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和狄白白就被师父叫了过去。

灰蒙蒙的天让人格外压抑，停放盗墓贼尸体的帐篷就在我和狄白白宿舍（也是帐篷）的正对面，一走出宿舍就看见不远处那个绿油油的“停尸间”，心下不由得一颤，赶忙离开了。

一路走，一路头痛欲裂，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晚上的噩梦，反复地看见有一具尸体漂在古河上，由远及近的漂来。我站在河边想看看那具尸体的模样，于是就往尸体头部看，一看竟是一双脚。我又连忙去看尸体的另一端，结果看到的又是一双脚。我又忙探头去看尸体的上半身，结果尸体已经漂远了。这时，不远处又漂来了一具尸体，我一看竟然是同一具。我也不知道梦里的我怎么了，竟然又凑过去想看清楚尸体的面貌，结果不管是看上还是看下，都是一双赤裸裸的脚，不多时尸体就又漂走了，然后又漂来了一具一模一样的尸体，我就又去看……如此循环反复了一整夜，一觉睡下来，完全没有轻松的感觉，只觉得又累又乏，好像真的在河边跑了一夜。

忽地，有人从背后拍了我一下，我回头一看，是狄白白，一看他那双硕大无比的黑眼圈就知道他昨晚也没有睡好。

于是我二人就一起无精打采地向师父的帐篷走去，走着走着，忽地传来了“哗啦啦”的水溅声，我抬头望去，古河边队里调来了三辆越野车，捆上我昨天固定在房车上的钩绳，三车并驱，正在一点点地把房车从河中拉了出来。

我俩路过时，被搅成灰色的水面上巨大的房车探出了一角，远远望去，好像是传说中的水怪正从水下探出一颗奇怪的头颅，我看了两眼，那种不祥的预感又涌了上来。

我和狄白白一走进帐篷，就看见师父坐在一张折叠椅上，张所长，都是一脸忧心忡忡。

一见我们两个人进来，师父就指了指床边的两张折叠椅，示意我们先坐下。我和狄白白看了看对方，走过去坐了下来，我屁股刚沾到椅面，张所长就开口了：

“小陈，小白吗，唉，现在岗嘎遗址的情况可谓是严峻、严峻，再严峻啊！”张所长说着，一张黝黑的方脸上浓眉紧拧，“渗水！进贼！考古的两大克星一次性全让咱们考古队给碰上了！杨老，你说这该怎么办啊？！”

“我估算过，按往年的情形分析，古河道的水至少要一个月后才能完全退去”师父在旁幽幽地回了一句。

“一个月啊！”张所长像和师父唱双簧般，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月，别说文物都快泡成了棉花，就是那盗墓贼非把墓里文物一锅端了不可！”

说完，张所长一脸痛心疾首地看向了师父，而师父还是一脸冷冷淡淡的神情。

只见师父从一个小口袋里倒出了一小撮烟丝，塞进烟杆里，却忘了点火，直接咬在嘴里，吸了吸，又叹了口气，放下烟杆，侧过身去，抬头正视我和狄白白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道：“墓中渗水，对文物的损害最大，但是这种损害是长时间性的，温和的，可抢救的。”

师父特别在“可抢救的”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一双睿智深邃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二人，往下说：“但，盗墓贼对文物的破坏却是一击致命吗，永不超生的！如果岗嘎遗址内的文物真的被盗墓贼盗去，或许我们此生都永远无法看见那些曾经的历史印记了，就无法知晓属于它们的历史的秘密。”

师父一席话顿时让我和狄白白都是热血沸腾，两个人“蹭”地站了起来，我们都很清楚师父和张所长一大清早把我们喊来的原因。

狄白白率先说道：“让我和坤儿下水吧！”

师父怔了怔，眼里亮了一亮，随即又看向了我。

我上前一步，与狄白白齐肩并立，“师父，狄白白是南海考古研究所的，水下作业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而我当过兵，经过专业的水下作战训练，如果真的要下水没有比我们两个更合适的人选了。”

此时，师父却反而有些犹豫起来了，水下危险难测，他实在不愿意让我两冒险。

狄白白深吸一口气，对师父劝道：“杨老，眼下只有下水进入古墓才能解决问题。一来墓中可能有文物亟待抢救，盗墓贼也不能放任不管；二来，我和坤儿可以携带水下摄影设备入水，拍摄古墓内部的影像，勘测墓内情形，为制定下一步计划打下基础。虽然现在队里有水下机器人，但墓中情形复杂，险情多发，机器人毕竟不能代替人力，而且也有可能适得其反，对古墓、对文物造成难以预测的损伤。”

张所长也站了起来，赞赏地看着我和狄白白，向师父叹道：“杨老啊，中国考古界未来可期啊！”

师父也是一脸欣慰，站起来走到我和狄白白身前，伸手郑重地拍了下我二人的肩膀，用一种不容辩驳的语气说：“你们能有这样的决心和勇气，师父很欣慰，但是千万要记住，如果在古墓里遇上了盗墓贼千万不可以硬碰硬，记住了！”

“师父，您放心吧”我答到。

师父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张所长，问：“张所长，您看，这下水的日子什么时候比较合适？”

不等张所长回答，狄白白已经抢先一步，答道：“此事宜早不宜迟，不如，就明天？”

“明天？”师父皱了皱眉，“会不会太过仓促了？”

我感觉到狄白白的视线，回头看向了他，轻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一天，队里派出了水下机器人进一步勘明古河水下情形，为我和狄白白明天下水开路。我和他则在帐篷里听市里潜水队的专业人员讲解如何使用一些水下器材，我早年在部队里受过水下作战训练，对诸如氧气筒、脚蹼等设置都非常熟悉，狄白白在南海研究所也是一个水下作业的好手，所以课程持续的时间非常短。

下午吃过饭，喝过茶后，我和狄白白就搬了张沙滩椅坐在一旁看大赵、小赵和杨箐一起清洗房车。房车在水里泡了一个多星期，车里一团糟，全是淤泥，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氤氲不散，比腌了一年的咸鱼还要腥，车外也长满了绿色的黏液的水生植物。

刚开始的时候，大赵、小赵还有心思开玩笑，大赵指了指车笑说没准清着清着还能清出条大鱼来呢，就算没有大鱼，有些小鱼、小虾、小蛤蜊也好，小赵就接茬问杨菁是要清蒸还是蒜蓉加粉丝，可到了后头，二人就完全笑不出来了，一直从日中清到了日落才勉强清出了个头绪，真是连哭的心都有了。

大鱼、小虾，小蛤蜊倒是没有清出来，不过清出了一袋紫砂碎片，是狄白白的又一个小宝贝紫砂壶，当然还要泡得跟发面似的普洱茶茶饼。上次走的时候，狄白白寻思着沙漠气候干燥适合晒茶，反正一年半载后还是要回来的，于是就把一把紫砂壶和几块普洱茶茶饼留在了房车里，结果，现在茶饼泡成了发面，紫砂壶成了碎渣子。

狄白白捧着一袋碎渣子欲哭无泪，一个人走去了营地后面的沙丘，我也跟了上去。只见他煞有介事地把碎片一块一块地拿起来看了又看，然后放在一个小沙坑里，像是在为紫砂壶举行一个小型葬礼，我在一旁看着想笑不敢笑。

狄白白忽然“哎呀”了一声，我低头一看，他好像被一块碎片扎了一下，我问了声没事吧，他摇了摇头，又看了看那片碎片，然后有些迟疑地放入了小坑中，那块碎片不知是因为染上了车内的淤泥看上去要比其它的碎片更黑一些，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忽呼呼的喊叫声。

“坤哥，小白哥，不好了！”

我回头望去，大赵正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然后停下不等喘口气，就急匆匆地说道：“坤哥，小白哥，水下机器人出事了！”

我和狄白白先是一怔，心想水下机器人能出什么事，于是不约而同地问道：“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水下机器人被吃了！”

等看完视频，我和狄白白才明白大赵所说的“被吃了”是什么意思。

回到营地后，师父给我们看了一段水下机器人最后传回来的视频可以看出，古河的水下环境还是很明朗的，水底平坦，也没有疯狂生长的水生植物，看上去与我第一次下水时无异，这样的条件已经满足了水下浮潜。

师父忽地离开座位，上前将视频调到1分04秒，刚开始水下机器人还在水底悠闲地行走，头顶的摄像头左顾右盼。可是说时迟那时快，1秒之内瞬息万变，忽地屏幕剧烈地抖了一下，有什么从后面咬住了水下机器人！

原本机器人的机器头是可以360度无死角转动的，可这一咬，可能导致了线路短路，机器头直愣愣地望向前，我们也只可以看到它前面的景象。很快，那个神秘的袭击者发起了下一轮的猛烈攻击，整个机器人被甩得像狂风里的破布头，水底的沙石被扬了起来，气泡也扑扑地直往上冒，加之剧烈的摇晃，我们根本就看不清水下的情况，最后随着“啪”的一声轻响，屏幕一黑，画面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