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已是一座空村。
村里很安静,听不到鸡叫,也听不到狗叫,一个没有鸡没狗的村庄恐怕不能称其为村庄,但这个村庄的确没有鸡和狗,日本兵搜遍了村里的所有角落,也没有看到一只鸡或一条狗。
“难道,这个村子不养鸡,不养狗吗?”桑岛问来汇报的士兵。
“不,”士兵回答,“这个村庄随处都可以见到鸡屎和狗屎,鸡和狗在这个村子一定很多,是村民把鸡和狗都带走了。”
桑岛的恨恨地道,“这里的村民,太吝啬,太小气了,竟然一只鸡一条狗都不肯留下。”他像一只饿坏了的狼在村口来回踱步。
又一个日本兵气喘吁吁地跑来,桑岛忙迎上两步问,“怎么样?村后有什么发现没有?”
士兵忙立正一礼道,“报告中佐阁下,村后什么都没发现,连一根葱都没有发现。”
“太过分了。”桑岛气恼地坐到一个石碾上,发现石碾上粘了许多麦壳,就用手去抠石碾缝,希望能抠出几颗麦粒,可是抠了半天,只抠到壳没有粒,他丧气地将麦壳一扬,“真的是很过分。”
潘延良从夏翻译那里探得桑岛忿闷的原因,便凑前道,“太君,您别生气,我们现在已经进入了游击队的活动区了,这里的老百姓长期受游击队的妖言蛊惑,他们都已经不是良民了,是完全是刁民暴徒,对这些人,就应该斩尽杀决,不能留一点根,留下根就会引来更大的祸害。”
桑岛用异样的目光瞧着潘延良,道,“这些都是你的同胞,你对他们倒是很绝情嘛。”
潘延良堆了满脸的笑,道,“我只知道我是在为皇军,为大日本帝国,为天皇陛下效忠,效忠就得尽心尽力,处处为皇军着想,不能藏着私心,现在这天下是归咱大日本帝国的,这些老百姓搞反日就是在作乱反叛,反民作乱,就应该斩尽杀决,诛灭九族,可咱皇军是仁义之师,爱惜生灵,不忍心杀这些叛民,但咱就不样了,咱是为皇军尽忠的,谁和皇军作对,咱就得见一个杀一个,不管是谁,亲爹亲妈都不行。”
潘延良说完这番话,就瞅着夏翻译,希望听到将他的话译成日语的声音。
夏翻译有些错愕,他没想到他竟要翻译这么一番令他起鸡皮疙瘩的话,他也在看潘延良,潘延良立即投来恭维和示好的笑,他只好硬着头皮将话译给了桑岛。
听了潘延良的话,桑岛的心情好了许多,他指了指村子,道,“帝国皇军是文明军队,从不乱杀无辜,我们实际是为拯救他们而来的,这些老百姓被那些虚伪的爱国宣传洗脑了,他们迷失了自我,放弃了做顺民良民的机会,他们完全陷入了偏激狭隘的民族主义情绪之中了,这种情绪是很危险的,是要用流血做为代价的。”
潘延良问,“太君,民族主义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种很自私,很不负责任的思想,主要表现在排外和不接受文明的传播,通常会伴随暴力和血腥,比如抵制日本的优质产品,比如敌视皇军的友好善意,民族主义情绪越浓重,暴民就越多,良民就越少,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是不会容忍这种狭隘的民族主义蔓延的,我们要严厉制止,继续坚持者将面临着帝国飞机大炮的强有力的回应,他们将不断地流血,流血,再流血,直到他们重新做回良民。”
桑岛说到此刻显然有些激动,他把两只拳头在空中狂乱地挥舞。
“太君英明啊!”潘延良呼道。“对付暴民就应该以暴力对付暴力。”
“不,潘队长,你错了,我们没有使用暴力,我们只是在维护和平,我们的行为是文明的,理智的,我们大日本帝国向来是爱好和平的,我们一直在努力维护和平的环境,我们到中国来,就是为了实现一个广泛和平的大东亚共荣圈,但是,老百姓们接受了激进狭窄的洗脑,把我们当做侵略者对待,这是完全的错误认识,我非常反感这种洗脑教育,这是在加深民间仇恨,激化民族矛盾的行为,这让许多良民顺民变成了暴民,大日本帝国喜欢良民顺民,容纳良民顺民,但是对于暴民,我们就只能给予无情的打击和彻底的清除。”
潘延良忙鞠躬道,“是,是,太君威武,太君威武啊!”
桑岛的脸色又一沉,说,“潘队长,虽然你的忠心可嘉,但是,我还是要对你的错误提出批评,你的部队素质太差,如果早点突破阻击,这青石村的家畜粮食就不会运出村子,至少会留下一部分,但是,你们浪费了整整半天的时间,导致我们一无所获,这样一座村子,得到了又有什么用处?”
潘延良立刻显出一副极其无奈的可怜相,说,“我那些兄弟们可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也付出了不少伤亡,你看我,我不也受了伤?”
潘延良的确也受了伤,他的的头上已缠着厚厚的绷带,因为绷带缠得厚,他连帽子都戴不上,只好由栾副官捧着。
田大雄的那颗手榴弹爆炸时,飞溅的碎石中,正有一块击中了他的脑壳,血立刻就糊满了一脸,也糊住了他的眼,但他的意识总算还是有的,所以,他爬起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指着坡上嘶吼,“把他们给我毙了,毙了,毙了……”
他呲牙咧嘴反复地说这句话,摇摇晃晃地就往山坡上爬,似乎非要亲自去咬死那几个人不可。
一个医护兵跑来扶住他,与另外两个卫兵一起将他架到一块石头上按下,给他清理头上的血污,再上药。
尽管坐着,潘延良的嘴里却仍不停地喊,“毙了他们——”
有日本兵把齐仁、田大雄和小武三人带下来,就带到手榴弹爆炸的地方,田大雄盯着被炸开的大青石,对齐仁说,“真没想到,手榴弹这玩意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桑岛顶着一身的土和碎石粉末走了过来,边走边“八格”地大叫,其气极败坏的程度一点不次于潘延良,他的手在拔腰间的指挥刀,走到三人近前时,刀已经出鞘,随着一道寒光呈弧线划出,刀举在了半空。
“不能杀他们啊,太君,不能杀啊。”夏翻译边呼吸喊边跌跌撞撞跑过来。
举在半空的刀停住了,桑岛扭头看着夏翻译,问,“为什么不杀?”
夏翻译跑到近前,大喘了几口气,说,“这些可都是义勇之士,非但不能杀,而且应该受到奖励。”
“说出你的理由,快些。”桑岛的双手举得的确很吃力,他希望夏翻译尽快把理由说完。
夏翻译拍了拍田大雄宽肥的胸脯,说,“太君,你看他,在手榴弹往山下滚落的时候,不顾个人的生命安危,一路追撵下来,并提醒山下的人注意,如果不是他英勇无畏的追赶,不是他及时的提醒,太君您,我,还有潘队长都将跟那块大青石一样了,他的这种舍身的勇敢精神难道不应该得到嘉许吗?”
桑岛歪头想了想,说,“嗯——,很有道理。”
“还有这两位,”夏翻译又指了指齐仁和小五,“看到同伴面临危险,奋不顾身赶来营救,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二人义薄云天啊,宁可和他的兄弟一起死也不愿独活在这世上,这种高义只有三国时的刘关张才有的啊,太君您看,有这么勇敢的人和有这么义气的在为皇军效力,您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应该嘉奖才是,怎么能杀他们呢?”
桑岛怔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两只举刀的手缓缓放下,松弛了一会,让举得酸麻的手臂恢复了知觉后,把刀又插回鞘里,伸手拍了拍田大雄的肩,直接用生硬的中国话说,“你的,勇敢的,武士的,厉害的,大大的。”
又分别去拍齐仁和小武的肩,说,“你们的,义气的,大大的好。”
然后,又对夏翻译说,“告诉他们,我不过是在试试他们的胆量,并没想过要杀他们,他们是勇敢的人,讲义气的人,我敬佩他们。”
这时,潘延良顶着一头纱布摇摇晃晃走过来,说,“不行啊,太君,这几个家伙太可恨了,应该枪毙才是。”
桑岛问夏翻译,“他在说什么?”
夏翻译说,“太君,潘队长说,这是他的兵,应该由他决定杀还是不杀。”
桑岛眼睛冲着潘延良凶狠地一瞪,说,“潘队长,这几个人是为皇军做事,你也是为皇军做事,在我眼里,你和他们没有区别,虽然他们比较笨拙,但是他们所表现出来的的勇敢和义气是令人钦佩的,他们的品质是非常高尚的,你绝不能对他们进行伤害,哪怕是一根汗毛。”
然后他又抬头看看山顶,等夏翻译把话向潘延良译完,又说,“如果换成是你,你的手榴弹脱手掉下来时,你会为了其他人的安全而追手榴弹吗?”
潘延良迟疑道,“这个……也许……”
桑岛一摆手,“可以试一下。”
潘延良立刻道,“没人能做到,除非是他们,他们几个是保安队的骄傲,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现在,潘延良头又隐隐作痛了,他忙用手去按。
桑岛见潘延良的这一动作,也不好太过申斥,就说,“今后,要好好加强士兵的训练,你们的训练很不到位。”
潘延良忙哈腰应诺,既尔抬头瞧了瞧天色,对夏翻译说,“这天也快要黑了,烦您问问太君,今晚是在这里住下呢?还是再往前赶,到下一个村?我寻思着,就算到了下一个村,估摸也不会留下什么东西给我们的。”
夏翻译便来问桑岛,桑岛想了想,说,“夜间行军,危险性太大,容易遭到敌人的伏击,就在青石村宿营吧。”
抬脚便往村里走,忽又停住,回头对潘延良道,“噢——,那个叫齐仁的,他的那个班,要安排到外围去警戒,离这个村子越远越好,村子周围八百米以内,不许他们进入。”
“是,太君。”潘延良哈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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