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庭长开了个头，却又沉默了下来。她是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苏小慧刚刚从她办公室摔门而出，秦贝贝立马就哭得梨花带雨。仿佛纪检、苏小慧、还有她刘欣然都欺负了她秦贝贝。弄得她本来想好的那几句严厉且语重心肠的告诫根本就没机会说出口。

苏小慧的话秦贝贝受不了，可在刘庭长看来却是一点儿都没说错。好好的一个大美女本身也优秀，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怎么就非要去搅和别人的婚姻？而且这人还是正在审理程序中的当事人！无论是道德品质，还是政治觉悟，刘庭长以后都不准备再高看秦贝贝一眼了。可她没想到秦贝贝倒来了个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

说苏小慧掺和了这事儿，刘欣然是一丁点儿也不相信。苏小慧她图啥呀？没有半点好处不说，还会惹一身骚。

再说，这么多年了，苏小慧是个什么样儿人她还是了解的。这就是一个老一辈儿人都喜欢的那种“稳稳当当”的大姑娘。刚来西城法院时，也年轻气盛脾气暴，一言不合和当事人吵过，牙尖嘴利的不饶人。当事人常常被她说得干瞪眼，有几个还找领导投诉过。可这几年也许是年龄大了，苏小慧的脾气稳重温和了许多，处理起当事人与法院的关系那已经是相当成熟了。好久都没听到过苏小慧这么牙尖嘴利心直口快地骂人了。得，今天秦贝贝把她这性子又挑了起来。

另外，这件事上，苏小慧也着实冤枉。连她刘欣然都在领导那儿落了不是，更别说这案子的主审法官了。董小东案子是必然要指定给别人了。这倒没什么，一件案子没了还有下件案子，案子是审也审不完的。关键是接下来对苏小慧个人的调查，没完没了又牵扯精力。

唉，真是无妄之灾。而始作俑者却还觉得天经地义，一脸的理所当然加万分委屈。想想刘欣然就心烦。

“得，你不生气就好，别气坏了身体，这点事儿不值当的。你在这里面没什么事儿，组织调查一下，走个过程就完了，千万别有压力。快下班了，回去好好舒散一下心情吧。”

“哦……”苏小慧本来都作好了挨训的准备了。她以为刘庭长最起码也会劝她改改脾气，谈谈同事相处之道，最后再强调一下干警团结……谁知道，就这么安慰几句一笔带过了。

她现在心情确实极度郁闷，不过下班后却不能去“舒散”，因为她要去上陆湛阳的跆拳道。呃……她可能是要让别人“舒散”一下了！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

陆湛阳敏感地察觉到苏小慧今天心情不佳。最近这几次训练，苏小慧虽然都表现得很配合，可明里暗里总会翻个白眼，做个鬼脸，愤愤不平之色几乎溢于言表。陆湛阳知道苏小慧心里是不服气的。但今天，从上课开始，苏小慧几乎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平的情绪和表情。让练体能练体能，让练基础就练基础，连被摔也各种淡定，爬起来接着挨摔。

陆大教练顿时觉得惊悚了！他努力地回想昨晚骂苏小慧的那些话，仿佛……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过分哈……苏小慧该不会是因为这个跟自己闹脾气吧？

以前在二十九中教学生那会儿，偶尔也会有一两个刺儿头学生，自认为在老师这儿受了气，然后就一言不发示，威似的在陆湛阳眼前使劲儿折腾。这要是以前，他才不惯那臭毛病，你要折腾，我帮你折腾，折腾不死你！到最后总是学生求饶。

可这次换成了苏小慧，陆老师就有点心虚了，毕竟与苏小慧是服务关系嘛。其实，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在心底隐隐约约有那么一丝莫名其妙的慌乱。

课间休息，苏小慧席地而坐，拿起水杯正要喝口水，不期然斜刺里伸过来一瓶运动饮料。

陆湛阳站在她跟前，并不看她，眼睛瞟着场地的一角，微微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那个，运动时会消耗大量的肌糖原、维生素。出汗也会导致钾钠的流失。所以，咳，运动后适当地喝点这个是有好处的。”

“谢谢。”苏小慧伸手接过来，心想这混蛋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好，该不会等一会儿又有什么损招等着她吧？

陆湛阳随后在她身边坐下，苏小慧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

“嗯……腿还疼吗？”

“不疼了，挺好的。”

“拉韧带就是这样的，开始都挺痛苦。但几天不拉，韧带就会很快缩回去。这就是为什么我要给你加课的原因，与其缩回去再重新拉，遭二茬罪，还不如一天拉一点，直到全拉开……”

“哦，知道了。”苏小慧想想都觉得疼，她能不聊这个吗？

“诶……你怎想起练跆拳道了？”陆湛阳边喝手里的饮料边问。他也觉察出这个话题不怎么讨喜，果断换下一话题。

“之前开庭，有个当事人要袭击我。我当时不要说招架之力了，连逃跑都做不到，整个人是懵的，大脑一片空白。而且我身体素质确实也很差，所以我想练练跆拳道说不定有用，起码能让我在突发事件面前作出应急反应。”

“还会有人要袭击法官？”陆湛阳感到颇为不可思议。

“怎么不会？而且多着呢。你们总抱怨说到法院打官司门禁多，安检多，麻烦。可你们不知道这来来往往的当事人里有多少处事偏激的，有多少心怀怨怼的，还有多少想怀恨报复的。

这段时间各地法院法官出事的不少，什么法官被刀刺，被枪击，还有整整一个法庭被当事人用枪扫射的。法官已经算得上是高危职业了。你以为坐在审判席，穿着法袍，拿着法槌，看着像多威风似的，其中辛苦有谁知道！

其实基层法官案件量多，工作压力大，再加上还有那么多像你这样不理解我们工作的当事人……说不理解都是好的了，有多少人来法院之前就带着有色眼镜看法官。官司还没开始打，先把自己定义为法官循私枉法的受害人。整天不想着搜集与案件有关对自己有利的证据，尽想着怎么找法官的麻烦。我要是心理素质稍微差点儿，的还真干不了这么多年基层法官。”

陆湛阳沉默了，他没想到看似强悍的苏小慧有这么多辛酸和无奈，也没想到看似威风的法官竟是这样的危机四伏。

苏小慧发觉气氛有点僵，心里默默地怪自己，怎么今天变得牢骚满腹的。于是强行转移话题。

“你们当体育老师的是不是……都这一个脾气？”

“什么一个脾气？”

“嗯……”苏小慧有些不太敢说，侧过脸偷偷看了陆湛阳一眼，“就是……脾气特别暴躁。”

陆湛阳瞪了她一眼，他就知道苏小慧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你别瞪我呀，我又不是瞎说。我小时候啊，几乎遇到的所有体育老师都十分‘凶残’，直接导致我最害怕上体育课。我现在运动能力这么差，说不得就是以前对体育课的阴影所致。”苏小慧这顶大帽子直接压死一批体育老师。

“我说你自己体能差，不注重锻练，怎么就把责任都推给二十年前的体育老师了？”陆湛阳瞪着苏小慧，简直要被她给气乐了，“现在的教育方针还稍微好点。以前对体育、音乐这样的课，上到家长校长，下到老师学生，都不重视，能占用就占用，能不上就不上。可是孩子的身体健康、茁壮成长是只靠数理化、语文、英语就成的吗？

家长、老师不重视，孩子自己更不重视。我们这些当体育老师的再不严厉点，连哄带吓地让你们好好上课，你们早就能逃避就逃避能糊弄就糊弄了。我们这些当体育老师的良苦用心你们都仔细体会过吗？就知道报怨体育老师凶。有本事把身体练得健健康康的，别一脸苍白走路打晃，你当我们愿意凶你们呀！”陆老师可算逮着机会了要为天下的体育老师打抱不平。

“可我怎么觉得你格外凶。”苏小慧小声嘀咕着。她想起之前为陆湛阳的案子去二十九中找学生调查取证，有几个学生说起陆湛阳的“凶残”事迹时颇为咬牙切齿的样子。

陆湛阳看着苏小慧光洁的额头手直痒痒，很想敲她个爆栗。可是有师德的陆老师忍了下来，忍得十分辛苦。

“诶，我说苏小慧，你成天是不是不气我就觉的人生没意义？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

“瓜田李下嘛。”

“对呀！我教得是初中的孩子！一群十四、五岁，正处于青春期状态的少男少女。这个时期的孩子人生观世界观还没有完全成型，但十分自我，还很自以为是。对两性感情已经开始萌动，性别意识逐渐深化，开始渴望异性的关注并关注周围的异性。

我，作为一个年轻有魅力且长相帅气的男体育老师！如何去避免和十四五岁懵懂大胆的女学生们瓜田李下？那只能是大体能消耗的训练了呀！而且谁越在我身边转悠我越练谁！这才能让那帮精力过剩、荷尔蒙乱飞的青春期小屁孩儿们心无旁骛。既锻练了他们的体魄又安定了他的心灵。这么两全齐美的方法不是每个体育老师都像我这么优秀能想出来的！”“优秀”的陆老师说这番话时是一脸的严肃认真，似乎他怎么想就怎么说了。

苏小慧听得一愣一愣的，直直地看着面前这个认真自夸的陆湛阳，颇有些目瞪口呆。

哎呀呀，我的天！苏小慧在心里不禁啧啧赞叹起来。能自己把自己夸得这么清新脱俗自然而然且理所当然毫不脸红，也真是难得一见的奇人了！

可能是苏小慧赞叹的眼神太露骨，陆湛阳站起来拍了拍屁股，用后脑勺对着苏小慧喊，“休息这么长时间是要混到下课吗？！起来压腿去，压完腿前踢后踢各三十组！”

苏小慧撇撇嘴，她就说嘛陆湛阳哪有那么好心？看，十分钟不到又原型毕露了！

背对着苏小慧的陆湛阳脸上微微有些发烧。过了好一会儿，他脸上的热度终于慢慢退了下去，这才敢转过身来盯着苏小慧继续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