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总是想谈谈文学,我心中的文学。
昨天和即将高考的朋友聊天,她似乎非常羡慕我现在的状态,于是我告诉她:“大学并不是你想象的样子。”她有点不服,表示我享受着她没有的东西。我问,那是什么。她用感叹号强调的两个字严肃地回答我:自由!
我觉得颇为有趣,不禁笑出声。
自由——这是个我在连载的小说中想要表达的主题之一。而一旦一个思想在虚构的故事中出现,那一定意味着在现实中作者是欲求之而不得的。
自由是不会有的。只要是个想在社会中立足并存活下来的人,就永远不会得到真正的自由。你会受到规则和潜规则的双重制约,会面临情感或道德的多方矛盾。所谓自由,只能是在深夜的电脑前,满腔激愤地在公众平台敲出来的标语,当第二天被闹钟催着起床上班的时候,它就如吸血鬼一样化为灰烬消散在明媚的阳光之下了。
牢狱用铁窗锁住罪恶的态度,生活则用鸿沟磨平幻想的棱角。
二十岁以前高喊着自由的人,二十年后全都成为了自己讨厌的模样,而且还乐在其中——就好像现在的我一样。
人会向现实做出妥协,也不得不做出妥协。好在我作为会写故事的人,还可以躲在自己创造的小世界中,靠着那些可爱的人物安慰自己,以此作为文人最后的倔强。
然而,就连这种自欺欺人的倔强,竟然也到了面临利益压迫的时候。
就好像有的小说作者连“的得地”都不分一样,以最低字数作为长篇小说的最低标准,很明显是不专业的。
既不问表达需求,也不问行文构思,只是为了凑够一个足以赚钱的数量。而为了达到这个远超表达欲求的字数,作者就势必得做“流水账”,为自己的“创作”加一些世俗的东西,来满足同样世俗的审美眼光。
别看这区区几万字的世俗,它们的存在,却能让一部小说从作者的“创作”,彻底沦为作者的“工具”。只可惜作家创造出的人物不会自己说话,如果你有机会问问他们,想不想按那样的方式生活于纸页上,他们一定会回答你:宁死不从。
文字的尊严全然不如那少的可怜的每月一两千的零花钱——但是,这才是活在现实中的人,不是吗?只可惜故事不是现实,也不该成为现实——故事中的每个人,都必须有足够的任性。
我也势利,我也屈服于现实;可是,正如我老师在最后一节课严肃地告知我的那样: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不得不妥协,但是在精神世界,我们绝不受委屈。
我时刻牢记我老师的这句话。这句用来结束整整一学期的剧本创作课的话,不仅代表着某位创作者的个人尊严,更是一个社会人最后还可以尊严一下的底线。
于是,我默默地把已经签好名的合同塞到了我的专业课课本之下,再也没有看过它一眼。不幸的是,也许我的小说永远只有不到千人的阅读量;幸运的是,我可以继续自豪地写我的小吸血鬼,她不帮我赚钱,但她帮我做梦。
我是个足够骄傲的人,看不起很多人,也看不起很多现象。当我把一只“偏要喝人血而拒绝任何替代品,并愿意为此付出惨痛代价”的吸血鬼作为主角的时候,我想写的,正是自己可怜的文人骨气。
有时候我痛恨这种骨气。如果没有它,也许我的高考作文还可以再高个几分;如果没有它,也许我也能高产如母猪,成为比现在有名得多的网文写手。
只可惜,正因为有了它,上述的诸多好处,于我都失去了意义。
到头来,文学终究只是爱好;爱好和职业,是截然不同的事。
回到最根本的问题,故事创作的初衷到底是什么呢?是打发无聊的时间?还是成为富有的作家?罗伯特麦基用整整一本《故事》回答这个问题:故事,是有意义生活的比喻。
意义,即愿意付出代价,追求自己的生命价值。
生活,即自己的人生体验,属于且仅属于作者的欲望动机。
当如今的有些读者对着那些“能从裤裆里掏出一把rpg”的签约小说大肆赞赏的时候,当如今的有些作者打着错误的标点进行匪夷所思的断句的时候,当如今的有些考生挥舞着堆满华丽辞藻却毫无人性可言的试卷炫耀高分的时候,可想而知,现在的语文教育已经到了何等……无可救药的地步。
然而这些都与我无关。
每个人活在世界上,都有选择自己身份的权利。他们可以成人,可以成神,当然也可以成狗——正所谓欲望越大,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无论是仰望星空,还是脚踩大地,只要人做出了选择,他就只能永不后悔地勇往直前。
在这点上,我无权评判任何一个人的生活态度,因为艺术的指导思想不是高级低级,而是人道主义,即:认知、尊重、欣赏自己和别人的生命价值。这是艺术的最基本标准。
我能做的,只有反复地用文字提醒自己:你现在在创作,这是你保有的最后底线;一旦在精神世界中委屈了自己,你的腰杆就再也别想挺直。
检验故事好坏只有一个标准:能否打动你。如果真的能打动你,就是好故事;如果不能,那就不好,即使所有人都说它好。
作为创作者,必须学习专业的知识,确定自己的定位,在自己的定位中完成适合自己的表达——哪一种表述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哪一种表述可以打动人,哪一种表述可以让你表达自己的东西。
做艺术的人要忠实于自己:你要讲你的故事。你,因为你的某种认知,而找到了某种最恰当的叙事方法,不要为了其他的外在因素去扭曲自己。当你的故事连你自己都觉得可说可不说的时候,就别说了。没有意义。
伟大的故事创作者都是在某一方面发现了人类未能探知到的极限:如果被接受,他就成为了线性叙事的天才;如果不被接受,他就变成了非线性叙事的疯子。
因此,不要羡慕别人,不要在创作的时候故意去装,去证明自己比其他创作者高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认知水平,是命,这是装不了的。只要忠实于自己,哪怕不被人理解,但不会被人瞧不起;但你一装,立刻会被人瞧不起。
培根曾说,优秀的文学作品永远只写人做的事,而不是社会希望人做的事。
发现人性深处的黑暗,又可以站在上帝的角度去怜悯它,就能创造人性的光辉,这叫“意生情”。
当你为故事中人性的至暗时刻感到心疼的时候,就意味着在写一个好故事。而一味回避人性的阴暗面,用虚假的善意去伪装自己,则是构成无意义生活的原因。
没有生命价值上的深度,没有对人性透彻的了解,故事就不会有价值。小说是,电影是,就连一篇普通的记叙文,都同样如此。
最后,仅用我笔下那只小吸血鬼的台词,来结束这篇写给热爱文学之人的随笔吧:
“当人获得了绝对的自由,他就会成为怪物;当怪物失去了行使自由的能力,他也就变回了人。我之所以强大,只能是因为我足够任性,任性到你们都讨厌我,甚至想消灭我。但如果,我是为了被人理解而成为怪物,那么两者不都将变得毫无意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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