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复问道：“林兄弟为何不与他们一起离开？”

林笑离笑道：“他们返回也是无奈之举，人之常情。不过我还是得过这荒漠，而且熊大哥武功高强，我觉得跟着熊大哥反而更加安全。”

熊复大笑道：“哈哈！还是林兄弟明白事理。我知林兄弟武功不差，刚才不出手可是看出那些马贼斤两不足以伤我？”

林笑离坦言道：“确是看出一些，不过如若熊大哥不好阻挡众马贼，在下还是会出手的。”他当然看出那两个马贼头领远非熊复对手，只是他没想到熊复竟能以内力将对方百来骑打乱，自己也就不用出手了。

熊复见林笑离话语间表情真切并非违心之言，觉得这林兄弟为人尚可，遇事不卑不亢，能看出关键所在，也不知是哪路高人弟子。问道：“我看林兄弟处事不惊，心眼开阔，不知是出自哪派？尊师是哪位？”

林笑离起身拱手道：“在下无门无派，确有尊师，但尊师归隐多年不愿再在江湖提及名讳，还望熊大哥见谅。”

江湖多有一心归隐之高人，但有的也会收一两个徒弟作为传承，这点熊复并不觉得奇怪。也拱手道：“林兄弟倒是不必介怀，熊某也是无门无派，来自吴州，师承家父。只是家父前几年已经逝世，熊某这才远赴龙城，看能否讨个功名。”

林笑离也不再说那客套之语，问道：“这商队离去，不知熊大哥可知如何走过这荒漠到达嘉州？”

熊复道：“实不相瞒，荒漠我也是第一次来，不过我们现在正处商道之上，只要一路北行，应可到达嘉州。”

荒漠商道并不是一条道路，而只是一个大概方向，只要方向确定就不复杂。但若方向乱了，就很容易迷路，直至没有水和食物便会命丧此间，因为迷失方向死在荒漠的人不在少数。

说着，熊复又背上他那沉重木匣准备上路，林笑离也拿起包裹一起同行。

林笑离问道：“熊大哥刚才所说的千影留形不知是何来历？”

熊复知道荒漠之人很少离开，外界对荒漠也不甚了解。他说道：“说起这千影留形就不得不提到一个人。”

林笑离疑问道：“一个人？难道这第一大马贼团一开始是由一个人组建的？”

熊复点头道：“可以这么说。荒漠中有一句话叫‘千影留形杀意浓，荒漠一剑破千军’不知林兄弟可听过？”林笑离摇头，他觉得这话可能有些夸大，这一剑破千军江湖中不知有几人能做到。

熊复接着说道：“千影留形本是十几年前一位叫袁独峰的人组建，而这句话说的就是袁独峰。袁独峰其实并非荒漠中人，他一开始也只是跟着商队讨生活的小户人家，但很不幸在路途中遇到了马贼，整个商队包括他的父母都被残忍杀害，此时的袁独峰还只有十岁，马贼头领见其还小将他带了回去，养在身边，还教其武功。”

林笑离叹道：“十岁孩童，已会明事理，这马贼头领杀其父母，带他在身边多半养虎为患，自食其果。”

熊复道：“没错，袁独峰年龄虽小但却心智成熟，岂会忘了这等杀父弑母之仇。他在马贼团一直隐忍，苦练武功，势必要报这血海深仇。可谓苍天不负，袁独峰天赋异禀，在武道一途独树一帜，竟自创了一套功法，便是这‘千影留形’。千影留形即是功法，又是身法，还是一套剑法。听说出手之时可化千影，一人即是千人。”

听到此处林笑离对这袁独峰颇有了几分敬意。要知道，想要练成一套上乘功法本就极难，就算是曾经的剑圣玄音还是江湖第一人林剑飞修炼的也是前人领悟的功法，而袁独峰能自创功法，且不论高低，这一点已足以让人敬佩。

熊复继续说道：“袁独峰在那马贼团一待便是十八年，在他功法大成后他已决定出手。而那马贼团经过这么多年发展，规模已变得更加庞大，竟达到了近千人之多，算是当时整个荒漠几大马贼团之一。但袁独峰毫不畏惧，出手便是先杀了那马贼头领。那马贼头领万万没想到他一直带在身边的人会对他出手，他几乎都已经忘记他曾杀害袁独峰双亲之事，最后只得死不瞑目。”

林笑离正色道：“这袁独峰这么多年不忘仇恨，能隐忍十八年之久。想必是位有仇必报，能忍辱负重之人。不过他杀了那马贼头领，那马贼团多半不会轻易放过他。”

熊复道：“杀马贼只是个开始，后面的事才是让他一举成名的原因。那马贼头领死后，他的一众亲信汇聚了整个马贼团的人誓要斩杀袁独峰。之后在这荒漠之中上演了一场长达两天两夜近千人对一人的逃杀大战。一开始是马贼团的人追击袁独峰，可后来袁独峰在逃离过程中各种游离，仅凭一人之力竟将那马贼团杀得死伤过半。那马贼团见袁独峰之强悍萌生退意，有人已经开始逃离，但此时的袁独峰已经杀红了眼，哪里肯放过这些人。最后就只剩下袁独峰对逃窜马贼单方面的追杀，那马贼团近千人，无一人生还。”

林笑离听到这里没有说话，因为他无话可说，他只是不免有些感慨。他不喜杀人，更没想过要杀人，他还是希望世人能过得安稳一些才好，但这只是一个期望，难以变成现实。这些恩怨仇杀在这一方荒漠是如此，在中原江湖更是如此。

熊复接着道：“此后袁独峰在荒漠名声大震，无人不为之叹服。当所有人都觉得袁独峰既然已经报了血仇应该要离开之时，不曾想袁独峰竟然并未打算离开，反而自己组建了一个马贼团，就是如今的‘千影留形’。后来朝廷觉得荒漠马贼对南北通商阻碍极大，但又不可能彻底剿灭这些马贼，便商量了一个决策，派人来荒漠开辟商道。一开始几大马贼团对朝廷提出的条件都是不同意，他们觉得朝廷给的关税实在太少。可袁独峰站了出来一举同意了朝廷的决策。眼看袁独峰态度果决，其他马贼团根本没人再敢说什么。”

林笑离道：“那这样看来这袁独峰还算是为中原南北通商做了一件大好事。”

熊复道：“的确如此，至那之后的十几年，经过袁独峰在此间的微妙关系调节，朝廷的商道决策也渐渐成为了这荒漠马贼不成文的规矩，荒漠商道也就运行的都很顺利，虽然偶尔也会有马贼骚扰，但比起之前可是要好上百倍不止。”

林笑离道：“所以熊大哥才会说千影留形是最讲规矩的，而刚才那队马贼头领听闻熊大哥说起他们大当家的时候脸有异样，说明他们多半是自己独立出来作案，袁独峰并不知晓。他们本是想用千影留形的名号震慑熊大哥，却发现反而泄露了身份，只得打算众人齐上杀我们灭口。”

熊复露出欣赏的目光道：“林兄弟猜的倒是不错。我看那队马贼估计是还没加入千影留形多久，袁独峰能这么多年让这些本就是靠杀人越货的人遵守规矩，那是何等手段。那队马贼头领坏了规矩，他不可能不知道的。”

林笑离眼前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熊大哥是说，那队马贼里面有袁独峰安插的眼线？”

熊复道：“刚才马贼撤退之时本是一片混乱，但其中有一骑在撤退之时刻意走到了最后，然后渐渐脱离了马队。”

林笑离确是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恍然大悟道：“所以熊大哥刚才跟周伯说可以安然无恙通过荒漠，只因为那队马贼头领离开之后估计再难活命，而头领死了，那些马贼更不敢再坏规矩来寻我们的麻烦。”

熊复叹息道：“可惜啊！只有林兄弟看明白，那些人很难看得明白的。”

林笑离惭愧笑道：“若是没有熊大哥点拨，在下却也是猜不到这许多的。熊大哥才是此间最明白之人。”林笑离没想到熊复这样的外表之下竟是一个观事入微，心思缜密之人，暗自佩服。

熊复谦虚道：“我也只不过是知道的信息多些，才能看出更多的东西。就像战场之上知晓的情报越多，便可提前作出更为周密的部署，以提高战争的胜算。”

……

阮明忠带着一众马贼一口气急行了数十里才在一个山丘边停下。

这次出来本是想偷偷捞一笔，却不料遇到个硬茬，反而摔了跟斗。众人此刻下马散乱坐开休息，都是一脸垂头丧气。

阮明忠将历梁扶下马，靠在一块石头上休息。问道：“大哥，你怎么样了？”

历梁伤得着实不轻，腋下肋骨被震断数根，体内真气也被打乱，这伤势没个三五个月怕是下不了床了。历梁强忍着剧痛道：“还死不了，兄弟们怎么样了？”

阮明忠答道：“混乱中死了几个，无大碍，只是伤了士气，而且这次行动失败也不知会不会被大当家的知道。”说到大当家的，阮明忠自己都有些骇然，他是知道袁独峰手段的，破坏规矩的人多是死于非命。这次偷偷行事他也是心中没底，但人为财死，不赌一把又如何知道会不会赢。

历梁疼痛难耐，咬牙道：“这次带出来的都是我们以前的兄弟，应该不会有问题。那队商贩中虽有高手，但他们肯定害怕我们再聚人前去报复，所以多半已经往回走，不会遇到他们的。”

“你有如此头脑，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一个略带沧桑的男子声音突然在历梁和阮明忠耳边响起。历梁阮明忠闻言身形一颤，他们听出了那是谁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更像是死神的声音。

就在两人旁边一块岩石之上不知何时已坐了一人。来人身穿一件破败灰布衣，双手环抱着一把长剑，头上一顶斗笠遮住了上半张脸看不清面容，但看得出来脸上皮肤有些枯黄，应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历梁和阮明忠完全没有发现此人是何时坐到他们身旁的，或许从一开始就已在他们身旁？

阮明忠起身哆嗦道：“大……大当家的，您……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千影留形创始人，袁独峰。

周围众马贼也注意到了这边动静，他们都见过袁独峰，也听说过袁独峰的事迹。第一次见的时候他们很多都不太信袁独峰能以一己之力斩千人马贼，但此刻袁独峰所散发出的杀气已经让众人感到不寒而栗。他们不得不信袁独峰可能真的有这样的实力。

袁独峰淡淡道：“说吧！想怎么死？”

阮明忠一下跪在地上已说不出话来。刚刚还觉得没有问题，下一刻死神已经来到身边，他是怎么知道的？竟来得如此之快，这怎么可能。

历梁却是自知必死，强打精神道：“这件事都是我指使的，与这些人无关。”

袁独峰看也不看历梁道：“这我知道。我只是不懂，你有何不满的，我千影留形向来公正，你大可说出来。”

历梁愤愤道：“你袁独峰太讲规矩，我们加入千影留形每月就靠收点关税过活，有什么意思？”

袁独峰冷笑道：“你们既然当初没有拒绝加入千影留形，那自然得遵守我的规矩。再说，在座的人哪个不是作奸犯科之辈，来这里就算不去杀人，不去抢劫也可以有口饭吃，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众人沉默，都不敢出声。

袁独峰站起身侧身对阮明忠道：“放心，我袁独峰从不追究连带责任。送他上路，这队人还是你带领，不过，记得遵守规矩。”

阮明忠闻言起身提刀走到历梁面前，他没想到袁独峰竟没打算杀他，反而还让他继续做这小头领。历梁看着阮明忠却不说话，他知道自己必死，死在谁手上已无所谓。阮明忠虽跟了历梁几年，但在这生死关头他却是没有考虑太多兄弟情义。一刀斩下，历梁已是头首分离。

袁独峰却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身形早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