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大人,气息就是在此消失的!”
数百骑兵,浩浩荡荡声势惊人地包围住了这个原本荒凉的湖泊。远处影影绰绰,依稀还有兵马源源不断地赶赴。
这些兵马,核心自然是吴铁汉的青衫铁骑,其他则是他专程从山东、两江调来的兵马。
碧云城与刀剑一族先后现身,吴铁汉已经不敢再大意孤身涉险,花了两日时间调集人手才亲赴盐城湖查探。
然而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竟然先后钓得他的猎物蠢蠢欲动,吴铁汉谨慎之余,亦相当满意自己的成绩——连小开此人的存在,实在妙极,妙不可言。
“周遭地形已经查探清楚?”他问。
“均无可疑。”
吴铁汉冷笑。那些普通骑手兵士查出来的“均无可疑”,若非大大的可疑才怪。
不是每个人都敏锐精密如他。
“水军到了么?”
“刚到,是从东海水军专门调来的老手,装备齐整。”
“东海水军……”吴铁汉微笑。“铲平此湖也绰绰有余了。传令下去,暂停搜查,所有人给我盯牢此地四面要道。叫水军即刻下湖。”
“是!”
“大人……你看!”
官路上黄尘劲涌。
长长一条骑兵队伍,一色黄衣金甲,打着“南”字大旗,狂奔而来。
“好像是南郡王的人马……他们来作甚?”
吴铁汉微勾嘴角。
“找,死。”
“吴铁汉,你好大的胆子!胆敢在本王所辖之地,私自调集兵马水军!”
人马竟由南郡王亲率。
吴铁汉的亲卫毫无所惧,周遭调来的军队却颇为忌惮。“大人……我等本该受郡王府节制……”
江南卫戍,情形颇为复杂。南郡王在权力上等同一地之节度使,确有监察诸事之权,而无抽税治理之分。东海水军不在南郡王可管范围之内,然而按例一旦集结有战,南郡王亦可奉旨代为调遣。
转观吴铁汉在江南江北的地面之上,却是名不正,言不顺,并无可恃之力。
片刻之间,南郡王府兵马已如一把箭头破开了吴铁汉布下的绵延合围,直闯而来。
“狗娘养的,你可是想要造反不成?”南郡王控马停在吴铁汉面前,几乎是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王爷自重。”吴铁汉冷冷看着他,“下官正在围捕钦犯,若是王爷这一打岔钦犯逃脱,下官可不能担保王爷不是同谋。”
南郡王怒极,举起马鞭便朝吴铁汉面上挥来。“居然敢同本王如此说话!”
吴铁汉想起在连小开处所受折辱,心中火起,伸手接住。
南郡王一怔,未料到吴铁汉竟敢正面对抗,再一犹疑,一股刺骨寒冷已从手中传来。
侧面一匹肥马上人影陡闪,李显臣现主子涉险,即刻袍袖大张,朝吴铁汉背后攻来。
电光火石之间,吴铁汉即已下了决定,眼色穿过南郡王,直接给到自己亲兵之处。
两方兵马未得号令,俱都不动。南郡王携来轻骑八百,吴铁汉这边拉拉杂杂人手过千,可靠的却只有青衫铁骑四十余人。
属下不动,主上却交起手来,兵马之中,原本就颇为烦躁。
吴铁汉拍马而起,身体腾往空中,避过李显臣一抓,手中马鞭却牢牢不放,霍地将南郡王也拽上了半天。
实在是极短极短的时间。
再多给南府兵马片刻反应时间,必能一拥而上,护主保驾;到时以吴铁汉手下一盘散沙,亦只有闪人的份。
然而此刻——人再多,抵不过一二高手。
李显臣一抓之势不减,直取垂直在空中的鞭身,想要先替主上解围再说。
鞭身遇力,啪地一声而断。
然而……这啪地一声……为何杂有合音?
李显臣反应过来之时,南郡王身体已经直直下坠——他虽然比不上吴铁汉的武功,却也绝非柔弱之辈,为何竟不能在空中提气稳住身形?
原因只有一个。
南郡王准准落在马上。
李显臣面对面看得清楚,主上的脸上已无血气。
而背对南郡王的前排兵马,却出巨大混乱的惊骇之声。
李显臣赶了过去。
南郡王伏倒下来——
背后一支长箭,已然没在体内二分之一。
箭准准射入心脏。
马鞭断裂之前,吴铁汉的寒冰真气隔鞭传入南郡王体内,使他四肢百骸如覆冰雪,难以动弹,甚至连喊都喊不出声。
而马鞭断裂的刹那,李显臣固然替主君解围,使得南郡王身上一松,却也使得人在空中的南郡王失去了对身后箭镞的防范。
直入心脏。
呼喊也来不及一声,便即刻陨命。
亲见这一幕的亲兵简直乱作了一团。
他们见到箭石破空,却不知箭从何处出。
李显臣强忍悲恸,心中雪亮——若非青衫铁骑,谁有此等功力默契?
正欲整顿人马,将吴铁汉拿下之时,吴铁汉的声音已经抢先一步响起——
“大家小心,伤了王爷的钦犯就藏于郡王府兵马之中!”
箭矢所来方向,的确是南郡王府的人马不错。
一句话下去,郡王府兵马乱成一团不说,吴铁汉的人马也在四散的青衫铁骑引领下,冲了过来,将好好的八百精锐冲得四分五裂。
吴铁汉轻轻松松一句说话,却极其微妙——暗示王爷受伤,而未死,王府兵马自然下意识地不会誓死抵抗。
钦犯藏于兵马之中,他未说是暗藏还是卧底,人马之间必定纷纷空出缝隙查看彼此,自然队形四散。
而“钦犯伤了王爷”这个事实在第一时间映入众人脑海之中,就算他日对质,只怕现场无数人都会下意识地以为自己真的亲眼见到“是钦犯伤了王爷”。
李显臣再想回天,已经乏力,正困顿间,却下意识地感觉到身后有人偷袭,险险拧腰避过——他虽然肥胖,轻功却绝非弱项。
回头只见一个蒙面女子不知从哪片土中冒出来的,一双皓腕空空,就与他缠斗起来。那女子功力竟然颇为深厚,不在吴铁汉之下,招招刁钻狠毒,将心神不聚的李显臣几乎逼入绝境。
李显臣凝神,明白吴铁汉必是已经存下杀自己灭口之心。一股求生之志上提,手底数十年浸润功夫自然显现,片刻间竟成功占据上风。绝户手以极其精妙的角度连晃三合,几乎便要伤到那蒙面女子的下体。却不料吴铁汉斜刺里杀出,轻飘飘地挡下了这一招——同一个时候,那蒙面女子娇笑一声,颈中珠链荡然飞起,风情万种地擦向李显臣的面颊——
下一刹那,那链端的数颗珠子却脱离她颈上丝线,齐整地没入了李显臣的咽喉。
“大家全部住手!”
未等李显臣肥胖的躯体翻倒在地,吴铁汉已经沉声冷喝,镇下全场。
“适才本官现有人箭射王爷,提醒不及,故而想将王爷带上空中避开一箭。谁料李显臣击断马鞭,致使王爷为奸人所害,回天乏力——李显臣勾结钦犯,谋害王爷,罪大恶极,适才竟想再杀本官灭口。幸而情教郁夫人仗义出手相助,击毙此獠,为王爷报了大仇。”
郁方仪取了面纱,端庄地坐在马上,向着众人抱拳施礼。断了数粒珠子的长链松松挂在胸前,别有一番风姿。
此刻吴铁汉所说的内容其实颇为牵强,没点脑子的信以为真,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苗头不对了,可在青衫铁骑虎视耽耽,主君总管俱都陨落的情况之下,又能如何?
一盏茶的功夫,吴铁汉辣手除去南郡王,当着睽睽众目,竟然做得滴水不漏——就算有漏,也被他寒冰掌冻住了。
“现在搜寻钦犯。所有人给我盯牢四面要道。水军下湖!”
小小插曲罢了,还是回到正题。
待到湖底宫殿终于被掘之时,已是夜晚。
空空如也。
水月荒天,空空如也。
地上铺着厚厚地毯,殿中摆着宽宽座椅,卧房中有着绣垫暖被的大床,甚至衣柜中还有叠得整齐的干净衣衫。
却无人。
一个人,也无。
吴铁汉的心刹那从峰顶跌落下来。
“你怎么了?”郁方仪靠在他胸膛之上,清楚感觉他心跳度骤变。
“我在想,杀南郡王之事,未必那么好交待得过去。”
“咦,怎么忽然想起这个?白日里我们做得如此漂亮,我还以为你胸有成竹。”
“白日里我以为掘藏此湖,必能有所收获。”
“这两件事有什么干系?”
“若能建功,有过也是无过。若不能建功,无过,只怕也会变成有过。”吴铁汉搂紧郁方仪的腰肢。“我们要加油了,若是不能在短时间内抓到钦犯,只怕南郡王之死,上面不会不追究。”
“就算追究起来又能如何?”
“不能如何,所谓流箭难查。对了,杀李显臣的功劳是你的——但愿所有人都真能认为李显臣是钦犯一党就好。”
郁方仪喉头一寒。
之前吴铁汉对她说的是,之所以由她亮明身份出手杀人,乃是为了向朝廷为情教请功,顺便将她推上情教前台位置。
而今他言下的另一重意思却明显得很——若是查出什么破绽,射箭之人难找,杀李显臣之人却落实在她郁方仪身上。总之无论如何,都与他吴铁汉无干了。
“别想那么多。既然此地已是空城,便快些谋划下一步行动吧。”她抬头,挤出笑容。
“小开,这位是轩辕公子。哥哥,他便是我的夫君连小开。”
袁圆笑着一手拉了一人为夫君与“兄长”介绍认识。
轩辕谨守承诺,在第三日的晚上将袁圆还给了连小开。
连小开满腹疑惑,袁圆只得连抛眼色暗示——无论如何,先应付下来,他日是敌是友还不能断定,总不要在此刻翻脸便好。
轩辕却十分坦荡,既不问连小开身家来历,又将自己身世诚意相告,连陪坐的平无奇与斯丝也不避讳。
“妹妹迟早要接手我家家业,然而她终究是女儿之身,我族诸事,不知妹婿可愿携手?”酒过三巡,轩辕毫无醉色,一字字清晰地提出了他的建议。
连小开周身一震。
袁圆连忙打圆场。“此事八字也没一撇,以后再说啦。更何况,哥哥娶个嫂嫂,不就能留下后人,继承家业了么?”
轩辕幽幽一笑。“我是必死之人,何必拖累他人?妹妹健康活泼,妹婿人中龙凤,正是此事不二之选……”
“哥你喝多啦……”袁圆死命地打岔。“来,吃块鱼醒醒酒……”
鱼可以醒酒么?
貌似已经无人会注意到这个问题。
连小开一直以茶代酒,终归也忍不住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高梁烈酒。
一饮而尽。
他实在是需要一些额外的东西来帮助自己思考。
轩辕公子看了他一眼,露出些微笑容,便也再不开口提及此事。
眼看桌上酒菜已然差不多,轩辕公子淡淡一笑,玉立而起。“妹妹,天色已晚,愚兄不能久留,便先告辞了。”
袁圆一惊——“哥,你要走?盐湖不能回了,你却要到哪里去?”
轩辕宠爱地轻轻拍了拍她的秀。“自然是有地方的。愚兄还有些俗务要理,十日后再来看你——若是妹婿得闲,界时再一同返家盘桓。”
“十日后?你能找到我们吗?”
“只要你们还在人世。”
“可是……”
“腊月廿八之期迫在眉睫,愚兄这便告辞了。”轩辕含笑,向连小开平无奇斯丝等人俱都施了一礼,又拉住袁圆之手眷恋片刻,方飘然而去。
“天……”剩下四人面面相觑,平无奇以手加额,呻吟着倒了下去。“刀剑神君……太……太传奇了,太神奇了!”
“不错。”斯丝咬着下唇,亦是一派难以置信。“简直是突如其来,叫人难以防备之极啊!”
袁圆瞥她一眼,虽然变故迭起,心中对斯丝的微妙憎恶却依然仍在。
连小开突然伸手用力揽住袁圆肩头,将袁圆吓了一大跳。“说吧,究竟怎么回事?你为何会成了刀剑神君的曾孙女?”
袁圆被他搂得心花怒放,虽然明知此举无关男女情爱,却仍是两朵红云飞面。“我如何会成了刀剑神君的曾孙女……这个说来话长。”她噗哧一笑。“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谁谁谁的曾孙女啦,我都不知道我哥为何竟会轻信了吴铁汉的编排。”
“吴铁汉?”
于是袁圆一五一十将吴铁汉如何教她讲话如何安排她混入王府一事讲了一遍。边讲连小开与平无奇边相对苦笑——吴铁汉所言果然没有一句是真话。
“靠,那你不就是个冒牌的?你还一声一声哥的,叫得好亲热。”连小开笑嘲袁圆。
“这两日感觉真的很好……有个哥哥的感觉。”袁圆抱住自己两肩,难得露出温柔神态。“他说盐湖地宫必然遭人追踪,故而必须漏夜转移。我同我哥一起带着好多侍女还有其他人行动,他真是淡定自若,安排得当,一面做事,一面却还顾着我……”
“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无聊,他是我哥。”
“他不是你哥。”
“……可是我心中已然将他当成哥哥了。”袁圆嫣然一笑。
“可是此事甚怪。”久未出声的斯丝忽然开口。“就凭你的面貌,和吴铁汉的一套说辞,为何他就认定了你是他妹妹呢?会不会……别有用心?”
平无奇附议。“不错,此事来得太快太猛——袁圆,你未曾问过轩辕公子此节么?”
袁圆摇头。
“然而他的武功,实力,样样摆设在那里,难道他会对我们有所图谋?图谋什么?”连小开却下意识地选择相信。
“他不是邀你们入伙么……会不会……”斯丝一句话说不完,声音越来越小,不敢开口,生怕对上袁圆剽悍的眼神。
“找替罪羊?”平无奇替她将未完之意说了出来。
“无论如何,既然他约了十日再来,我们便静观其变。”连小开作了决定。
“要不要回禀……娘娘?”袁圆想起来这一节。
“那么好玩的事情,我们自然是自己玩啦。”连小开伸展手脚,再度将袁圆顺手搂在怀中。“对了,你又怎么知道你一定不是他妹妹呢?他既有个妹妹,他妹妹既然和你一样大,那你终归也是有可能刚好就是他妹妹的,是不是?”
圆甜蜜地给他一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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