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外的北霆门,这日正张灯结彩,祝贺门主冷云痴新收一名弟子。
自十四年前门户大变,康靓风、司远曦因叛门处死,重伤的韦岱儿在火冢场边失踪,冷云痴收徒便极为谨慎,且不说再也不收外乡人氏与来历不明的孤儿,还专收名门世家或地方豪绅的子弟,同时他另有要务,得要应付供养西旌青派之事,庄中另设西旌别院,事多机密,更无心于武林中的争霸扩张。他年少时便即当上门主,如今也未到五十,但以往二十多年纵横武林的豪气,已大为收敛。
北霆门占地广阔,又盘据了方圆数十里内地气最暖之处,一座大庄子外,向有奇花异卉自然野生,即是冬季,也犹有可观。
这天下午,十来名位居低班的「衍支弟子」在庄子外整理这一大片花卉,预备门主黄昏迎客。北霆门弟子以师父所居的「奥衍堂」为高低班序的名称;禀赋过人、表现杰出的一支称为「奥支弟子」,城府甚深的冷云痴虽不明说,但人人知晓北霆门奥支弟子即是高班爱徒,当年康靓风正是名列「奥支」第一位,司远曦紧追在后。「衍支弟子」的组成则驳杂得多,既有苦学多年、但受限于天资而无甚进步的一般弟子,也有无处可去、寻个门派托身的,更多的则是那些家财万贯的纨裤子弟,为父兄送来学武强身,却镇日贪懒。
这群「衍支弟子」一边清扫落叶、拔去杂草,一边七嘴八舌闲谈。
「这家伙好大的排场,师父这几年收徒我见得多了,也不是没见过财主家里送孩儿来学武,从没见过谁有这样大的架子,要我们在这儿做苦工?」
「可不是么。前年师父收了简师弟,他家可算得上是富甲一方了罢,他爹还有功名呢,师父那天也只是换了身新袍子,便出来见他爹。」
「今天这家伙还是外乡人。师父怎么搞的?」
「你懂甚么?我不是外乡人么?你自己不是么?怎地排挤外乡人起来啦?」
「不是啊,外乡人没甚么,就是,那个,你也知道,十四年前唉唉不说了,你道今天来的这人,究竟甚么来头,值得师父这样紧张?」
「你既然这样说了,那你肯定知道的,又卖啥关子?」「是啊是啊,你定是知道的,故弄甚么玄虚!」
「这人家里,据说是在楚地开铜矿的。你想,从兵器、铜钱、吃饭家伙,哪样用不到铜?听说他家产之丰,就是简师弟家里,怕都及不上。」
「那又怎么?我北霆门岂是趋炎附势之辈?你这样说,是不是暗示师父――」
「呸呸,你别乱安我罪名。你想想,西旌别院里住了那群人,时不时还要从奥支弟子里挑人送进去,一进去便神神秘秘,究竟干甚么,我是没胆问的,但是师父这十多年来,需要多少钱粮,才供得起一座别院?自然要对大财主另眼相看了。」
这人说罢,群弟子一起默默点头,却有一名中年弟子咳了一声,摇头说道:「周师弟,你这样说,那是不错的,但你还漏了一件要紧事。」北霆门门规严谨,那周姓弟子虽在闲谈,也不敢对师哥轻慢,便道:「甚么?易师哥请说。」
那易师哥道:「就算没有别院,像简师弟、又或今日要来拜师之人这样的弟子,师父也是不能怠慢的。哪个武林门派不需要吃饭?你以为我们在后山种种菜,便能吃饱么?买米买肉的银子哪里来?裁冬衣的钱哪里来?便是你种菜的锄头,易师弟你自己总变不出一把来、得要银子去买罢?」说到这里,面上突然出现愧色,续道:「咱们衍支弟子是甚么样的材料,大家自己心中有数。但总算咱们勤奋苦练,终有一日可以升格为奥支弟子。咱们如此刻苦耐劳,为甚么要对那群好吃懒做的富家子弟好言好语?只因他们一来,后面大把银子便跟着来了。」
众弟子齐声称是。周姓弟子道:「易师哥说得好。往后我们见到那些人,要更加敬重才是,我们眼里不是见到人,是见到养活北霆门百多人的一堆堆银子啊!」众人忍不住都笑起来。
另一名辈份更低的弟子问道:「周师哥,除了他家里营生,对这人的底细,你还知道些甚么?」周姓弟子道:「我还知道一件大为要紧的事。你们想来都很有兴趣的了嗯,易师哥,你成家了,你是没兴趣的。」易师哥啐道:「这跟成家又有啥关系了?」
众人也是一愕。周姓弟子笑道:「今日来的这个不是新师弟,是小师妹哪!江南水乡的姑娘,我小周是很想见一见的。易师哥,你要是有兴趣,这个易师嫂那里可不好交代。」众人尽皆大笑。
易师哥作势欲打,笑道:「原来如此。你贫嘴不妨,我门中严禁调戏同门师姊妹的戒条,可得谨守。你又怎知是师妹?」周姓弟子道:「我听得师父跟奥支弟子闲谈,说道有一名江南的富家千金要来拜师,据说是生性好武,跟地方上武师学过几年兵刃拳脚的。她不知怎地听到了北霆门的威名,吵着要拜师,家里拗不过,便大张旗鼓送她上来了,上个月,她家里送她来给师父考查资质品行,静悄悄地将人送进了庄子,又静悄悄离开,除了师父以外,谁也不知道。后来才听说,因为这是大姑娘家,拜师之前,家里不希望她露面。」
一名弟子道:「嗯,这倒也说得过去。」
周姓弟子续道:「我又听奥支的师哥们说,她走以后,师父回到奥衍堂,一份厚礼已经放在门前啦。人家是大军未发,粮草先行;这位神秘的师妹,却是师父未拜,银子先行。」他惯与人抬杠,说话间又逗得同门笑起来。
另一名弟子吐了吐舌头,道:「生性好武的千金?想来定是个横蛮骄纵的。长得再美,也不相干。」周姓弟子道:「这个我可不知道了。她拜她的师,咱们练咱们的武,两不相犯。她家里出手阔成这样,那很好啊,易师哥刚刚不是说了吗?当她是堆会走路的银子就好啦。」众弟子又都称是。
那易师哥却问道:「她家里排场既大成这样,现时盗贼四起,在江湖上走出几步路,不是被盗贼掳掠,便是给」四望一眼,道:「给如郎似虎的牙兵为难。我们这儿虽然平静些,也不是甚么世外桃源哪,她家里又怎么会放心她一位大千金离乡背井,跟一群江湖人一起吃、一起住?我北霆门的师姐师妹们,倒是从没有这样出身的啊?难道她家里还要给她起一个别院?」
周姓弟子「嘿」地一声,道:「所以说她架子大哪。据说她家里跟师父说好了,在北霆门每住上三个月,家里便要接她回去一趟,在家里耽三个月,这才回来。师父居然答允了!哼哼,这样一季来,一季往,她能摸到列雾刀的一点皮毛?这样要也能学得成,那我姓周的也不用混了!」众弟子一听,登时大感不满,七张八嘴地批评起来。那易师哥虽是中年,却爱跟师弟斗嘴,接口道:「你姓周的本来也没怎么混得好,这个师妹列雾刀学得怎样,也不跟你相干。」
众弟子一阵轰笑。这话本来也不至于如此滑稽,但这班穷苦出身、却受限于天资的衍支弟子,对巨室子弟在门中大享优待,向来心中不忿,此时说得起劲,不免群情激动。然而北霆门毕竟门规森严,众弟子嘴上骂一骂,手里却甚为勤快。到得将近申时,已将庄子前门的一片花草修整得整洁灿烂,废土、枯叶等物,在庄子周围填得平平整整,不露痕迹,庄子前登时出现了一个大花圃。那易师哥显是这趟带头的,站起身来擦了擦汗,退后几步,手一挥,说道:「这就进庄子去罢。申时集合,可别误了时辰。」
北霆门集合门人弟子,倘有误时,须得扎扎实实责打十棍,往往打得几日练不了功,睡不了觉。十多名弟子急忙携起锄头、铲子、剪子,翻翻滚滚地奔进了庄门,北霆庄大门前瞬间空无一人。
从北霆庄门外走出数里,便是接连不断的几个山坳,一片树林从最近的山坡上一路往庄门前延伸过来,仗着此处和暖,冬季仍甚茂密。那群衍支弟子离开之后,这里山坡上的一丛灌木间,长身站起两个手挽着手的少女来。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