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成熟的心面前,总若恍然一梦,睁眼闭眼的功夫,或许就是几天、几月、几年。
转眼就是2013年寒假,而且今天是2月9号,除夕。
我穿着喜庆的红色毛呢大衣,白色兔毛衣领遮风挡寒,小喇叭型的黑色裤子套在打底裤外,保暖的同时,勾勒出小腿曲线。
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是17:23。平时店里的熟客早已备齐年货,在家吃团圆饭呢吧?
爸妈在厨房里忙着准备饭菜,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收银台,双手在大衣兜里看着窗外。
既无牵肠,也无挂肚。
西部的冬天还是很冷的,可是在这货物堆积的店里,并没有温热的暖气。
路边的杨树早已只剩下光秃的枝丫,在寒风中相互敲打,像依偎在一起取暖,独特而木讷。
偶尔路过的车辆,也将尾灯的红光拉长,归心似“贱”一般驰向远方。
不远处教学楼道的声控灯,随着寒风的呼啸不时被点亮。逐渐暗下去的天色,将那两间一墙之隔的教室淹没在天地里。
她们是幸运的。十年时间,一直依靠着彼此。
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17:25。
你中午说会来店里,所以我还在等。
......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你身穿卡其色毛呢风衣,黑色西裤,黑色皮鞋,步伐稳健地走进我的视野。
脸上曾经分明的棱角,早已被外扩的臃肿掩盖,全然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仿若岁月在你身上,肆意地拿走了二十年。
不见白色帆布鞋,不见白色休闲裤子,不见白色t恤。
曾闪耀我心间的光点,正悄悄不见。
随着电子门迎那一声“欢迎光临”,我与推门而入的你四目相对。
明明就在眼前,我却感觉不到曾经让自己脸红的心跳。
明明就在眼前,你却触摸不到我曾经沾满泪水的眼角。
明明就在眼前,我们却仿若各自天涯,随时空流转看天荒地老。
我没能开口说出那句:好久不见。
不紧张、不闪躲、不感慨万千。
可你却说出一句:更成熟更漂亮咯!
不虚假、不奉承、不伤春悲秋。
......
“过来啦?”
恰在这时,刚才还在帮我妈做菜的我爸,从客厅进了店里,我妈也接踵而至。
一边庆幸爸妈缓解了我心中微妙的尴尬,也有些失落,留给我们的时间终究是太少。
你轻轻“嗯”了一声,回答着我爸,笑脸相迎地问候着他们。
爸妈不冷不热地回应你之后,直接切入正题,没有留给我任何插话的机会。
“你大伯回来喽?浮云她哥中午那会儿应该就到老太太家喽。”我爸用浓重地四川广元口音询问着你,而我也在你脸上看到了一丝丝费解。
刚想给你当一次“翻译”,却又看到你眼中灵光闪现,似大致明白其中含义。
“他们下午回来的,这会儿应该正在喝酒。我酒精过敏,所以很少掺和酒局。”
“那就行咯,浮云她哥跟袁蓉的婚事早点定喽我们也好放心噻。”
说完这句话后,我爸自顾自地喝着茶,不再看你,也不再言语。
而你我都知道,袁蓉是你大伯小三的女儿。
因为大姑是加油站老板娘,离我家超市并不远,所以她跟老妈的关系还不错。
也正是因为这样,随着我哥年龄渐长,爸妈为他婚事着急。几番周折,袁蓉和我哥见面后,有了谈婚论嫁的打算。
尽管我心里觉得操之过急,可做妹妹的要如何开口反对。
见我爸说完,老妈换了话题。
“我们浮云也快毕业喽,为这个工作的事她着急,我们也着急。前几天她回来跟我们说,你们家五伯能帮她进国企,正好借着今天除夕他们都回来喽,你领着浮云去见见。”
我知道你今天来店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我的工作,去让我见见他们。
可从初中到现在都对你没多少好感的老妈,穷尽脑海里的词汇,说出这番尽量显得委婉的话,我心里并不好受。
这一刻,不再单纯的我们,似早已沾染上了社会的俗气。
我内心是抵触的,抗拒的,不情愿的。
“叔叔阿姨放心,浮云我就先借走啦,会一根头发丝都不少地再送回来!”
你没有拍着胸脯,表情和言辞中的保证却谁都能听明白。
可就算再怎么不情愿,我还是跟着你乘上了回农村老太太家的公车。
......
我靠着窗边,你挨着我。
似曾相识的画面,像车窗外的荒凉景色一样飘过眼前。
只是那时的我们拿着录取通知书,我看着你笑,你由着我闹。
现在我扭过头对着你,找不出一个说服自己正视你的理由。
还会心动吗?我在心里摇头。
还会喜欢吗?我心里不确定。
还那样爱着你吗?在这趟为了工作奔波的公车上,我甚至会觉得,你提出帮我安排工作只是为了创造一个挽回我们感情的机会。
在这样一场,以“工作”和“感情”为资本的交易里,我这个熟悉经济学的大学生,真为自己不值。
第一次觉得,你不再像以前那样护着我,为我披荆斩棘。
第一次觉得,你不再像以前那样怜惜我,为我遮风挡雨。
而我不再是曾经那个,不愿向现实妥协的自己。可是为了结束这有些惶恐的大学生活,有一份让父母为之放心并欣慰的工作,我终究选择了,再一次将你我之间的感情当做牺牲品。
“你哥跟袁蓉的婚事太着急啦,从认识到准备结婚不过一周时间。这样的闪婚,风险太高。”
我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表示赞同,也能听出你话里的担忧和反对,可这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事情。
三十分钟的路程,你都安安静静,像看透我的烦恼。
......
没有高楼的农村,在凛冽的寒风中席地而睡。
一排排整齐的砖瓦房坐落在柏油路边,多数大门上都贴上了对联,少数空荡的院落想必已无人居住吧。
我走在你身侧,手脚有些冷,可目光不经意落在你脸庞,熟悉的感觉穿透心间,犹如那些下自习送我回去的路上,路灯下溢满你的温暖。
短短两百米距离,让我觉得刚在车上的想法,有些小人之心。或许你从来没想过用一份工作去拴住我,对吗?
正在这时,你用富有磁性的声音问了我一句。
“这都2013年的春节了,好快!再有半年就毕业了,你还打算回来吗?”
寒风中都能听出的暖意,蕴藏着被我发现的期待。
“爸妈其实想让我考研!我也想先找工作试试。毕竟国贸专业,就业前景不算好。”
我实话实说,只是不想骗你。
说完后假装不在意,其实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的侧脸,想看穿你的心思。
你阳光四溢的微笑在听到我的回复后,僵硬片刻,又被你自行融化。
那一份被你掩藏的失望,早已被我尽收眼底。经历这几年,我已经不是那个单纯的自己了,不是么?
随着你步入一处小院。
走近靠西的一间屋子,推门的瞬间热气如白雾一样四散。看得出这是厨房吧。
一个时常会出现在我家店里跟我聊着你,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将我迎进屋里,让我在靠近火炉最暖和舒适的地方坐下,又用纸杯冲泡了一杯热茶放我旁边。
我不知道她名字,却知道她跟你的关系。
隔壁劝酒声、聊天声、吵闹声不绝于耳,甚至都能听到自己哥哥喝醉时说话才有的声音。
作为女孩子,总该在这个时候露两手吧。我跟老太太包着饺子,你在一旁擀着面皮。
那个被老太太呵斥的调皮小捣蛋,会时不时骚扰我,然后又被你像轰蚊虫一样驱离我身边。
从你身上,还能感受到那种并非占有的呵护。
这种家族式的老少同乐,不经意间让我沦陷。或许自己心里也曾无数次幻想着,我们作为彼此另一半,随性地享受着简单。
蒸锅里冒着热气,砧板上已经有数百个饺子的时候,我们停下手中的忙碌,却不曾觉得辛劳,反而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喜悦。
像高中的那个周末,我早起买菜做饭却放多了醋,看你在门外吃的一脸幸福......
“浮云,我们有多久不曾见过了?”
你突如其来的问题,我甚至都来不及思索。但见你一脸认真,我开怀一笑。
“不算今天的话,631天!”
连我自己都错愕地想要掩饰一下,回答这种问题前是不是都应该搬着手指算一算。
可你放下擀面杖,一个迅速转身出去了。
我没有看到你的表情,但这么多年来看着你的背影,又岂能不知道你慌忙离开一步不停,正在藏起心中的阴晴。
一瞬间,有些自责。
就像我轻易看懂你,阅历丰富的老太太又岂能看不透。
姜是老的辣!任何时候都容不得反驳。
“我们家华年要是欺负你,就收拾他小子!
我不懂现在你们年轻人什么分手啊离婚啊。当然也不想让你们活成我们那个年代的人。
身为女人,听到看到的都不重要,用心感觉就对了。
我跟华年他爷爷当年就是这样......”
几分钟的时间,她似乎跟我讲了很多。能从她的话里感受到,对已逝华爷爷的真挚。
沉淀在岁月的分分秒秒里,没有任何雕饰。
可当我还没有将这几年的种种,都来得及换位思考时,她的几句话,让我无法为自己的猜忌感到羞耻。
“浮云啊,几年前还为了去看你,装作去店里买东西。
我老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华年结婚生子,但我经常告诉他,一定要找一个跟你一样的,因为你笑起来老婆子我很喜欢。
你一会去那个屋里转转,别辜负我这孙子一番好意。
华年求着他五伯给你安排工作,想把自己那个机会用到你身上,固执地说他工作不用旁人操心......”
耳旁一阵嗡鸣,她后面说什么我似乎没有听清。
这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直冲大脑,容不得自己过多思考。
等有些清醒时,你在我面前晃悠的五指收起,轻轻放在我头顶。
这样的动作,从来都像强心针,扎在我又开始节奏错乱的心脏上。
没多久,我跟我哥回家了。
执意不让你送,怕那样看待你的心,承受不起。
......
曾以为,只要爱能成长,情会成熟。
曾以为,只要先到终点,不必流连。
兜兜转转兜兜,怎么就丢了呢?
寻寻觅觅寻寻,怎么不见了呢?
匆匆忙忙匆匆,怎么就变了呢?
我认为自己已经不那么喜欢你了,可不想对你说“再见”。
我认为自己已经不需要你照顾了,可依然期待你的“关心”出现。
我认为自己已经不属于你世界了,可上天却一次次将我推到你面前。
我终究还是放弃了考研。无视爸妈的规劝,只说:不再想学习的自己不能丢人现眼。
我同样没有选择留在西安。不顾同学的挽留,把一切可能的机遇都随毕业留在昨天。
我回到这里,准备“择一城终老”。
......
兴州市,武城区,育成中心6楼114室。
事业单位宽大的办公室里,摆着几张实木办公桌。
几台电脑黑着屏幕,却唯独我桌上的亮着。
干净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束红玫瑰,娇艳欲滴。
手里的精美贺卡上,字迹歪歪扭扭,滚圆瘦小,应该是出自一位女性之手。
“浮云。我欠你的!”
署名“护花使者”。傻子都知道谁送的,我浮云虽然最近诸事不顺,智商也还是毕业的。
拿起电话,我愤然地将许久不曾拨打的“坏人”电话拨通。
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接通。
电话那头传出一声熟悉的“喂~”。
可不知怎的,这一瞬间就想将所有怒火都倾泻到看不见的你身上。
“花是你送的?你能不能不这么闲?我已经很明确地告诉过你,我们是不可能的!而且,我有男朋友。花我也已经扔了!”
“嗯!因为我欠你的呀~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不值得的。还记得高中时候第一次送你花吗?那时候不是没钱嘛,我把体验生活卖剩下的单支玫瑰都送你了......我是觉得,这么多年,没送过你一束完整的花,趁今天你生日补上......”
可这些苍白的话,落在现在的我耳中,就像是在卑微的祈求和好,也同样像是对我这将近一年闹心生活的怜悯。
“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爸妈不同意,而且我真的有喜欢的人了。好了,就这样吧,我们还是别联系了!”
可我却始终没有急着将电话挂断。
“傻瓜~你误会了!我真地不是来再续前缘的,嗯~,真地只是把这束花补上......这样,心里会好受些......”
你越是尽量掩饰你内心的不平静,越觉得你跟曾经的我没什么分别。
痛恨卑微,讨厌误解,反感这样的纠缠。
“别这样叫我!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我把我跟男朋友的照片发给你。就这样吧,再也不见!”
说完这一句,终究无法抑制自己情绪,挂断电话。
趁午休时间,抱着这束红玫瑰回到自己租住的小窝,将花细心地插到花瓶里。
生气,是因为你并没有试着去了解,从你人生脱轨几年的我,究竟经历了什么,收获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愤怒,是因为你这个烂好人,付出这些的时候,考虑我,考虑你,考虑很多人,却未考虑过“我们”。
一边欣慰生日还能收到你的礼物,却一边蜷缩在自己引发的漩涡里到处逃避。
你知道我为何离开西安回来?又为何没有住在家里。
你知道我为何拒绝你五伯提供的机会,在这形同待业的事业单位,拿着1500块工资混吃等死?
你可知道我哥跟袁蓉闪婚后,过的很糟糕。
虽然已经有了小侄女萱萱,可他穿着破洞的衣服,身上搜不出20块钱。
虽然我曾在他家借住半年,可却有床不能睡,蜗居在沙发上。
虽然名义上有个嫂子,却经常整晚泡在夜店酒吧,基本不顾家。
我有男性朋友,却不敢定义什么是男朋友。
当生活与我争锋相对,自己当初的所有选择,都在反思中经不起推敲。
当幸福与我失之交臂,自己身上你给的关怀,都像冰水洗澡一样煎熬。
心,早已不是简单的矛盾、挣扎、愧疚。
蓦然回首,我不是我,你不是你,我们不是我们。
又凭什么,去接受你说的“亲爱”。
又拿什么,去承受你给的“依赖”。
我说,
我们就这样吧。
几年不曾陪伴,各自长大的我们都有了沉重的心事。
你有心思,我有心思,却无彼此心思。
我说,
我们就这样吧。
几年不曾相安,各自生根的不安都有了繁茂的叶枝。
我有几枝,你有几枝,找不出同一枝。
我说,
我们就这样吧。
几年不曾相恋,各自背负的想念都有了顽固的污渍。
洗要数日,晾要数日,收拾还要多日。
只有这样,
能等到有心相伴,不必各怀心思。
只有这样,
能等到你我相安,不安只有一枝。
只有这样,
能见到真心相恋,不用再等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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