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猎豹和小鹿

回到办公室，叶副院长服了降压药，看时间已是凌晨三点，就合衣躺在沙上。初秋的深夜，不盖被子怕着凉，他把工作服搭在胸口上。尽管他非常疲倦，很想睡，可刚闭上眼，女儿叶静那双忧郁而哀怨的眼睛便出现在眼前，挥之不去，他不禁叹口气，知道自己今夜是无法入睡了。但又不想睁眼，干脆躺着养神。

女儿叶静是跳楼身亡的，这一天，离她丈夫去世的日子，刚好一个月。

女婿高志远是在一年前被查出患了胃癌的，从查出患病到去世，差两天一年。高志远死后，叶静就像变了个人，不是一人静坐无语，便是抱把吉他弹唱。此时叶副院长眼前就晃动着女儿弹吉他的样子，晃动着她饱含泪水的双眼。晃动之间，这双眼睛忽然就幻化成一只小鹿的双眼。那是一只美丽的小梅花鹿，和一群梅花鹿在芳草连天的草原上悠闲自在地吃草。突然，一只猎豹从灌木丛中飞快地跃出，向这群梅花鹿猛扑过去。梅花鹿惊慌地四散逃命。猎豹盯住跑得稍慢的小鹿紧追不舍。逃命和追逐在小鹿和猎豹之间进行，小鹿惊恐的眼睛，猎豹冷峻的眼神。堪称世界短跑冠军的猎豹风驰电掣般接近了猎物，猛然将小鹿扑倒，然后一口咬住了小鹿的喉咙。

小鹿美丽的眼睛里噙着眼泪，充满了濒死前的绝望……

小鹿的眼泪又幻化成女儿叶静的眼泪。在女婿终于不治而去那天晚上，女儿一动不动，就那样整整呆坐了一夜。从那以后，直到一个月后的某天，女儿从电梯公寓的２５层飞下，就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从高空飘落，让２５岁的生命音符在那一刻戛然而止。而在此前的一个月里。女儿就住在娘家，那生命的音符天天都在父母耳边流淌，老俩口以为时间是治愈伤口最好的药方，竟然没有注意到那音符里饱含着的绝望：

春日的清晨

踩着满地的碧绿

看梧桐树冒出的新芽

我在心里想像

黄叶凋零的秋日景象

……

春日的黄昏

任春风吹拂荡漾

看春暖花开

我在心里想象

潇瑟秋风扫落叶的日子

……

女儿去了，留下一封遗书，那上面的字句就像一根根钢针，戳伤了叶副院长的心脏，几时回忆起来都让他心痛不已：

我知道现代医学，无论中医还是西医，对付这种可恶的疾病都毫无办法，然而，要是能早点现，志远他或许还能存活几年……

爸爸，从小到大，您一直是我心中的偶像，我以有您这样的爸爸而骄傲而自豪，可是，这次您要是能早点让志远去检查，那该有多好呀！……

在这寂静的深夜，叶副院长躺在办公室的长沙上，眼泪不知何时从面颊滑落，流进了耳朵，他也没顾上去擦一擦。很明显，女儿有埋怨父亲的意思，这也确是实情，他不怪女儿。确实，他是疏忽了！每当叶副院长回想到这里时，内心总是充满了自责，眼前就会出现女婿用手捂着腹部的情形来。女婿患有浅表性胃炎，那是在另一家医院确诊的，还是他大学毕业刚工作时查出来的。女婿经常胃痛，吃点他开的胃药就会好些。那段时间女婿的胃痛频率忽然增加，疼痛也较以往重一些，服胃药虽也可以缓解，但再次复的时间却较以前要短得多。虽然他也曾怀疑过女婿的病不是浅表性胃炎，但因那段时间非常忙，就没顾上让女婿到医院来复查，直到女婿出现吃饭饮水有梗阻现象时，他才知道糟了。一复查果然已经癌变。由此可以肯定此前的诊断是错误的，一问女婿，才知道那天那家医院给他作检查的是个大学毕业工作不久的年轻医生，这让叶副院长的肠子都悔青了。复查后可以肯定，女婿以前患的是萎缩性胃炎，而这种胃炎在所有的胃炎类型中是最容易癌变的。

女婿走了，女儿也走了，留在心中的痛却永远也走不了，一遇到类似的事就会引隐痛，刚才王媛的眼神，就震动了叶副院长，使他又想起了女儿和女婿。此时，他由女儿想到王媛，由王媛又联想到了现在医疗界存在着的一些问题，不知为什么又联想到猎豹和小鹿。丛林法则是自然界的最高法则，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自然就是这样残酷，适者生存！没有这样的食物链，就没有自然界的生态平衡！那么人类世界呢？难道不也是适者生存的世界！在人类社会中，你要做不成猎豹，那就只能做小鹿，舍此无他。从这个意义上讲，女儿属于小鹿式的人物，这让他替女儿感到悲哀：为什么就不能让自己变得坚强强大一些呢！虽然人和动物不能简单类比，但有些道理，还是可以相通的。不禁浮想联翩，感慨万端。

一定要好好做做王媛的思想工作，决不让女儿的悲剧在这个年轻人身上重演！叶副院长想着。

电话忽然叮铃铃响起来，在这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响亮。叶副院长猛然翻身起来接听，原来是刘医生打来的。

“叶院长吗，我是刘恒，”刘医生在电话里说：“我这里有个伤员，他说他现在无论如何要见您，行吗？”

“伤员？伤员见我干啥？我又不是外科医生。”叶副院长皱皱眉道：“如果是因为费用问题，你告诉他，明天上班再……”

“他说他叫吴志恒，是曙光制药厂的厂长，”刘医生很着急地打断叶副院长的话道：“他说他不见到您，他就拒绝治疗，可他的伤势确实不轻！”

“吴志恒！”叶副院长大吃一惊道：“他怎么会受伤呢？好，我这就来！”

放下电话，叶副院长急急忙忙出了办公室，边走边想，今天这是怎么了？什么事都凑在了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