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孟的附属国向来有送质子进京的惯例,驸马本是鲜卑国送来大孟皇都的质子,如今驸马身死,依照惯例,鲜卑国需再送一名质子而来。
驸马死后的第二个月,寒气未褪,鲜卑国送来的新质子便已是坐着马车,摇摇晃晃到了大孟皇都。
我站在城墙顶上,看着长长的队伍缓慢地进了都城,蓦地想起驸马那年也是这样,一步一步地融入我的生命里。
许是在城楼上站得太久,我稍稍一动,腿便一阵酥麻,仿佛是被抽了骨头,险些就此软倒在地。
一个穿着深蓝衣裳的小太监在这个时候小跑凑近我的身侧,只垂了头,声音倒是略显耳熟,嘴里道:“太弟爷,今夜陛下会在永华殿内设宴,为鲜卑国皇子洗尘,请太弟爷届时务必出席。”
我抬头看了天色,昏昏沉沉,时候已是不早,便颔首问道:“可都有些什么人?”
那小太监依旧垂了头,语气毕恭毕敬,道:“回太弟爷的话,三公九卿,还有中宫娘娘都会出席。”
话音落下,我突然有些捉摸不透皇兄此举的目的,按理说,为各国送来的质子洗尘,是礼仪上的事情,可大孟自开国以来,几千年都没有一次洗尘宴上皇后是出了席的。
我想得有些心烦意燥,便挥了手遣退了那小太监,独自一人踱步缓缓下了城楼。还未入夜,天气便忽地变冷起来,不晓得从哪里刮来一阵寒风,直吹着我面庞麻木。
素滟早早地就捧了披风候在城楼底下,风吹得她的身躯在单薄的宫装下不停颤抖,我抿了抿嘴,便走了过去。
“殿下。”素滟惊喜地出声,脸颊上被冻出了两团红晕,我只皱眉看她。自我入主东宫以来,便再未让素滟贴身伺候。一来她本是我身边人,如今李凤婠已死,跟着消失的,自然也有她自己;二来,皇兄并不知晓我私自救了素滟一命,若是被他看见,许是又会生疑。
“殿下可算下来了。”素滟略有些抱怨地迎了上来,将手中的披风解开往我身后披,我却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沉声问她,“你怎么来了?”
素滟生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此时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拿着披风的手僵硬地愣在半空,甚是委屈道:“殿下出来并没有带任何人,奴婢担心殿下,便偷偷跟着出来了。”她说着这话,登时眼里便蓄满了泪。
我有些无可奈何,不忍责备于她,便松开了手,接过披风。却并没有往自己身上披,只十分麻利地披到了素滟的身上。宫装单薄,她的手冰凉异常,我手指灵活地替她绑了个结,素滟却有些惶恐。
“殿下,这是您的披风啊。”她如是说道,慌忙伸手去解,我按住了她的手,沉了脸,“现在它是你的了。”话音刚落,素滟愣在了原地。我转了身背对她,寒风穿过衣领吹得我有些冷,“你先回去罢。”我轻声地说道。
素滟咬了咬唇,最终扯着身上那件玄色的披风朝我福身,然后离去。我冲手上呵了口热气,便继续独自一人地往永华殿走去。
今日的宫中一改往日庄重巍峨的气势,张灯结彩,倒颇为地喜庆。我到永华殿的时候,时辰尚早,还未开席,只有众多的宫人不停地忙碌着,四处走动。
殿内暖烘烘的,灯火通明,我便顿了脚步,站在殿门口,看着殿前院子里的各色宫灯。有宫人上前恭敬地询问道:“太弟爷可要先入殿喝杯热酒暖身?”
我转身瞧了瞧她捧在手上的铜鼎,里头蓄满了开水,冒着腾腾热气,泡着酒壶,我只摇了头,那宫人便没有再说什么,只颔首退下。
等到皇兄携着皇嫂翩然而至的时候,我已是看宫灯看得眼花缭乱,皇兄便在我身后大笑道:“你看什么看得如此入神?”
他身后站在皆着官服的三公九卿,身侧立着穿着大红凤袍的皇嫂,我蓦地醒神朝他行礼,皇兄仍是笑,我亦也勾了唇角,道:“皇兄今日兴致倒不错。”说着,我又侧身去看皇嫂,她厌恶的看了我一眼,我只拱手道:“皇嫂。”
许是皇兄看出了皇嫂对我敌意深厚,便亲切地拉了我的手,一同步入殿内。我眼角的余光清楚地瞟到皇嫂掩在广袖之下的那只手,死死地抠着袖子。
我无奈地叹气。
待众人都入了座,我方才看清鲜卑国送来的质子模样,同驸马没有丝毫的相似,仿佛是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唯独那双眼睛,蓦地叫我想起了驸马。
“本宫早便听闻天朝陛下威名,今日得此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一杯酒,为天朝陛下英姿所折服。”鲜卑国的质子端起一杯酒,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朝着皇兄敬酒,然后一饮而尽。他的声音温润,同驸马倒有几分相似。
皇兄兴致似是十分高,待鲜卑国的质子放下酒杯,他便也端起来,一饮而尽,惊得身侧皇嫂一声惊呼,有大臣登时拍着马屁,“陛下神武。”
我隐隐有些不放心,便沉了脸去看皇兄,他似是被烈酒呛到,掩着嘴咳嗽了几声,崔谨全便忙递了帕子,皇兄接过帕子捂着嘴又咳嗽了几声,嘴角渗出血来,登时又消失在素白的帕子上。
果然,我阖了眼,鲜卑国的质子似乎又要朝皇兄敬酒,我蓦地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冲他道:“皇子已然敬了皇兄酒,不如本宫再敬皇子一杯酒如何?”说罢,不等他应答,我已是仰头喝光了酒。
热烈的感觉沿着喉咙一路向下,呛得我眼泪花直冒,鲜卑国的质子似是一愣,神色隐晦,半响勾了嘴笑,却是道:“太弟爷好酒量。”尔后极缓慢的抬手饮下杯中的酒。
我只感到喉咙火烧般的难受,过了片刻,皇兄提早退了席,各个大臣又轮番给我敬了酒,辣得我舌尖一阵麻木。最终筵席结束,皇嫂客气了几句,便扶着宫人的手翩然出了永华殿。
此时我已是有了醉意,眼前的景象模糊,三三两两,让我辨不清真假。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