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湛阳看着坐在地上，哭得鼻涕眼泪一塌糊涂的宋艳霞，心里并没有多年疑惑被解开的轻松。反而五脏六腑雍塞了满满的哀伤和戾气，一股无名火蹭蹭窜得老高，燎得他心肝脾肺火辣辣地疼，却无处发泄。

他忍不住冷笑道：“你那次拿走的是我们仅有的全部的钱，是我们将来吃饭穿衣，我上学，奶奶送终的钱。你拿走以后，我们一度连饭都吃不上。奶奶甚至领我到饭店去捡过别人剩下的盘子底儿，才坚持到月底雇主给她开了工资……还有我爸！奶奶自始至终都没敢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告诉我爸！只说你去南方打工了。可他到死还在念叨着你的名字……”

“别说了！别说了！小阳，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爸……可是，可是那时候我也是没办法呀！你爸伤得太重，你奶奶四处求医问药，什么方法都试，厂子里给的赔偿根本就不够这么折腾的。家里很快就欠下了一大笔外债。而我那时，又，又那么年轻。我不甘心呀！我真的不甘心就这样一辈子和，和……”宋艳霞看着陆萧的照片说不下去了。

“和一个废人绑在一起，是吗？那你大可以广明正大的离婚，离开这个家，堂堂正正地再嫁或者远走高飞。你为什么，要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让我爸丢人现眼！污了我们陆家的名声！你在人尽可夫时想过我爸吗？你在准备要把我拐走卖掉时想过我爸吗？！”

“不！小阳！小阳！你相信我，相信妈妈！妈妈现在真的是全心全意为了你！我的一切都是要留给你的！我的钱！我所有的钱，将来都会留给你的……”宋艳霞扬起那张已经花了妆，满是眼泪和鼻涕的脸，拉着陆湛阳的裤管讨好地说。

“不用！”陆湛阳退后一步，拽出宋艳霞手中的裤角。“我不会要你一分钱！你所有的钱都和我没有一点儿关系！因为，我嫌脏！

”

“小阳……”宋艳霞又哭了起来，简直是趴在陆湛阳的脚边苦苦乞求。“你说你想要什么？你说你要我做什么？我都能给你！我都能去做！”

“我想要什么？”陆湛阳弯下腰，一脸狰狞地看着宋艳霞。“我想要你去死！”他咆哮起来，那一刻所有无处发泄的情绪，全都变成了咬牙切齿的恨意。

宋艳霞惊得张大嘴巴，忘记了哭。陆湛阳眼中那满满的认真和疯狂，彻底把她给吓傻了。

闭了闭眼睛，努力压下了某些疯狂的念头，陆湛阳慢慢地站直起身子。他想到了苏小慧，想到了一直憧憬的未来，那是有苏小慧的未来呀……陆湛阳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可我不能真的让你去死。你，不值的。从今天起，你不要再去骚扰苏小慧。不要再出现在她的工作里、生活里。包括以后我们结婚，我们生下的孩子，都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能做的只是离她离我们的生活远远的……”

“可小阳，将来你们的孩子那也是我的亲孙子，我会给他……”

“闭觜！”陆湛阳厉声喝道，他再次蹲下身子，直勾勾地平视着宋艳霞的眼睛。“你觉的我会让一个连亲生儿子都差点被她卖掉的婊/子去接近我的妻儿吗？宋艳霞，你就是一头恶狼！现在没有咬人不过是因为吃饱了。等你又遇到了什么困境，我敢保证，用我的人头保证，你又会呲着獠牙到处咬人。谁离你越近，你咬谁越狠！”

此刻，陆湛阳眼中看到的不过是一个仇敌，一个恨意滔天的仇敌。他眼神中满满的杀气和刺骨的冷意，让宋艳霞恐惧起来。她双手撑地，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

这样的眼神她遇到过。她这一生中颇见过几个亡命徒，她自己曾经就是！那是属于亡命徒特有的眼神，证明如果最后的一线希望一旦破灭，他会立即不顾一切地来拼个鱼死网破……

宋艳霞害怕起来。她此时眼中流露出的恐惧才是真真正正的恐惧。那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发自心底货真价实的恐惧。

“小……小阳……”宋艳霞嗫嚅着。

陆湛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纸和笔递给宋艳霞。“把这个签了。只要你保证以后从苏小慧的视线中消失，再也不主动打扰我和苏小慧的生活，我将来……会给你养老送终。”

宋艳霞展开那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那是一份协议。前半段写了宋艳霞抛夫弃子的过往，从人尽可夫到后来被抓坐牢，再到恶毒致极差点拐卖亲生儿子，桩桩件件言简意赅却极其详尽。

后半段则是以宋艳霞的口气保证，从此不再主动出现在苏小慧的工作、生活中，也不会打扰他们的生活和将来的孩子。如若违背，她自愿和陆湛阳断绝母子关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协议的最后，是以陆湛阳的口气做出的称诺。如果宋艳霞遵守协议，他会不计前嫌，为她养老送终。

“可……可我现在就有案子在西城法院……我的主审法官还是和苏小慧在一个办公室……”宋艳霞看完协议，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陆湛阳，生怕哪句话又刺激得他发狂。

“这个好办！我说过，只要你不打扰到苏小慧，我自然不会丢下你不管。如果你能做这个保证，并遵守它，我自会办理代理手续，作为你离婚案子的代理人。以后诉讼的一切事务由我去跑就好了。”

“真的吗？”宋艳霞原本灰败的脸色一下子亮了起来，心里禁不住一阵阵的狂喜。

她为什么要从南方回滨海？什么落叶归根，什么故土难离，都是扯蛋！说白了不过是自己老了，折腾不动了，奔着儿子来的。

小阳之前不认她，自己是削尖了脑袋往他身边挤也没用。可这回就因为一个苏小慧，儿子竟然主动承诺将来给她养老送终，又说不会丢下她不管，这次离婚官司更是要做她的代理人，给自己撑腰！哈哈哈哈……看来原是自己想错了，苏小慧才是自己的福星呀！

不就是不打扰苏小慧的工作生活和他们以后的孩子吗？这些都算得了什么？只要儿子肯答理自己，其他人什么的都无关紧要。

“我签！我签！”宋艳霞拿起笔飞快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写到最后一笔时，她稍稍顿了顿。小阳这协议中话里话外都已经认定了苏小慧将来会嫁给他，连孩子都考虑到了。可这万一要是俩人不成呢？宋艳霞随即便甩了甩头。嗐！想那么多干什么呀。俩人不成又怎么样？反正小阳已经承诺以后会管她，自己只要老老实实不触他的雷就好了。管他将来的媳妇儿是苏小慧还是王小慧，反正和她都没多大关系。

宋艳霞笑盈盈地把签好字的协议，像献宝似的捧给陆湛阳。

陆湛阳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你最好能遵守协议，否则惹急了我，别怪我豁出去来个鱼死网破！”他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也没有刚刚那样激烈。可话中的狠厉丝毫不减，那浓浓的恨意不降反升。宋艳霞不禁打了个寒颤，忙讨好般地点头。

陆湛阳站起身来，顺手拉了她一把，宋艳霞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比刚刚又乖顺了一层。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这一辈子风风雨雨地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识实务”这三个字。

陆湛阳其实也知道，这份协议狗屁不通，什么用也没有。什么断绝母子关系，什么遵守协议才给养老送终，他之前问过苏小慧，法律上根本就不支持这种说法。可他赌宋艳霞并不懂这些，他也赌宋艳霞会高高兴兴地一口答应，就像他赌宋艳霞对他爸会有那么一丝愧疚，对他或许会有那么一丝良知一样……

第二天赵斐就收到陆湛阳的代理手续，他以近亲属的身份担任宋艳霞的代理人，全权处理这起离婚案子的各项诉讼事务。陆湛阳的处理方式虽然说不上完美，但暂时还是让赵斐满意的，宋艳霞此后几天确实消停了不少……

……

那天，送走了宋艳霞，陆湛阳坐在地板上看着墙上的两张遗像发了很久很久的呆。直到杨刚打来电话，说年级主任正在到处找他开会，这才猛然惊醒。回到学校时，会早就结束了，他们主任倒没说什么，可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杨刚见主任转身走了，蹑着脚走到陆湛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苏小慧那天总觉的陆湛阳是在一直故作开心。他在健身房的二楼训练她跆拳道，颇为认真，极有耐心，脸上一直挂着笑。可苏小慧就是莫名地觉得陆湛阳的耐心是假的，笑容也是假的。那不是真正的他，真正的他应该是极焦躁，极不开心的。

晩上送她回家，临告别时，陆湛阳抱了她很长很长时间。苏小慧轻声问他怎么了，他只是笑着摇头说没事。

直到第二天，赵斐收到了陆湛阳快递来的代理手续时，苏小慧才对昨晚陆湛阳的失常恍然大悟。他说服宋艳霞的条件，绝不仅仅只是当一个代理人那么简单……

也许在陆湛阳看来，这是对他爸爸和奶奶的一种背叛吧。而这背叛，是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