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两座三座

四座五座大桥

大桥的栏杆手放在腰间

若眺望遥远的彼岸

十七八的姐姐啊

手上拿着花和香

姐姐、姐姐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九州鹿儿岛

我是那西乡隆盛的女儿啊女儿

明治十年三月三

我那父亲切了腹

我就要去为他扫墓

要在坟墓前合十双手

唱着南无阿弥佗佛

眼中留下泪水

多希望我是男儿

便不会留下这泪水”

——日本京都童谣

“小川，你来了？”

“嗯。”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钱哪，你要到了吗？拜托，别告诉我说你忘了。”

“哦，当然了，五万円。你看，都在这儿呢。”

“哈哈，你小子，亏你还无精打采的。我还在想，你要是这次也没收获，会长肯定要揍你了。”

“哥，你别总想着我挨揍好吗？”

“好啊，只要你以后改掉这欠揍的个性，嗯，还有整整容，你的脸也很欠揍呐。”

“啊，你这人真是的……”

“哈，开个玩笑嘛。”

“对了，听说会里晚上有活动呢。你要去吗？”

“不去。”

“你也是的，我真不明白，就你这臭脾气，为什么会长还能纵容你。”

“我跟会长……是有共识的，他管不到我。”

“哈，真能吹，我还跟桥本爱有一腿呢。呐，你不想知道我这钱怎么来的？”

“跟我有关系吗？”

“倒是没有，说来解解闷儿嘛。”

“嗯……那你说吧。”

“哥，你还记得小时候，那个市原太太吗？”

“你是说那个，嗯，脑子有毛病的那个……市原阿姨是吗？”

“是啊，那就是还记得了。”

“嗯，只是有印象，怎么了？”

“虽然咱们俩从小一起玩儿到大，可我还是有一些事情都没告诉过你。”

“啊，彼此彼此吧。”

“咱们很小的时候，就是你们那个孤儿院还在的时候啊，我有次在路边碰到过她。”

“哦，我记得，她那时候还经常露宿街头呢。”

“是啊是啊，孩子们还经常拿她开玩笑呢。那时候不懂事，后来吧，确实觉得她挺惨的，你知道她其实也是有家室的吗？”

“真的吗？哦，怪不得大人们都还叫她市原太太呢。”

“是啊，可他丈夫早早死了，好像是那之后她才脑子出了毛病吧，然后我们就经常见她在大街上乱跑。”

“挺可惜的。”

“你不知道她还有个孩子呢吧？”

“真的？”

“是啊，一个女儿。还有更惨的呢。”

“哦？”

“你有火吗？……嗯，更惨的是啊，她是在疯了之后才怀孕的。”

“你是说……”

“是啊，那个女儿不是她那个死老头的。我想你也猜到了，其实，没人知道那女孩儿的爹是谁，市原太太啊……是被人**的。”

“……嗯。你不是要告诉我钱的来历吗，说这个干吗？”

“你应该见过她女儿。”

“没有吧。”

“她女儿叫纪子，不记得了吗？”

“好像是的，可能因为我很长时间没在这附近住了吧。”

“是啊，我还以为这片街道大家都相互认识呢。不管怎样吧，那个纪子啊，她跟我大约一样的年龄呢。”

“哦，那指不定以前真见过。”

“其实，你要是见过的话，应该会有印象的。市原太太还有个姐姐，也就是这个纪子的姨妈。市原太太疯了之后，她姐姐就跟她断了来往，想起来还真是狠心呢。后来啊，还是因为市原太太突然怀了纪子，你也知道，人言可畏的。她姐姐知道后大概是怕人说闲话吧，才把大肚子的妹妹接进了自己的家里。”

“这样啊，可是小川，为什么后来，我们还是在街上常见到她呢？”

“就是说啊。大概是在纪子出生之后不久吧，市原太太就又开始在大街上流浪了。”

“是被她姐姐赶出来的吗？”

“不知道，我听说反而是怀孕的时候她姐姐把她关着，直到她生产后恢复健康，还是她自己跑出来的。”

“哎，兴许她真是疯的没救了。”

“嗯，真真假假又有谁能说得清呢。不过，她姐姐还算有点良心，把纪子过继到了自己名下，一直到抚养她长大。所以，我们才一直都还不知道市原太太还有个女儿呢。纪子听她姨妈的话，一直把姨妈当亲生母亲，而以为市原太太才是她一个发了疯的姨妈。”

“原来是这样啊。”

“可是，纪子天生就心地善良，时常会给露宿街头的市原太太送饭吃呢。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小时候从没见他们在一起。说来有趣，我小时候啊，曾有一次看市原太太在桥底下找吃的，一时觉得她可怜，还塞给她几个饼，可你知道她干了什么吗？”

“嗯。”

“那疯婆子拿我给的饼扔我，还差点被她揍了一顿。”

“哈，我就说你欠揍嘛，原来打小就这样。”

“哥呀，别拿我开玩笑啦。我跟你说过，你如果见过纪子的话，肯定是会记得的。”

“为什么啊？”

“纪子呀，真是个不多见的美人儿呢。”

“真的？你见过？”

“那当然了……哥呀，我们最近见面少，有件事我还没跟你说过呢。”

“你说。”

“我有女朋友了，……就是纪子。”

“哦，怪不得你说她长得漂亮。”

“不，是真的很漂亮，我还想让你见见呢。”

“应该会吧，多久了？”

“有段时间了。”

“那要恭喜你了，小川，看来你真是长大了。”

“哎，可事情还没完呢……你还有烟吗？”

“嗯，给你。”

“呼……谢了。”

“后来呢，又发生什么了吗？”

“哎，怎么说呢。我真的很喜欢纪子，她不仅长得美，人也很好，真的很好。她说我是她的初恋，我们一开始有段时间老黏在一起。后来，她姨妈突然发脑溢血过世了，好像是死前告诉了纪子真相。从那时开始，纪子就像变了一个人，她不再是我一开始遇见的、那个开朗的女孩儿了，大概再也不会是了。”

“哎，真是命苦。”

“她后来把她的亲生母亲，就是市原太太，从街上硬是接了回来。”

“哎……”

“……”

“……”

“哥呀。”

“嗯。”

“你有想过，死后我们会到哪里去吗？”

“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我小时候听大人们说，死后大家都会去地府，那里有慈爱的地藏菩萨，他会度一切有罪的、无罪的都到达彼岸。”

“我还以为，你早就不信这个了。”

“对呀，我不信。不久前，我听了另一种说法，说我们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才是地狱，因为人们会在这里做尽恶事，却没有果报，而一心向善的人，却不断被人欺压凌辱。我现在开始，慢慢相信这种想法了。这个世界，没有神的。”

“小川……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从纪子把市原太太接回家里后，她就没再找过我了，我也能理解她的痛苦。可时间一长，我就想她了，觉得现在去看她还可以安慰安慰她。我就去了她家里，她对我很冷淡，可我没在意，还一直想逗她开心呢。那天晚上，我硬是留在了她家，我们睡在一张床上，而市原太太就在隔壁。我没想太多，就像以前那样去抱她，可她突然挣脱开，然后就缩在墙角，一边叫着浑身还一直打颤。隔壁的市原太太被吵醒了，撞开门就冲了进来，她一边叫嚷着我听不懂的话一边推我，最后蹲下来抱着纪子，两个人就在角落里哭。我突然感觉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也不敢妄动了，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就保持着那样子待了一整夜，我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才能让她们相信我是没有恶意的。”

“哎，你应该给她点时间，也许就会好吧。”

“哥，你还不懂……后来，过了几天，我想纪子可能不会再生我的气了，就又去找她。我们两个坐对面，她告诉我以后我们不能见面了，我说不行，她就开始哭。她说，她发现自己最近恍恍惚惚的，经常有时候会分不清现实还是做梦。她说，其实很小的时候她就有过这种感觉，可却还没有影响她生活。直到她的姨妈去世，知道了真相后，她的这种情况就开始加重。她说这是躲不掉的，她相信市原太太的事情会在她身上重现的。所以，她要和我分手，不忍心看着我被她连累。”

“小川，有些事情呢……我们确实改变不了。”

“我没有答应她分手。”

“……”

“事情还没结束，哈，我多想一切就这么简单啊。我，哥，我真的想过要养她一辈子，我想过是时候离开会社了。当时只是一瞬间，我想过要找一份踏实点的工作，慢慢攒着钱，我要娶她，连市原太太也一起养着吧。不论外人怎么看，不论生活如何窘迫。我和纪子都会快乐地生活，我要让她有安全感，她一定不能……像市原太太，因为这种事就被人抛弃。”

“小川，我很佩服你，你真的长大了。可是……”

“是啊，可我还是一样单纯，我他妈的就是太单纯。……她听我说要养她，看我决心很大，就告诉我了一件事。”

“嗯？”

小川掐掉手上的烟，把头靠在身后的栏杆上，两眼望着蔚蓝的天空，淡淡地说：“她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