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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号堡垒》第三章 三个要求和一份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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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1月的h市坐在户外,确实不是一个好选择。

已经带了些许凌厉寒意的北风时不时吹过,刮得脸颊生疼,双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超过十分钟就变得僵直,口鼻呼出白色的雾气一瞬就被寒风吹散。

但今天小区院子里人格外得多。

大爷大妈们精神饱满地互相打着招呼,年轻父母带着蹒跚学步的幼儿在儿童区爬上爬下不亦乐乎,就连白天不许出来遛的大型犬也被主人带了出来,周围的人们也报以理解的神态。

毕竟是连续二十八天的大雾霾结束后的第一个周六,人们都带着劫后重生的难得的宽容和大度。

叶龙衣和罗米坐在悠然居小区的凉亭里,看着热闹的园区景象。

罗米大叔有点失神,喃喃地说:“你们人类总是这么热情满满。”竟然是一种羡慕和神往的语气。

叶龙衣笑了:“大叔,你这可是头一次在我面前把人类和深土人分得这么清。”

三十年的地球生活几乎把罗米变成了一个毫无破绽的地球人,但他却觉得自己总是有一点骨子里的格格不入。地球人尤其是中国人那种热闹、喧嚣和山呼海啸一样的人际感情,始终让罗米觉得捉摸不透,无法学会。

“其实这一点你倒更像是深土人,”罗米看着叶龙衣,“你对人群始终保持着一种疏离。”

叶龙衣笑着挥挥手,开玩笑说道:“说不定我就是你们深土人的遗孤,你们把我扔在了孤儿院门口呢?”

罗米大叔瞪了她一眼:“我们深土人可生不出人类模样的小孩。你出生的时候,我们的基因换肤技术还没研发出来呢。”

叶龙衣暗想,不会开玩笑是不是也是深土人的一个特点呢?

“好了,这是合同,你先看一下。”罗米从包里取出来一摞纸塞给叶龙衣,“有不明白的地方就问我吧。”

合同很长,叶龙衣努力地积聚好精神,认真地看着。

首先是对重建计划的介绍,然后是对叶龙衣的要求,给叶龙衣的待遇,这些她已经都知道了。

翻到第二页,她看到这样的字样:

叶龙衣有责任对预测到的大雾霾、重建计划及本合同的所有内容保守秘密。

叶龙衣指着这行字:“我觉得,即使我对别人讲,应该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罗米赞同地点点头:“你们人类很矛盾。”

“此话怎讲?”叶龙衣奇道。

“你们拍了那么多科幻的影视作品,写出了那么多科幻的文学书籍,又有很多爱好者整天研究各种现象,但当真的有人告诉你们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时候,没有几个人会相信的。”罗米振振有词。

“确实如此,”叶龙衣想了想,“不过这并不算矛盾。我们向往的是和平和安定,而世界末日这种事情远远超出了普通人可以掌控的范围,怀疑只是一种本能的选择,算是某种程度上的自我保护吧。”

罗米眨了眨眼,好像在仔细咀嚼品味叶龙衣所说的话:“那既然如你所说向往的是和平和安定,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描写各种世界末日的作品呢?看了不是反而会不安吗?”

“嗯,怎么说呢?……”叶龙衣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从欣赏的角度来讲,大场面能带来视觉冲击,从人性的角度来讲,灾难来临之际人们的各种反应可以展现人生百态,当然,也有人认为这种灾难类的作品可以让人们居安思危,有一定的教育意义。”

她说完就觉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胡诌了些什么,她觉得自己漏掉了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大场面大制作的灾难片可以卖钱啊,她如果说了的话,眼前这个深土人会不会觉得更加想不明白了呢?

“那你们真的做到居安思危了吗?”罗米继续追问。

叶龙衣耸耸肩:“显然收效甚微,就勉强算是一直在努力吧。”

罗米的脸上有一团很明显的困惑。叶龙衣想,让这个外星人大叔自己思考一下吧,的确这个命题说简单也很简单,但若真的掰开揉碎了去看,又会牵扯出太多的旁支斜蔓来。

她继续往下看合同,只见在合同的醒目处写着:

一号堡垒共计可容纳8名幸存者,除负责人叶龙衣外,还可以容纳7人。这7人将从叶龙衣给出的救援名单中选择,救援名单人数不限,以名单顺序为救援先后顺序。名单将在合同签订的三天后确认完毕。

下面是一个救援名单的样表,有姓名、性别、所在地、与叶龙衣关系等几项关键字。

叶龙衣略有疑惑地看向罗米。

罗米说道:“因为我们的人手有限,无法做到在雾霾来临之前让这些人都相信我们是来救他们的,所以只有等让他们在自己亲身经历末日浩劫之际再伸出援手。我们会根据你给出的名单提前安排好救援小组随时待命,这样会大大提高成功率。”罗米摊了摊手,“当然了,因为时间极其紧迫,需要拯救的人太多又比较分散,每个人的体质对于雾霾的抵抗力都有所不同,我们无法向你保证能成功拯救到名单上所有的人,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叶龙衣使劲点点头:“我明白。”

毕竟有几十亿的地球人,深土人的数量和地球人相比实在是微乎其微,如此巨大的工作量,救谁不救谁并不是深土人说了算,只能将其交给命运,或者说交给上帝。

罗米忽然声音低沉了下去:“要是我们早点预测到这场灾难就好了,这样我们也能多一些准备时间,就能够拯救多一些的人类……”罗米大叔的眼神有一点暗淡,“或者我们应该早一点集中力量做一件事,而不应该把精力分散到别的最终被证实是无用功的事情上,这样我们也能多争取一些时间……”

叶龙衣忍不住轻轻拍了拍罗米大叔的手肘,道:“不,大叔,你应该这样想,如果没有你们,我们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地球也许将会是第二个天蝎α。这样想心里会好受许多。”

罗米又微笑了,他看着叶龙衣:“你这样说也颇有道理。”他的小情绪消逝得很快。

下一秒他就站起身来,用恢复了平静的语气说道:“三天后我来取合同和名单。你要想清楚,名单是有救援顺序的,这个顺序一旦定了就不能再更改了。还有,科学范围内可以满足你的三条要求也要想好,毕竟还要给我们一些时间去实现,对吧?不过要记得只能是针对你自己的要求哦。”

他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扑克牌大小,比扑克牌略厚一些的玻璃片递到叶龙衣手里,“在12月31日之前很可能会有几次离子流或者大规模静电干扰到地球的通信系统,届时手机会失灵。这是深土人的联络器,可以保证我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联络到你。”

叶龙衣接过玻璃片,发现它虽然很薄但边缘却并不锋利,拿着很趁手。

罗米伸手在玻璃片上空一抓,玻璃片上方立刻呈现出立体投影一样的影像:“使用方法嘛,就像是一个立体投影版的手机,你回去自己慢慢研究吧。”

叶龙衣端坐在写字台前,面对着那份需要填写的拯救名单发呆。名单上只有两个名字:辛杨,辛桐。

叶龙衣有些怨念地想,如果换成别人,可能会奋笔疾书写到半夜写不完,可自己却只写了两个人就感觉似乎没什么可写的了呢?难怪深土人要把她这个孤儿宅女当成第一人选,自己还真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啊,好一似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叶龙衣咬着笔头想了半天,把一头长发揉的稀烂,终于还是又写上了两个人的名字:穆一啸,钟雯。

其实叶龙衣都不怎么认识钟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每次的全公司大会、年底的尾牙她与她都是隔着人山人海,偶尔钟雯来大楼找穆一啸,叶龙衣也只是远远地看见两人在院子里踱步的身影。可是,如果她写了穆一啸,她必须也要同时写下钟雯,这似乎是脑海里固定的数学公式一样,不容更改。

叶龙衣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体,拿过手机刷了一会儿朋友圈,忽然看见付晓涤又更新了一条。

照片上的美食闪着润泽的光芒,勾引着看照片者的味蕾,照片上的付晓涤噘着火红的带着油光的嘴唇,俏皮地闭着一只眼冲着镜头尽力散发着女性的魅力。

配文是:中断了将近一个月的健身继续走起啦!健身之后当然难抵美食的诱惑,真是瘦一两胖三斤呀!后面是一连串的表情符号。

底下有一大波点赞的人,其中有一个人的名字分外显著:余姜。

余姜是叶龙衣他们公司的一把手。她不禁陷入了回忆。

一年前,叶龙衣本已经顺利提职主任,就在这当口,余姜走马上任。甫一上任的余姜立刻烧起了三把熊熊的大火,其中一把就烧到了叶龙衣所在的部门。部门经理一改往日的飞扬跋扈,变成了秋日里的蝉,一夜之间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可是谁成想峰回路转,最后这把火竟然辗转烧到了叶龙衣的头上,因为有人在背后“检举揭发”,叶龙衣的主任被撸了,她又还原成了那个普通的平头小员工,接替她的正是美丽的付晓涤。

她至今清楚地记得,余姜在办公室大发雷霆,说她是公司的“蛀虫”“败类”,若不是看在经理为她求情的面子上,直接把她开除了事。

这起风波的从头到尾叶龙衣竟然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掉过,她甚至觉得有一些好笑。她就像一个坐在二楼的看客,远远地俯视着这些人在戏台上浓妆艳抹,辗转腾挪,你方唱罢我登场,偶尔还嗑一颗瓜子,喝一口浓茶,不能说悠然自得,倒也有几分意趣。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她知道自己一定是做错了什么,才会有这样一出戏码上演。可惜的是她并未如他们预料的那样成为这个戏码中的一个角色,反倒成了一个看客。

风波过后,她照常上班,工作,继续聆听付晓涤每天的风言风语,继续拿着她部门最低的工资和奖金。

也许她并不是不在乎,也许她只是一时无处可去,无法可循;也许她只是觉得虽然风刀霜剑,却并不是真正的世界末日。而如今,真正的世界末日已经触手可及,这真实发生过的一切反倒变得不再那么真实了。

叶龙衣伸出手去,点出了自从一年前那场风波之后,她在朋友圈里的第一个“赞”。

第二天穆一啸的电话来得比叶龙衣预想中晚。其实,叶龙衣已经早早起来,核对完昨天晚上填好的名单,吃了早餐,又化了一个得体的淡妆,穿戴打扮完毕,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拒绝穆一啸的邀约才更加委婉,身体和思想就这样互相纠结了一早晨。

电话里穆一啸的声音比周五更加疲倦,仿佛这两天他都没有睡觉一般嘶哑。

叶龙衣握着电话想了许久,终于还是答应了和他一起去修车。

穆一啸坚持要由他来驾驶,叶龙衣没有争辩,默默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行进的途中穆一啸一直缄口不言,大片大片的沉默像暴风雨一样向叶龙衣袭来,那种窒息感再次不期而至。

她忍不住伸手打开了车载电台,主持人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打破了这几乎凝固的尴尬:

“……今天的空气质量非常好,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下雪的话更能净化空气哦!全市的各大商超陆续恢复营业,冰城的街头再一次恢复了生机勃勃。那在这里呢,主持人也和大家共同期待一下即将在下个月举办的雪博会,目前前期的准备工作正在陆续开展中……”

穆一啸伸手关掉了电台。叶龙衣看了穆一啸一眼,他没有看她,只是直视着前方的路。

片刻后,穆一啸终于开口了:“有件事……”他似乎非常难以启齿,下颚似乎有千万斤重,“钟雯……好像怀孕了。”

叶龙衣浑身上下所有血管里的血一下子被抽掉了,抽到了一个不可名状的空间里去了。她的左耳开始嗡嗡作响。

“她说年龄大了,不肯……打掉。”穆一啸颓然道,“我完全没有想到,其实我一直很小心。”

我不想听这些!谁要听你说这些?叶龙衣在自己心里大声地怒吼着,但开了口却是意外的平静:“准备结婚吧,你们。”

叶龙衣明显感觉到方向盘一震。其实今天应该由她来开才对的。穆一啸没有说话,加大油门一路赶到了修车厂。

修车厂院里的停车场已经没有位置了,横七竖八停满了来修的车子,修车厂的工人忙得怨声载道,脾气很大。因为报修车辆太多,叶龙衣要等到两周后才能取到车。她想了想12月31日,觉得这车不修也罢,但看看穆一啸那双唇紧闭,双眉微蹙的样子,她没法开口。

穆一啸好容易找个地方把车停好了,两个人这才从车山车海中闪出身来,走到街边。叶龙衣现在此刻只想打个车快点回家,在被窝里好好躺一会儿,穆一啸却一直低着头走在旁边,不说话,也不看她。

叶龙衣刚要开口说什么,忽然见到一片雪花从半空中飘落下来,像一朵小小的蒲公英,旋转着,舞动着。她伸出手去,轻轻接住那片雪花,慢慢看着它在自己的指缝间融化,变成几点小小的水珠。

“下雪了。”叶龙衣喃喃地说。

穆一啸看着叶龙衣的手,有点失神:“今冬的第一场雪。”

叶龙衣点点头:“下雪了,一会儿不好打车了,我们回去吧。”

穆一啸没有回应她,只是自顾自地说:“陪我看会儿雪好吗?”

叶龙衣想了一分钟,还是不忍心拒绝他。不是因为他那哀婉凄切的眼神和语气,她只是想起了那份名单。

尽管穆一啸的名字在那份名单上,但谁也无法保证他真的能活着进入一号堡垒,也许今天就是他们最后一次单独在一起,也许此刻就是某种角度上的诀别。

叶龙衣看着穆一啸匀称高挑的身材,看着他黑色羽绒服上落下的白色雪花,她没有办法拒绝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在她心里装了很久的人。

他们一路散步到江边。江水还没有完全冻结,一条狭窄的江流在两侧的冰盖中缓缓流淌。

江沿上有很多人在散步,大多数都是情侣,他们亲密地依偎着,攀谈着,笑语晏晏。也有很多孩子顽皮地跑来跑去,嬉笑打骂,红红的小脸蛋上还挂着清鼻涕。

叶龙衣闭上眼睛,在寒风中、雪花中感受着这人间最后的、珍稀的烟火气。

“你知道吗?”穆一啸低声说,“我曾经很多次幻想过和你一起牵手走在江边的情景。”

叶龙衣的睫毛微微翕动,却并没有睁开眼。

“为什么要读研究生?”穆一啸问道,“如果你本科毕业就进入公司,我一定先认识你。”

是啊,为什么要读研究生?叶龙衣也问自己。也许她只是不愿意那么早就步入社会,也许她只是想逃避。只有在读书的时候,背单词的时候,写论文的时候,叶龙衣才觉得什么都得心应手。不需要去虚与委蛇,不需要去推杯换盏,不需要去笑脸待人。

“龙衣……”穆一啸轻轻呼唤她。

叶龙衣睁开眼睛,却猛然发现有一滴眼泪不听话地流到了脸颊。穆一啸想要伸手去擦掉那颗让他的心碎成齑粉的眼泪,却被叶龙衣不动声色地挡开。

“一啸,”这也是叶龙衣第一次这样称呼他,“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地和钟雯在一起,好吗?”叶龙衣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中带着一份不可置疑,“钟雯是个好姑娘,而且已经有了你们的结晶。”

她戴上羽绒服的帽子,把自己的长发牢牢地包裹在里面:“我祝福你们。”

即便很快就是世界末日,她也不想让自己心里这两颗花苞提前凋零。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在另一个没有末日的时空,穆一啸和钟雯一定会执手前行,白头偕老。

人们是健忘的。在独自打车回家的路上,叶龙衣在车窗边仔细观察这个城市。

平日里火爆的网红店铺依旧在排队,大批大批的家长们依旧把车堵在少年宫门口准备接补习的孩子下课,城管依旧追得卖烤红薯的小贩满大街逃窜,出租车司机们也仍然通过无线电互相吹牛逼扯淡。

一切都这样鲜活,这样正常,仿佛三天前那场夺走几百条人命的灾难从未存在。

健忘真的挺好的。叶龙衣想。她也想忘掉很多人,很多事,把这些记忆的结石从脑海中剔除。

她想忘掉自己自卑灰暗的童年,她想忘掉大学宿舍另外七个嫌弃了她四年的舍友,她想忘掉勤工俭学的时候月月克扣她工资的老板,她想忘掉22岁的时候第一次爱上却给了她满身伤痕的人,她想忘掉付晓涤余姜,她更想忘掉穆一啸和钟雯。

其实她最想忘掉的就是她叶龙衣自己,有无数个夜晚她都希望自己一觉醒来能变成另外一个人,变成一个不聪明、不坚强、爱哭爱笑,有人宠有人疼的傻瓜。

她突然理解了这些健忘的人,因为只有健忘才能不和自己较劲,好好地活着。

两天后,叶龙衣下了班正在家中整理个人用品,那块小玻璃片突然“叮”地响了一声,接着就传来了罗米大叔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小叶你在吗?”

叶龙衣在玻璃片上挥了一下手,罗米大叔的头在立体投影中清晰地显示了出来,不知怎的叶龙衣感觉他这样看上去有点滑稽。

“合同签好了吗?名单怎么样了?”罗米问。

“已经好了,名单我还校对了两遍呢。”

叶龙衣很想知道罗米大叔看到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也是只有一颗头吗?

“好,你现在用联络器的扫描功能把合同和名单扫描给我。怎么用你自己研究吧。”罗米大叔的头一动不动,“三个要求想得怎么样了?”

叶龙衣拿起联络器开始扫描,一边随口说道:“你们给我的待遇已经非常好了,我不知道我还能提什么要求?不如大叔你可以提示我一下?”

罗米大叔还真的认真地在想,半晌说道:“我之前在做基因换肤手术的时候,就可以提一些要求,比如鼻子多高啦,眼睛的颜色啦,当然我主要是在亚洲区活动,自然要有一副亚洲人的面孔。但我们有一个女性的联络官就要求整得比明星还漂亮呢。”

叶龙衣顿时兴趣大增:“大叔,你的意思是说可以整容?”

罗米显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以啊,深土的技术早就可以达到了。不过我们不叫整容,我们叫基因改造。”

“就像转基因食品那样?”叶龙衣觉得好像风险蛮大的。

“对于深土人来说,确实有点像转基因。但对你就不同了,你本身就是地球人啊,只需要对你的自体基因进行优化就可以了。”罗米大叔的解释听上去好像还有点道理。“不过这只能算一个要求,别忘了还有两个呢。你抓紧时间好好想一想啊。”

睡前洗漱的时候,叶龙衣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容颜。她不知道,自己的面孔长得是像父亲,还是像母亲,她对他们既没有记忆,也没有概念。

镜中人圆圆的脸上两弯淡淡的眉,略有些浮肿的眼皮,眼睛虽然大却因近视有些失神,不高的鼻梁两侧有星星点点的雀斑,肉鼻头,不薄不厚的两片唇,一把黝黑的长发披垂在脑侧。

她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美女,不是付晓涤那样美得甚至有点侵略性的美女,也不是钟雯那样小家碧玉一样的萌妹子,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生。所以多年来她一直保持着做瑜伽的习惯,让自己维持着匀称健美的身材,也会精心挑选一些不卑不亢的衣装,尽量让自己时刻以一个得体的面貌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她突然比任何时候都更珍惜自己的脸,只有这张脸是她那素未谋面的生父生母留给她的唯一的念想,她只有在看着这张熟悉的脸的时候,才能幻想起那两个给了她生命又抛弃了她的人的些许样貌。

也许,她现在看着的,就是她的父亲,或者是她的母亲,那两个世界上和她最亲近却又最疏远的人。

接下来的一周,罗米大叔都没有出现,那个深土联络器也没有响起。叶龙衣依旧是正常地上班下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有时她也有点恍神,身边的一切都那么地平常,办公室的那几个空着的工位也被新入职的员工填补了,就连电视新闻也不再报道和雾霾有关的任何消息,过去和未来都悄悄地隐匿了起来。

只有在她看到那块玻璃片一样的深土联络器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一切都发生过,并且正在继续发生着。

又到了周末。

叶龙衣正想给辛杨打个电话,却发现手机呈现的是“无服务”的状态,点开微信,显示网络不通。她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发现就连电视信号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块蓝屏。

可能是罗米说过的大雾霾之前的信号干扰出现了,她想着,就在这时,玻璃块“叮”地一声响起,传来了罗米大叔的声音:“小叶,你在吗?”

“巨大的静电流正在干扰所有的通信和电子信号,”罗米大叔的表情在立体投影中看上去也很严肃,“这股静电流还伴随着离子流,很复杂,超出了我们之前预测的强度。”

“严重吗?”叶龙衣不太懂,但她能看出来罗米大叔的忧虑。

“我们在两年前就预测到了即将到来的大雾霾,但因为一些原因,这次的雾霾似乎在极短时间内产生了变异,”罗米皱着眉头,“我们对关键数据进行了迅速地再次评估,发现……”罗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发现这次雾霾的致命程度变高了。”

“有多高?”叶龙衣想到原本预测的存活率是0.02%,地球70亿人口,可存活140万。

“最高只能到0.002%。”罗米的声音闷闷的。

叶龙衣沉默不语,罗米的头也定定的不动,不说话。半晌,叶龙衣轻轻问道:“情况还会再恶化吗?”

罗米点点头:“是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越临近31日,恶化得越迅速。所以我说最高到0.002%。”

“为什么会这样?你们的预测不是很准吗?”叶龙衣问,“影响到预测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就在一周前,我们突然观测到太阳的对流层反常地发生了连续的聚变,这些聚变形成了极其强烈的辐射。这些辐射将会陆续到达地球,对地球环境产生负面的影响。”罗米说。

“太阳的这种变化因素,你们之前预测的时候没有考虑进去吗?”叶龙衣觉得有点奇怪。

“当然考虑进去了,”罗米说,“但我们的数据都是常规下太阳的变化数据,而这一次太阳对流层发生的聚变,并不是常规的变化,”他思忖着,“我们判断,很有可能是外来因素的影响。”

叶龙衣想了想:“大叔,据你所知,地球上有哪个国家的科学水平达到了可以改变太阳的发达程度了吗?”

罗米缓缓摇摇头:“这个我们也考虑到了,是否有哪个国家针对太阳进行了相关的科学实验,但事实证明还没有哪个国家有这个实力,差得很远。”

“那会不会是……”叶龙衣突然灵光一闪,“会不会是其他的外星智慧做的呢?”

罗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个我们也考虑了,只能说有这种可能性,但是目前为止无法追踪到聚变的来源,我们也不能肯定。而且现在我们深土人都致力于重建计划,实在是分身乏术。”

这一点叶龙衣倒是理解的:“的确现在不能分散精力,而且现在雾霾的致命度提升了,你们要做的事情恐怕更难了。”

“是啊,我也该回去工作了,”罗米说道,“有很重要的一点我要提醒你,因为事件恶化,我建议你最好能够尽快结束工作,在31日之前一直都待在家里,这样你安全,我也才能放心。”

和罗米结束通话没多久,叶龙衣家的可视门铃就响了起来。

可能也是因为受到静电的影响,门铃可以接通但可视屏上的人影模糊而扭曲,但叶龙衣还是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带着焦急的声音:“龙衣,是你吗?”

打开门,叶龙衣看到穆一啸站在那里,似乎有什么很着急的事情。他大概是匆匆出门,羽绒服的扣子散落着没有系,平日梳理得精致的头发也有些凌乱,垂在眉边几缕。

“你在家就好了……”穆一啸大大松了一口气,“我……联络不上你。”

他看着叶龙衣,那好看的眼睛透射出温柔而安心的目光。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一间?”

叶龙衣不禁低下头去,看着自己脚上穿着的黑色的拖鞋。

“我不知道,”穆一啸笑了,“不过那天修车我来接你,知道就是这一栋楼,我就挨个儿试了试,总会找到你的。”

叶龙衣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她实在不忍穆一啸站在寒冷的楼道里,便侧身请他进来。

穆一啸站在叶龙衣家的玄关里,呼吸着空气中淡淡的香气,这种香气他很熟悉,是叶龙衣常用的香水味,她的车里也有这种香气。

这种香气很简单,简单到不甜腻,不热烈,不馥郁,这种香气又很特别,特别到除了叶龙衣,他没在任何地方闻到过。这香气就仿佛叶龙衣这个人一样,轻轻地却又绵密地缠绕着他的心,慢慢地、一点点地渗透到他的身体里,融合在他的每一个细胞中。

他打量着这个叶龙衣生活的空间,这里是那么的干净,不,不是很卫生的那种干净,而是一种中性的干净,没有女孩子该有的那些毛绒绒的玩偶,那些精致的小摆件,也没有那些琳琅满目的饰品,那些粉红色的情调,干净得有点不像是一个女子的居所。

他转头看看叶龙衣,她正抱着双臂站在那里,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配一条黑色的宽松的裤子,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好看得就像一幅画。

他听到她问他:“你找我有事吗?”

是啊,他找她有什么事呢?穆一啸想。

好像是没有什么事,他只是一直打不通电话,急得万箭攒心,只剩下一种不顾一切要找到她、见到她的冲动。如今伊人就在眼前,他又不知道自己找她所为何事?此刻他只想抱着她,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永远也不松开,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了。

可是,他穆一啸又有什么资格能这么做呢?

“其实……也没什么事。”穆一啸的一颗心渐渐地沉下去,沉下去,沉到冰冷深邃的海底。“我是想告诉你,你放心,”他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我和钟雯……会好好的。”

话一出口,穆一啸几乎想掐死自己,他大老远的开车过来见她,难道就是为了和她说这句话?

但心底深处又有另外一个自己的声音笃定地告诉他,是的,一定要说这句话,一定。因为他明明白白地能感受到叶龙衣心里的那份愧疚,那份矛盾,他实在不忍;就如同他自己的愧疚和矛盾一样。

也许这样说了,他和她就能同时得到解脱。

叶龙衣继续低下头看自己的黑色拖鞋,并同时努力地调整好嘴角微笑的弧度,然后抬起头来,笑道:“那就好。”

穆一啸觉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他觉得自己随时有可能推翻自己刚刚才说过的话。

“我走了,”他低声说着,不敢再回头看叶龙衣一眼。

叶龙衣目送穆一啸的身影消失在楼道转角,一瞬间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不见了,双腿软得像棉花糖一样,她颓然滑坐在玄关。

她不明白穆一啸为什么特意跑来说这些话,但她也明白穆一啸的确应该这么说。

对于这一道极难的命题,他和她都无法改变演算的过程和最终的结果,他们只能按照固定的公式去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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