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医生,身体死掉的时候依旧保持着年轻的样子。
像是被定格在绽放瞬间的花朵,没能幸福地走向凋零。
对别人的意义从崭新的那一天就开始日渐消散,也寻找不到维持现状的理由。
她的父亲也许只是被牵连的人类,在监牢内恪守自己的道义而走向疯癫。
母亲更有可能是在那之前就被时代刻板锯齿所肢解,不幸被夹在冲突的边缘间,成为不起眼的阻力,被迫埋葬。
我难以想象她在之前都经历了什么,杨医生在微微吐露真情之后也再无更多抱怨,只是犹如宣告自己的临终一样宣布自己的做法,然后抱住了芳芬雅。
这是芳芬雅第一次在面对杨医生时显出那种从容的样子。
杨医生试探一般抱住了芳芬雅,虚幻的手指慢慢接近芳芬雅背后无数次裂开的伤口,然后浸入其中。
那个过程看起来没有痛苦,芳芬雅的表情在其后变得柔和。
她想试探性的抱住杨医生,那种程度的接纳就是芳芬雅现在所能做的,在犹豫和挣扎的最后,芳芬雅也做到了。
杨医生闭着眼睛,好像她把她自我的认知都抛弃殆尽,反复在我所不熟悉的地方试探。
这样的画面对我来说有点诡异,直到杨医生睁开眼睛,小心地询问着芳芬雅。
“你感觉难受么?”
“不……啊,现在有点,有点痒痒的……嘿嘿。”
“看来我找到你的问题了,耀英檀?”
杨医生的身形稍微有些淡化,她的颈骨伴随着身体的动作折成一个诡异的转角,像折断的画纸,慢慢消融枯萎着,让人感到诡异的凄美。
她只管面对着我笑,询问我现实的情况。
“怎么了。”
“芳芬雅是不是偷吸了你的血,你现在感觉也不太秒?”
“对。”
我默许到。
“我可能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你的血液对于现在芳芬雅来说就是毒药,是造成他们分离的催化剂,这个孩子并不像你看上去那么简单。”
杨医生缓慢说着,芳芬雅也抬起了她的眼睑,央求一般注视着我,然后又缓缓闭合。
“怎么说。”
我仿佛意识到了杨医生将要告诉我的话:
“她总有一些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但是我觉得我适合当这个揭露者。”杨医生慢慢说着:“这孩子是个二者共生的产物,一个东西甘愿变成器官寻求帮助,它的意志都交给另一个人作为指导,这和我父亲在囚牢里所接济的病人们很像,主体的变化很快就反馈到了更弱势的家伙身上,还记得你跟我提到的注射药么,耀英檀,我现在明白了。”
“那……”
“嘘……”
我刚要说什么,杨医生的一束长发就飘到了她的嘴唇之前,那大概是要做一个噤声的动作。
“这是你的事情,不是我的,我只负责这些。”
她接着把话说完,而我已经没有言说的欲望。
“好的。”
杨医生还是进行着她的治疗,芳芬雅背后的藤蔓重新生长,花冠开放着,注视着杨医生,紧接着又看向别处,竟然也对她会害怕。
她的形体愈加淡薄了。
“你做完这些之后要去哪。”
我突然下意识地问道
我感到一种危机感,杨医生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不同于她以往出现过的任何一种状态,不同于存在状态的跳跃,也不像维持人性时的圆滑。
那种感觉就像是病态的幼蚕,在奉献一切之前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只能蜷缩起来,失去生命的质量。
杨医生只是默默地说:
“我不是说了么,只是睡一觉……呼——”
杨医生叹出一口气,低垂着双手,上面沾满了黑色的不明物状,像是彩色泡泡的空洞一样蚕食着杨医生的影像。
像是沾满鲜血的手术手套,天使的纯洁印象也在接触到恐未知的东西之后开始被掩盖起来,好像摘除掉的东西一样,还是鲜活的,
随着一切声音的安静,芳芬雅开始自如活动。
孩子的动作没有比试穿靴子的时候要更激烈,那些鲜红的共生物再度生长的时候变得安静和乖巧。
未发育完全的蝴蝶翅膀,只有血流在静静执行着任务,毫无多余的鳞片。
杨医生看到这一切,身体突然绽放出一律白光。
那种光隙最终把整个世界吞没了。
当我感到光束的刺眼感渐渐消散时,我也终于在医院的病房中清醒。
我和芳芬雅睡在了这里,梦中的经历使得她抱住我肩膀,连带着身体之上的藤蔓温顺地缠绕。
窗外是一颗冬眠的灌木,有风吹过便随便摇摆着。
我在一边的晾架上给芳芬雅找来洁净的被褥,不让她过早清醒过来,可以稍微多缓解一下她自己的疲倦。
走廊上空无一人,洁净,但是又蔓延着冬日特有的寒冷和干燥。
门厅那边的合金门是开放的,玻璃也完好。
一个系着红绳的木牌在我返回的时候掉在我的脚边。
“咔咔。”
它好像是凭空出现的,是一个用浮雕手法雕刻的携带品,分量很轻,但是摸上去就立刻感到十足的韧性,分不清是假象还是实际情况,简直具有一种魔性,和那分不清是木头本身或是清漆釉质的东西一样,紧紧吸附在那上面。
这也许是杨医生要送给我的,虽然有些不详的感觉,但是我要带上它。
在远处的街道上,兴许还存留着我惦记着的一些人。
我靠在病房的门框上,芳芬雅把我刚才给她铺平的被子捏成了一个柱体,她现在仿佛是为了占有她一样抱着它……
我突然感觉有些不适,芳芬雅比起刚开始找到我的时候有了很多变化。
只是待在家中的时候——那段自我封闭的时期就已经有了明显的习惯改换,一直到了现在,某些潜藏在身体里的危险元素似乎表露地越来越明显了。
这是需要留心观察的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自己的内心还是告诉了我“最好要去这么做。”
如此一番内心的辩证和纠结,芳芬雅的睡颜已经没法再让我陷入犹豫了。
“芳芬雅。”
我尝试呼唤她,但是芳芬雅并没有什么反应;面颊没有触动,呼吸也未被打乱,像个会活动的小蜡像一样保持着均匀的呼吸。
然而就是这样的现状,让我笃定芳芬雅是在装睡。
她其实早就醒了。
如果她知道我第一次离开床铺是在给她找被子盖,这个状态实在是来的有点奇怪。
“嘿嘿……”
就在我思考着要采取什么行动来催促芳芬雅醒来的时候,她自己就把自己逗笑了。
睁开了眼睛,那是一种恋恋不舍的眼神,纺织物的温暖令芳芬雅回想起一些会给她幸福感的东西,和她刚走进医院时相比,已经是两幅完全不同的面孔。
“怎么了。”
我坐在侧边,脊背和芳芬雅的身体隔着一层厚厚的冬日棉被,用手轻轻一拽就让芳芬雅被棉被盖上了,她在漆黑的地方发出了更轻快的笑声:
“没什么……没有……”
“哎……”
不知道为什么,在彼此刚刚搀扶着度过难境的这种时候,我却叹了一口气。
“芳芬雅,是什么让你这么开心。”
“我不知道。”
藏在被子下的身影蜷缩了起来,在腹部的近侧又出现了两个小隆起,芳芬雅是在舒展她的身体,这说明她有点紧张,是在靠这些东西来掩饰。
不过再怎么说,这也比她半小时之前的状态要好。
“哈……先不说我需要把你送回家,思考,芳芬雅,你怎么形容这种丰收一般的喜悦。”
“我不清楚,只是觉得以前从没有人这么对我……感觉身体里有什么地方很暖和,很舒服。”
“是这样么……”
我想起杨医生和芳芬雅相拥在一起的那段时间,还有杨医生对我说过的话,突然发觉了什么:
“芳芬雅,你身体里的另一个居民,它平常会对你的性格产生影响么?”
“身体,性格?”
我不觉得我上一句话的潜在逻辑有多么难找,但它还是引起了芳芬雅的高精神集中力。
也许并没有我形容地那么可怕,但是这句话被她忽略掉的部分现在已经导致芳芬雅松开了被子,全身贯注地朝我这里凝视而来了。
看起来就是傻里傻气的模样,但是究根溯源一下,这个问题的本质就变得可怕,或者说诡异起来:
“我感觉你可能被自己下了咒,芳芬雅;我刚才那一段话里你是不是有几个字没有考虑在理解范围内?不过先不说这个了……我刚才出去观察医院的情况,发现一开始玻璃碎掉的门其实是完好无损地开放着,在我想返回的时候见到了一块奇怪的木牌,你,要不要看看。”
在我重复这些话时,芳芬雅的面庞上还在或有或无地存在着一些过去的幸福感,但是那种表情在她看到我这边的木牌之后就完全消失了。
“这是……什么?”
还未等我递给她,她就倚在了我的肩膀边,有些无力的双手朝着木牌尽力伸去,我一动手腕,那块牌子就被她抢夺过去了。
“总之杨医生是治好了‘你们’的障碍……但是对于她而言这种想要搬到的事情不可能一点代价也没有,自己想找到杨医生,却发现她已经不在了,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在让我接受她已经消失的这种现实,转身我就找到了这块木牌。”
“感觉好奇怪……”
芳芬雅只懂得小心翼翼地捧着它,柔软的指端在其上来回抚摸着,竖梭形的瞳孔来回摇晃,好像她也辨不清面前东西的材质了。
“你要带着这块牌子么。”
“不。”
原本以为芳芬雅至少会对之这块木牌产生好奇的心理,但是结果显然与我想象地大不相同
在我说完那一段话之后,脖子后面就立马变得痒痒的,混合着舒顺的凉意和——那是长发拂过时特有的触感。
木牌上的红绳被芳芬雅展开,化作一片模糊的阴影,被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呜嗯!别给我戴上啊,这又不是饰品。”
理解到那是什么东西之后,我就像是碰到湿漉的抹布一样想要尽力远离,生怕它在下一瞬间对我产生什么意想不到的影响。
然而并没有。
似乎除了安然地垂在那边之外,那个木牌就什么也没有发生了。
芳芬雅偷偷笑了起来,听起来她正为自己的得逞而感到开心。
“哈……”
为了躲开我之后可能会扔去的各种报复,芳芬雅一边笑着一边用织物把自己包裹起来,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变成云卷的被子底下看着我。
“别闹了。”
然而我最后只是装模作样地揉了揉她的头,一边笑着一边给她整个脑袋蒙上。
芳芬雅就被塌方的棉花团掩盖住了。
“这个木牌我要收好,平常放在家里,你不讨厌的话,我就照我说的话做了。”
“嗯嗯……”
女孩闷闷的嗓音从被窝中传出,几根手指伸出来戳着我的脊背。
“走吧。”芳芬雅说。
离开医院的时候,我曾想和芳芬雅一起,把她用来玩耍的那个被子叠好。
手指碰触到孩子残留在其上的体温,却传来了一时惊愕与犹豫的抽搐感。
还有必要么?
我如此询问我自己。
芳芬雅也只是慵懒地在那上面趴着,仿佛是告别一般进行着最后的小享受。
回家的路上,芳芬雅便用不解地眼神一直盯着我的举动。
“杨姐姐呢?”
在我最后凝望那颗屹立在楼顶的大树时,芳芬雅如此说道。
“她应该是去了,自己喜欢去的那个地方。”
“她平常都去哪里?”
“我不知道,她很随性的。”
——
塔麦斑娜
找到一件土里土气的厚衣服穿上,并且融入到人群里;这样的行为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既忍受不了那种脏破袍子上其他魔物的气味,也不愿意让自己的身体被重物所束缚。
但是这些抗拒都在某种好奇心的驱使下消散殆尽。
按照贾乐安的说法,我最后打扮地就像是个囊肿的老妇,自己一个人扎进纷乱的人群里,试图扮演和其他魔物一样畏手畏脚地生活状态。
大概吧,至少在贾乐安远远地看到同事和我告别之后,看着那里一层外一层的人堆,我的内心模拟地事物就是这样的状态。
粗糙的衣服不断和周围的事物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狭窄旅途的最后,一片可供我观察的缝隙展露片刻,一下就让我观察到一抹凝固的血色。
和描述中相符的枪伤,凝固的血泊多出了很多我分不清的的东西,好像是碎肉布片还是其他什么,都是我不想去探究的事物。
冲击感,以及相应的迟疑还是有的。
它们唤起了在我记忆中潜藏许久的疼痛。
黑洞洞的枪口,枪伤;他们所造成的伤害就应该是这么大么。
记忆中的现代枪械,似乎只是一架冷冰冰的金属,有功效的喷射口就那么大小,很难想象它们会在后来甚至杀死很多高级种族。
双眼所触及到的景象,死者带着本能不甘的神情和身体所掩盖的恐怖伤口,除去这些干扰——这个家伙是个穿着奇怪术者制服的暗精灵。
这实在是耐人寻味。
为什么是个暗精灵被人杀死了?
他们是现在的魔塔镇信息脉络无法囊括的几个种族之一,遇到的每个精灵大概都会携带相当的魔力和各种各样的用具,这导致很多荒地猎人会很喜欢猎杀暗精灵,夺走他们身上的东西,但是却很少有人成功过……
眼前的尸体就是在诉说着这样的一个例外。
杀死了,却没有对她做什么,撇开这点,一直能以部落为单位自给自足的种族个体竟然敢于出现在魔塔镇,大部分人很难搞清楚这样的缘由为何,我也不清楚。
好危险的信号。
四周蠕动的人群不断有贪婪的家伙在交头接耳,贪图于那个精灵的美貌,还有她身上可能隐藏的东西。
我突然很害怕会有体壮力大的魔物走出来直接拿走这个精灵身上剩下的东西,作为罪恶行径地发起者让紧随其后的人将其分赃殆尽,这对于他们暗精灵来说是最悲惨的结局了。
这么一想,我反而倒了一口凉气。
这家伙,好像是故意死在这里一般。
身上的淡妆还在,失去神彩的眼球折射着五颜六色,美丽依旧。
这样的家伙是不会堂而皇之地都在阳光可以全部照耀到的大道上,她至少在这之前明白自己陷入了某种对峙,用一种行径迫使参与对峙的另一方将她射杀,用来传达某种信息。
这样思考的话便正正好好,没有什么解释牵强的地方,剩下的工作就只能是和着镇子里的其他家伙争抢来自这个事件的有利一面。
每到这时候,我就会开始厌恶自己。
靠各种意义的交换一步步买来的关系网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作用,这个镇子里总有那么几群愿意为了我做任何事情,至少在我希望的那群食尸鬼到来前,我可以在暗中驱使一些家伙,帮上一点小忙。
“咳咳。”
然而就在我的目光离开荧幕的时候,视界的边缘大概也匆匆略过一个粗壮的家伙。
是弗朗基。
他算是为数不多能和我真心相待的魔物朋友……虽然我未必能经常对弗朗基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但我却一点也不讨厌那个有点毛茸茸的奶油色兽人。
因为他的个子太高,导致在拥挤的时候我很难第一时间认出弗朗基,他便经常会用一种奇怪的咳嗽声引起我的注意,听上去像是混杂着哈欠的喷嚏,实在想不出他到底是怎么发出来的。
总之很有辨识度就是了,在我松开准备按下拨号键的手指时,弗朗基伸出他的大手腕,一下子把我抓到远离人群的地方,我刚想怪罪他为什么要这么粗暴,另一种境况的展现便立马告诉了我弗朗基这么做的缘由。
是民警社的那些人类。
他们靠近了,从之前我的眼界所不能触及的位置缓慢接近了过来,装模作样地变成了急诊医师的样子,一个个有些熟悉的面孔,现在大多数都被白色的服装包裹了。
这样的装束很有效,似乎包括我在内的所有魔物都对这样打扮的一行人肃然起敬,根本听不到有谁传出了其他声音。
组成包围圈的魔物,都很聚精会神地给他们让了道,在那个死掉的精灵被抬上救护车之后还目送他们离开,我和驾驶员唯一的一次眼神交流也让我发现那是属于鹤羽晴阳的眉目。
散发着暖意的引擎传出轰隆隆的声音,将这条街上大家关注的焦点偷走了。
毕竟人类就是人类。
仇视的种族一概一视同仁,好像也没有几个魔物会去刻意记住他们的样貌。
希望他们能妥善处理这件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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