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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丰号的堂上算是迎来了开年以来最热闹的时候。
虽是已经开春,但还是冷,能让人冒着天寒地冻出门听戏的定是最当红的角儿了。
韩友葵买票的时候,卖票的班主告诉他,“这个角可是从天津特意请来的,在天津红的不行。”
韩家作风老派,之前刚住进宅子里的时候,还请过戏班到家里唱过唐会。北平的戏班不管是派头行头都不是秦腔班子能比得上的,自然就给韩家人开了眼界。韩友葵和银豆年纪小,听戏也多是听个热闹人多,加上,这北平的庆丰堂,兄妹俩都是第一次,竟是兄妹俩还弄的有点紧张了,坐着汽车提前两个钟头就从韩府出了门。
庆丰号开在热闹地段,韩家的汽车哪里还开的动,被旁的车辆行人堵在了水泄不通的路口。
“哥,你帮我看看,我这新烫的头发行不行?”
银豆从小就是一头短发,现在来了北平,头发也没有办法一夜蓄长,现在正是半长不短的尴尬时候。韩银豆见北平的摩登女郎大多烫了发,觉得十分时髦好看,便也有样学样的烫了头。头发又不甚长,小卷搭在头上,十几岁的年纪,加上又是穿了一件桃色的棉里旗袍,衬的人面色并不甚白皙,又更加显示了稍显胖了些的身材,老成了不少。
韩友葵疼惜妹妹,也看不出什么好看不好看来,“还不错的呢,只是这药水味道还正是重。”
银豆头上烫发药水的味道还没有散去,在狭小的车厢里散着,让友葵觉得有些上头,便抬手放下了车窗透气。
却是见一灰色长衫的身影立在了自己的车窗前。
韩友葵稍抬头,却是见这来人是安三少爷。
“你……”韩友葵很吃惊,话还没有说出来,却是见润琦向他俩招手,一边招手一边喊着他俩下车。
“这里人多,下车走过去反而快些。让你家司机把车开出去,在路口等着吧!”
原来是润琦带着曼君早早的就在路口处下了车,打算走去戏院的时候,正好看见了韩家的白色福特。
“你们来的也好早啊!”
曼君挽着润琦,见到他俩心情甚好,“好戏赶早嘛!”,说完见到新造型的银豆也是笑意盈盈,“银豆这头发做的真好看,赶明儿我也得照着你这样的做一个。”
银豆听不出曼君话里的客气,还以为是真心的称赞,倒是十分的害羞起来,“我就是照着曼君姐姐的样式做的呢!”
润琦穿着长衫,今天的做派颇中式,见韩家兄妹穿的贴身的西装和旗袍,觉得与戏园子的格调颇有出入,一如往常的看不上,倒是玩心大发,也附和这曼君,夸银豆的衣服发型,从头到脚欣赏了个遍。
韩友葵见润琦和曼君动作亲密本来有些不快,但是见润琦又似乎对自家妹妹印象很好的样子,便也释怀了不少,一行招摇了去了庆丰堂上。
所以说,人一是运二是命。今天的花旦名叫小桃。十岁的小桃就已经在北平的戏班里了,那时的她还没有靠旗高,跟着戏班子里的角儿做跟包。因为总是唱不出名堂,便几番被人倒手去了天津,被天津的班主一眼相中,特训了几年就上了台,倒是一炮而红。如今重回北平,倒是是新人旧地重游,心里滋味怪的很。
进了戏园子大厅,人多的吓人,大冬天,几乎要拥挤出一背的细汗来。门房有些过分谄媚的领着四人到了二楼的包间。
友葵和银豆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眼睛里都冒着光,倒是安润琦跟在后面,显得有些子无精打采的。
润琦倒是向来不喜这些东西的,加上亲生母亲也是唱戏的出身,很容易就会想起陈年旧事,所以倒是更去影院那里看舶来电影。这回儿还是又听了曼君的劝,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对韩家上点心,交往一下对自己也有利,才这般跟了过来。
庆丰号是北平的老戏台了,在北平也是数一数二,虽说不上多大,但倒是格局紧凑。老板把聪明伶俐又年轻的茶房安排到了二楼,脚边炭火烘的又暖。润琦长衫里套了个毛褂里,脱又脱不得,倒是当真捂出了一身的细汗。
韩友葵西装穿着也觉得热,西装外的大衣也明显是有些穿不了了,便随手脱下扔在了椅背上,又脱掉了西装外套,露出了里面同色的西装背心来。
安润琦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美男子,但是却是个好打扮的人,不用多看,也认出来,对面韩友葵穿的都是最新最时髦的样式布料。自己家里的那些细纹料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光彩。安润琦想到这里,这下子倒是自信锐减。“哼,”安润琦只能内心冷笑一声,又一次安慰自己说,“土包子倒是打扮的人模狗样儿的。”
大戏还没有开锣,观众还在源源不断的进来,安润琦没有参与曼君与那两兄妹讲话,而是坐在楼上看着底下的一切,颇有些上帝姿态。
楼上包间安安闲闲,好茶酥点齐备。
一楼倒是完全被人给挤满了,茶房早就跑断了腿,一会儿添茶一会儿端瓜子点心。那边台上的角儿还没上场,底下观众就已经是开了锣,各色形态样式,一会儿是“你踩我脚啦”,一会儿又是“钱包丢了”,多姿百态。
安润琦虽然生性冷淡,对什么事情都是刻薄样子,倒是很是喜欢观察人,见大家千姿百态倒是看的生动。
“安少爷看什么呢?”银豆见润琦不说话了,便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
“没什么呢!随便看看。”润琦边说边在门口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光头来,“诶?你看那个是不是你们府上的?”
银豆顺着润琦手指方向一看,还果真是,“大杰叔!国锋叔!这儿呢!这儿呢!”
韩银豆唤了两人上来,两个大汉咋咋呼呼的,还带着些马匹味道,就上了二楼。
“听将军说,少爷小姐来看戏了。大杰一回来,我就拉过来,也来凑个热闹呢!”
韩大杰润琦认识,但是同这韩大杰一起的,说话这人润琦就并不认识了。只觉得都是魁梧的相貌,身上有当兵的样子,周身还带着些杀戮之气。
“哈哈哈,来了就一起看吧!”韩友葵在俩人跟前倒也轻松自在,招手让茶房添椅子。
包厢里并不大,一张四方桌,也就是四个人的位子。茶房有些难办,只好排挤说两人没票,是加不了位子的。
这下子倒是把韩大杰给惹恼了,从口袋里掏出了金条,往桌上一掼,“还有位子没!”
安家在北平几十年的生意,财大气粗也是算的上的,可是又哪里见过这样子,靠着有钱蛮横无理的。
茶房见了金条当然不敢再说什么,直接下楼请了庆丰堂老板过来。老板认识润琦,却不知一旁几位的来历,只好腆着脸赔不是,立马在旁边安排出一间空着的包间,让韩大杰和韩国锋过去。
“这老板当真是不变通,是吧!哥!让大杰叔他们和咱们一起坐怎么了?”韩银豆还一直为两位叔伯报不平,“真的是!”
银豆在山里呆习惯了,说话声音大,这般抱怨声,几乎要让整个戏园子的人都听见了。
“快坐下来吧!”曼君在她身边,拉她坐下,“老板也是按规矩行事呢!先喝茶吧。”说罢给每人都斟了茶。
润琦接过茶盏,笑着看了一眼曼君,眼底的意思是——“你看你邀来的都是什么祖宗!”旁人看了只当是宠溺。
茶水一入口,安润琦便发现茶放了这么半天居然还是温热的,这才注意到,原是身边茶房一直在换,保着这盏里茶水在这数九寒天里不打嘴。
“你倒是挺伶俐的,叫什么?”
“庆丰号里大家都叫我小六儿,少爷您吃糕点……”
润琦把糕点盘递给韩友葵,韩友葵低头看看糕点,京津的吃食大多不太精致,干巴巴的,还没有吃就已经觉得嗓子眼里干噎了,又不太好意思谢绝润琦的好意,就随手捻起一小块,敷衍的尝了一小口。他自己本不是太在意吃食的人,来了北京这段时间,什么新鲜的玩意儿也都尝过了,倒是都不大和自己的心意。就说前天在白俄馆子里喝的什么“咖啡”,又苦又涩不说,还硬生生是让自己一天一夜都没睡着觉。
戏园子里的糕点也大多中看不中吃,韩友葵本就是饿着肚子来的,现在被一小块糕点倒是吊起了胃口,觉得肚子空的难受,只想着回去让大杰叔的老婆给自己来碗面,淋上热乎乎臊子,来的爽快。
韩友葵正这么想着,便见隔壁包间的韩国锋探过个脑袋来,“少……少爷……”
“国锋叔,怎么了?”
“这戏台子上要唱什么?”韩万生手底下的这些人,都是十几岁就进了队伍,跟着韩万生走南闯北,一手厚茧却是大字不识,盯着幡帷上的戏名,急了老半天了。
“穆桂英。”
“穆桂英!”两个大汉听得挺高兴,“那可是好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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