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一豆烛火微亮，昏黄的光照在余怀归的侧脸上，也照亮了他说的那个故事。
“一千六百多年前，王朝风雨飘摇，旧王辞世，皇子陷入了皇权纷争之中。皇长子经纬奇才，胸有大志，文韬武略，无不在行；嫡长子礼贤下士，聪慧绝顶，修订史书，政学有道。朝中以两位皇子为首的文臣武将各自成派，内斗之下，两败俱伤。”
“而就在那个时候，国内来了一个方外之士，投靠了皇长子的麾下。在那人的帮助下，阴阳五行、九宫八卦顺手拈来，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嫡长子纵有千万种谋略，却都败在了那人的实力之下。大势所趋，嫡长子没有等到他驻守边关的弟弟领兵回来，就已经死于方士之手。”
“嫡长子的弟弟，其实不是嫡长子的亲弟弟，但是这个人从小受尽歧视和凌辱，只有嫡长子待他犹如亲生弟弟一般好。长大之后，他自请戍守边关，愿为嫡长子守护江山。这一次，他得知宫中巨变，点兵五万随行，然而等他赶到之时，却只有一方灵堂，一口棺木。”
“皇长子已经继位，留给他的只是一道收回兵权的旨意。他默默地在灵堂中守了七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第八日，他回到了自己的宅子里，吃饭睡觉，养精蓄锐。第十日，他勒令余下的部将回边关。第十五日，他单枪匹马闯入皇宫，死于皇长子的箭下。”
“他只是想要报答这些年来，嫡长子对他的保护和信任，如果没有嫡长子，或许他早已死在了十多年前的雪夜，死在了宫里贵人们的口舌之下，死在了先王的不屑之中。这条命，是嫡长子给的，自然也要还。”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方士却截取了他的灵魂，将他封印入一把古剑之中。古剑原本一直放在皇陵之中，方士却说，用他和嫡长子二人的灵魂祭剑，未来便可以从剑中得到一统天下的宝藏。他方才知道，原来嫡长子的灵魂也封印在了剑中。”
“可是一千多年过去了，皇长子很显然没有利用这把古剑一统天下，但是古剑却随着墓葬出土而重见天日，被放在了博物馆之中。他和嫡长子在剑中混混沌沌生活了一千六百多年，直到一次机缘巧合，一个凡人的鲜血解开了封印，他们才得以重获新生。”
“他们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区区一个凡人的鲜血，就能解开封印。直到不久之前，嫡长子恢复人身，才终于明白，原来那个凡人，就是千年之前那个方士的转世。”
“当年方士只是窥得天机，恰逢玉照元君夭折，成为古剑，需要生人灵魂蕴养，他便自作主张做出了这等事情。后来他知道事情荒唐，却已经不可挽回，所以在某一天悄悄地离开了。”
世间之事，素来都有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余怀归的故事讲完的时候，恰好有两碗面放在了我们面前。我还沉浸在他的故事中无法自拔，老妇已经转过身去了。
我听见她说：“不错的故事。”
余怀归已经递过一双筷子来，温和地笑着说：“晚晚，吃面。”
“哦……”我接过筷子，挑着面碗里的面条。这面条根根圆润，细长不断，似乎是用一根面烧出来的一般。整碗面清汤寡水，连菜叶子都没有，更别提油水了。
我看了一眼余怀归，他的吃相一如既往的优雅。
我知道他说的就是他自己的故事，当年他们三兄弟的故事。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肖晴竟然就是当年那个方士的转世，这还真算是冤家路窄了。不过，在他的故事里，没有提到我，这让我有些疑惑。
低下头，挑起几根面放到勺子里，加了一些面汤，一并送入口中。
面条入口的那一瞬间，没有任何味道，寡淡地让人想吐。可是下一刻，忽而齿颊留香，那股香气从面条中间流窜而出，一刹那盈满了口腔鼻尖。再嚼动的时候，甜味便从面里渗了出来，像是冰糖的味道，又像是蜂蜜的味道。整口咽下去的时候，灵台忽而清明空灵，像是洗尽铅华一般，让人心智顿开。
第二口，过往的回忆忽然如水一般涌入脑海，一帧一帧地回放。初见余怀归时的惊恐害怕，后来的无奈妥协，接着一步步走入他编织的爱情之中，最后深陷沉沦，再也不愿离开。
第三口，那些承载过往的记忆，霎时又如潮水一般退去，脑海一片空明，转瞬之间便仿佛初生婴儿般纯净淡然。
第四口，时空倒转，千年轮回，仿佛看到古都的风华绝代，美人的裙带飘然，还有茶楼上执扇的公子，唇畔染笑，明眸皓齿，佩剑上的流苏，像是多年以前的红颜系上去的一般。
第五口、第六口……
这碗面不多不少，恰好十口。
十口面下肚，仿佛已经遍历三生。
最后余怀归捧着面碗，喝完了最后的面汤。我学着喝汤，汤入口也是极淡极淡的，像白开水的味道，温热的汤汁入喉，一路向下，极为熨帖。
放下面碗，我抬头看余怀归。
在吃面的过程中，我似乎已经陪伴他，重新经历了曾经的人生。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好像遗忘了些什么。
余怀归伸过手来，在我的脸上轻轻一抹。
我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吃着吃着，就哭了起来。尴尬地低下头，我说道：“真是完蛋了个球，这面好吃地哭了。”
余怀归噗嗤一笑，然后站起身，转头说道：“多谢婆婆。”
面汤还在锅里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蒸汽腾腾，老妇的面容氤氲在后面，依旧是看不分明。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余怀归拉着我朝她鞠了一躬，然后带我离开。
“刚才……”
“刚才你看到的，都是你的前世。”余怀归说。
“我的……前世？”我愣了一下，“那怎么还有你？我以为那是你的前世……”
余怀归抿唇一笑，有些无奈地说道：“傻瓜，你难道还没有想明白吗？你我，早有姻缘。”
我忍不住捂住了嘴巴：“你是说——”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你。那时候，你是大将军的小女儿，被宠成了京中出名的小魔女。我是宫里受尽歧视的皇子，我十七岁那年，你我相遇。二十二岁的时候，我为了逃离京中的纷争，去了边关带兵。次年，大将军被韩致凉设计，满门抄斩。你逃了出来，独自一人跋涉千里，来边关找我。后来……你就一直留在边关陪我。直到我回京，你说会在边关一直等我。可是我没有回去，你也……”
余怀归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明明解开封印的是肖晴，可是我偏偏缠上了你吗？因为……傻丫头，这是你我命中注定的相遇啊。”
“怪不得，我会看见那些事情……”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当年风光无限的小魔女，鲜衣怒马，闹市而过。受尽白眼的落魄皇子，独自上街，万念俱灰。两个人就是这样相遇，却不曾想过，一眼便是一生的牵绊姻缘。
后来，皇子为报兄长之恩，辜负了小魔女的等待，命丧黄泉。消息传回边关，小魔女不哭不闹，只是穿上了皇子的战袍，跨上他的战马，带着精兵连番征战，最后死在了战场上。
皇子的灵魂千年封印，一朝破印而出，发现小魔女的转世竟然就在眼前。此生的故事，也就由此揭开。
快要走出鬼市的时候，突然成老叫住了我们。
我转过身去，便看见成老捧着一套喜服，站在我们身后。他和蔼地笑了笑，说道：“如果不嫌弃的话，日后的喜酒，就请老头子去喝一杯。这是我给你们准备的喜服，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不喜欢。”
“成……成老……”我愣了愣，有些惊讶。
余怀归却恭敬地伸手接过，说道：“若是成老不介意，日后我和晚晚的婚礼，还希望您能成为首席。”
首席，也就是余怀归的家长，由成老来担任，实在是太好不过了。
成老笑眯了眼睛：“好，那我可就等着你们的请柬了。”
离开了鬼市之后，我深吸一口气，望着手里的这两套喜服，有些惊喜地说道：“成老怎么会……”
“或许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余怀归揉了揉我的头发，笑道。
回去之后的第三天，我就和余怀归一起带着帝江印，去了韩路远家里。新婚燕尔，整个家都弥漫着粉色泡泡。我看着慵懒地躺在沙发上，容颜娇嫩的肖晴，啧啧了两声，心道情事还真是养颜。
肖晴啃着草莓，看着我问道：“你们俩，什么时候结婚？”
“余怀归的意思，是要先问问我爸妈。”
“得了吧，我看你妈对这个女婿满意的不得了。”肖晴哈哈一笑。
我凑过去，在她的脸上捏了一把，啧啧了两声：“瞧这皮肤水嫩的，你俩该不会从早到晚都腻在床上吧？韩路远也不怕精尽人亡？”
“怕什么，他体力好，折腾得起。”肖晴摆了摆手，极为豪迈的说。
我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估计这世上也就她可以把这种事情说的这么正义凛然了。
回头看一眼紧闭的卧室门，里头金光四溢，我知道余怀归的复活正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想到他即将成为正常人，我的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地激动。(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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