他的话语在自己的耳边“嗡嗡”作响。如果他病了,他将不得不向茉莱娜求助,而令他意外的是,此刻他觉得,即使可能要在自己身上使用唯一之力,似乎也不是什么烦恼事。
马特做了个深呼吸,用力拉扯自己的斗篷,不安地四处张望像在寻找藏身之地:“我们究竟怎么了,岚?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想向索姆寻求意见,关于是否告诉……其他人的意见。”
“不!不能告诉她。也许可以告诉索姆,但决不能告诉她!”
马特反应的激烈令岚觉得颇为意外:“这么说,你相信他的话?”他不需要说明‘他’指的是谁,马特脸上的扭曲表示他听得明白。
“不行,”马特放缓了语气,“这是个可能xìng问题,如此而已。如果我们告诉她,而他说的是谎话,那么可能没有事情发生,可能。但是也有可能,光是凭他能进入我们的梦境这一点,已经足够令她……我不知道。”他停下来吞了吞口水,“如果我们不告诉她,可能我们会继续做这样的梦。有没有老鼠也罢,恶梦总是好过……你记得渡口那里的事吗?我觉得我们还是什么都不要说好了。”
“好吧,”岚当然记得渡口的事,还有,茉莱娜的威胁。但是,那好像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了,“好吧。”
“珀林也不会说,是不是?”马特继续道,脚趾点着地面,“我们得回去找他。如果他告诉了她,我敢打赌,她会猜到我们都做了这个梦的。来吧。”他积极地开始往人群里挤。
岚站着,看着马特的背影,直到马特转回来拉他,碰到他的手时,他才眨了眨眼跟着走。
“你怎么啦?”马特问道,“你睡着了吗?”
“我想,我感冒了。”岚回答。他的头紧绷绷、空荡荡像一面大鼓。
“回到旅店后你可以喝些鸡汤。”马特建议道。两人一边走,马特一边不时地跟他聊天。岚很费劲地听着,还不时地回答一两句,但这对他来说都很困难。他并不是累,也不是困,就是觉得自己的意识在飘荡,无法集中jīng神。过了一会,他发现自己跟马特说起了明。
“一把镶着一颗红宝石的匕首,呃?”马特说道,“我喜欢。我不知道那个眼睛是什么。你确定她不是虚构出来的?我觉得如果她真的是个占卜师的话,应该知道这些东西的意思才对。”
“她没说她是个占卜师,”岚回答,“我觉得她也没有幻视。你忘了吗,我们洗完澡的时候,看到茉莱娜在跟她说话呢。她也知道茉莱娜是什么人。”
马特朝他皱了皱眉:“不是说不要用这个名字吗?”
“是的。”岚喃喃道,双手搓着头。要集中注意力真难。
“我看你真的生病了。”马特说道,仍然皱着眉。忽然他拉住岚的衣袖停下脚步。“你看他们。”
三个男人正穿过人群朝马特和岚的方向走来。他们穿着打磨得银光闪闪的胸铠和圆锥钢盔,连手臂上的护甲也闪闪发光,披着雪白的长斗篷,左胸上有一个金sè的光芒四shè的太阳,一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趾高气扬地东张西望。人群如常走路,没有人回头看他们,只是,在他们的前面,人人都恰好走到路的两边去了。他们就这样带着这个移动的空间走来。
“你说他们是不是光明之子?”马特问道,声音很大。一个路人瞪了他一眼,加快了脚步。
岚点点头。光明之子。白斗篷。憎恨艾塞达依的男人。他们四处干涉别人的生活的,给那些不顺从的人制造麻烦,比如烧毁农场或者其他更糟糕的事。我应该害怕他们才对吧,岚心想,还是应该好奇?什么都无所谓吧。他无jīng打采地看着那三个人。
“他们看起来没什么了不起么,”马特说道,“只是自大的很,你说呢?”
“不要理他们了,”岚回答,“回旅店吧,我们要跟珀林谈谈。”
“跟艾华•康伽一个样。他也是鼻孔朝天的。”马特忽然咧嘴笑了,眼里闪现光芒,“还记得他从马车桥上摔下来,全身滴着水拖沓地走回家么?那让他垂头丧气了一个月。”
“那跟珀林有什么关系?”
“你看到那个没?”马特指着光明之子前方不远的巷子,那里停着一辆手推车,车上堆着十几个桶,只有一根木桩固定着。“你看着。”他笑着冲进了左边的一个刀具店。
岚看着他的背影,他知道马特眼里的那种光芒意味着他要恶作剧了。奇怪地,他只觉得好奇,想看看马特要干什么。他下意识地知道这种想法不但错误,而且很危险,但是他微笑着,期待着。
不一会儿马特已经跑到他头上。他从店子阁楼的窗户爬到瓦片屋顶上,旋起手里的投石绳。岚看看那辆手推车,几乎同一时间随着尖利的“咔哒”一声,那根固定木桶的木桩断了。此刻,白斗篷们正好走到巷子口。人群急忙往旁边闪开。十几个木桶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出来,泥浆四溅。那三个光明之子高傲的神情被惊讶代替。有些路人摔倒了,溅起更多泥浆。虽然那三人动作十分敏捷,轻松地躲开了所有的木桶,可他们的白斗篷却无法躲开飞溅的泥浆。
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穿着长围裙的男人急匆匆地从巷子里跑出来,挥舞着手臂生气地喊着。可是当他看清楚那三个徒劳地想把斗篷上的泥巴抖落的人后,立刻以比出现时还要快得多的速度缩回去了。岚朝屋顶上看了看,马特已经不在了。shè击那根木桩对任何双河人来说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有趣的是随之而来的效果。他忍不住笑了,虽然他还是很不舒服,但这仍然很好笑。当他回头看看街上时,却发现那三个白斗篷正瞪着他。
“你觉得好笑吗?”其中一个站得稍前的白斗篷开口问道。他的态度傲慢而又坚定,眼里闪烁着一种自以为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重要事情的光芒。
岚的笑止住了。附近只剩下他、三个白斗篷和泥巴,其余的人都忽然有急事跑到远远的街道两边去了。
“对光明的畏惧令你舌头打结吗?”白斗篷的窄脸因愤怒显得更瘦了。他轻蔑地看了看岚斗篷里露出的剑柄,“也许这个意外跟你有关,是吧?”跟另外两人不同的是,这个人斗篷上的太阳图案下还有一个金sè绳结。
岚动了动,心里想把剑遮在斗篷里,手里却把斗篷拨到身后。他的脑海里狂乱地疑惑着自己究竟在干什么,然而那个想法太遥远了。“就算是光明之子,”他回答,“也会遇到意外。”
窄脸男人挑起一边眉毛:“你很厉害吗,小鬼?”他自己其实不比岚大多少。
“是苍鹭标记,伯哈大人。”另一个光明之子提醒道。
窄脸男人又看了看岚的剑鞘:那只青铜苍鹭很明显。他的眼睛略睁大了一瞬,目光又回到岚的脸上,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太年轻了。你不是这里的人,对吧?”他冷冷地问道,“你从哪里来?”
“我刚刚到拜尔隆。”岚的手脚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刺激,血直往头上涌,全身发热,“你该不会有好旅店介绍吧,有吗?”
“你回避我的问题,”伯哈一口打断,“你心里藏有何种邪恶令你回避我的问题?”他的两个跟班走上一步,一边一个,脸上刻板无情。除了斗篷上的泥巴外,他们现在一点也不好笑了。
刺激感充斥着岚,热度升级为发烧。他想大笑,这感觉真好。脑海里一个微弱的声音呼喊着这样不妥,但是他只觉得自己全身充满能量,几乎要爆发。他微笑着,靠着脚后跟轻轻摇动着身体,等着。模糊地,遥远地,他好奇将会发生什么事。
小头目的脸sèyīn沉下来,其中一个跟班稍稍拔出自己的剑,露出一寸剑刃,声音生气地颤抖着:“你这个灰眼睛的乡巴佬,当光明之子提问题时,你必须回答,否则——”窄脸男人抬起手挡在他胸前阻止了他,把头往街道的一方扬了扬。
城里的守卫已经到了,共有十二人,戴着圆钢盔和镶钉的皮革短上衣,提着铁头木棍做好了准备,站在十步开外观望,默不做声。
“这座城市已经失去光明了,”那个几乎要拔剑的人吼了一句,又提高声音冲着那些守卫喊道,“拜尔隆笼罩在暗黑魔神的yīn影之下!”伯哈做了个手势,他“啪”地把剑塞回鞘里。
伯哈把注意力转回岚身上,自以为是的眼神闪闪发光:“小鬼,即使是在一个覆盖在yīn影中的城市里,暗黑之友也绝对逃不出我们的手掌。我们会再见面的,你等着瞧!”
他恶狠狠地转身大步离去,两个跟班紧随其后,完全当岚不存在。当他们走到街道另一方的人群前时,跟他们来时一样,行人‘恰好’地给他们让开了路。守卫们犹豫了片刻,看了看岚,把铁头木棍搁在肩上,跟在三个白斗篷身后去了。他们却不得不在人群中挤出路来,口里虽然喊着“给守卫让路!”却没什么人理会他们。
岚仍然轻轻摇着身体,等待着。那种莫名的刺激如此强烈,令他全身颤抖,火烧一般。
马特从店里走出来,不认识似地看着他:“你不是病了,”他下结论道,“你是疯了!”
岚深深吸气,刺激感像忽然破裂的泡泡一般,一下子消失了。他摇晃了一下,才省悟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舔着嘴唇跟马特对视:“我想,我们现在赶快回酒店吧。”
“好的,”马特回答,“好的,我想也是。”
街上的人cháo又恢复了,不少走过的人都看着两个男孩,跟同伴窃窃私语。岚敢肯定,这个事件正在迅速传播。一个疯男人差点跟三个光明之子打架,这是个不错的谈资。也许是那些恶梦让他失去理智。
两个人在这些毫无规律的街道上迷了几次路,幸好,没过多久他们就遇到了索姆•墨立林。他在人群中穿梭,像游行一般。吟游诗人说他出来是想舒展一下筋骨和呼吸新鲜空气,不过每当有人朝他的。”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甚至只是可能被陌生人听见也不可以。这是个非常危险的名字,就算在没有光明之子四处游荡的街道上也是。”
马特不屑地哼道:“我来告诉你光明之子的事吧。”他斜了岚一眼。
索姆不理他:“如果只有你们一个人做这个梦……”他拼命抓胡子,“把你们记得的所有情节,每一个细节都告诉我。”他一边听一边jǐng觉地看着巷外。
“……他列出了一些男人的名字,据他说,他们都是被利用的,”岚把所有记得的都说完了,最后提起那串名字,“古埃乐•阿玛拉飒,劳霖•黑祸。”
“靼维安,”马特插嘴道,“还有羽莲•石弓。”
“还有罗耿。”岚结束道。
“都是些危险的名字,”索姆低声道,更加仔细地打量着他们俩,“从某个方面来说,几乎跟刚才那个名字一样危险。除了罗耿,其他几个都已经死了,有些已经死了很久。劳霖•黑祸差不多是两千年前的人。但是一样危险,就算只有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最好也不要大声喊出来。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些名字,然而,万一给不该听的人偷听到……”
“他们到底是谁?”岚问道。
“男人,”索姆喃喃回答,“撼动承天之柱,动摇世界根基的男人。”他摇摇头,“那不重要,忘记他们吧,他们现在已经化为尘土了。”
“他们……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被利用了?”马特问道,“然后被杀?”
“你可以说,是白塔杀了他们。你可以这样说。”索姆抿紧了嘴唇,又摇了摇头,“但是,利用……?不,我看不出来。光明才知道艾梅林殿下有多少秘密计划,不过,我看不出来。”
马特打了个冷战:“他说了很多事情,疯狂的事情。关于弑亲者卢斯•塞伦的,关于阿图尔•鹰之翼的。还有,世界之眼。光明啊,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一个传说,”吟游诗人缓缓说道,“也许是吧。在边疆它跟瓦勒尓之角一样著名。在那里,年轻男子四处搜寻世界之眼,就如同伊连的年轻男子搜寻瓦勒尓之角一样。也许只是个传说。”
“索姆,我们该怎么办?”岚问道,“要不要告诉她?我再也不想做这种梦了,也许她有什么办法。”
“我们不会喜欢她做的事情的。”马特发牢sāo道。
索姆仔细地看着他们俩,食指的指节刮着胡子,思考着。“我建议不要说,”他终于说道,“不要告诉任何人,至少,短期内不要。有必要时,你可以随时改变主意。但是,一旦你说了,就完了,你比现在更加无法摆脱……她。”他忽然挺直腰,驼背几乎消失,“另一个家伙!你们说他也做了同样的梦?他应该还有足够的理智保持沉默吧?”
“我想他有的,”岚回答,同时马特说:“我们正打算回旅店jǐng告他。”
“光明保佑我们及时赶回去!”索姆立刻大步往巷外走去,斗篷拍打着他的脚踝,补丁随风鼓动。他边走边回头喊道:“你们的脚钉在地上了吗?”
马特和岚赶紧跟上,可是索姆完全不等他们,这次即使有人留意看他的斗篷,甚至跟他打招呼,他也不加停留,飞快地分开人群而去,好像这些人都不存在似的。马特和岚在后面小跑着才跟得上他。不一会儿他们就回到了牡鹿与雄狮,比岚预想的要快多了。
他们正要进去,珀林就冲了出来,边跑边披斗篷。为了躲开索姆三人他差点摔倒。“我正要去找你们俩。”他站稳后喘气道。
岚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跟任何人说过那个梦了吗?”
“拜托,你快说没有。”马特恳求道。
“这非常重要。”索姆补充。
珀林被搞得一头雾水:“没啊,我没有。我起床还不到一个小时呢。”他无力地垂着双肩,“光是制止我自己不要去想它,都已经令我头疼,更别说要谈起它了。你们又为啥告诉他呢?”他朝吟游诗人摆摆头。
“我们得找个人说说,不然会发疯的。”岚回答。
“我晚些再跟你们解释。”索姆朝牡鹿与雄狮进进出出的人群示意。
“好吧。”珀林缓缓同意,看起来仍然很不解。忽然他一拍额头:“你们搞得我差点忘了为什么要去找你们了,不是我不想找你们,而是……奈娜依在里面。”
“天啊!”马特大喊一声,“她是怎么来的?茉莱娜……那个渡口……”
珀林哼道:“你以为弄沉渡船这样的小事能阻止她吗?她把高塔狠整了一顿——我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回到河那边去的,不过她说那人躲在自己的睡房里,不肯靠近暗礁河一步——不管怎样,反正她逼着他找到一艘装得下她和马匹的小船,把她送了过河。就他一个人哦,她只给他留了找到一个拖船手来重做一双船浆的时间。”
“光明啊!”马特倒吸一口凉气。
“她到这里来干什么?”岚很想知道,马特和珀林都拿“这还用问吗”的眼神瞪他。
“她来追我们,”珀林回答,“她现在跟……跟阿拉丝夫人在一起,那里的气氛冰冷得快要下雪了。”
“我们到别处去躲一会儿好吧?”马特问道,“我爸说,除非别无选择,否则只有傻瓜才会把手伸进黄蜂巢。”
岚插嘴道:“她不可能逼我们回去。chūn诞前夜的灾难应该令她清楚知道这一点。如果她不明白,我们就说服她。”
马特的眉毛随着岚的话越挑越高,等岚说完,他低低吹了个口哨:“你想说服奈娜依相信她看不到的事情?我已经试过了。我说,我们还是躲开吧,晚上再悄悄回来。”
“根据我对那个女人的观察,”索姆说道,“她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如果她不能马上得到她想要的,就会大闹一场直到引起所有人的注意,这正是我们现在最怕的。”
这番话令所有人都无话可说了。他们互相对视,深呼吸,然后,抱着必死的决心走进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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