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之羽”小队的队员们又把战场仔细打扫了一遍。

这是冒险者的惯例——许多魔兽有贮藏宝物的习性，因此，每次完成任务后不能拍拍屁股就走，必须仔细搜刮一遍，以免不小心错过了宝藏。

不过，这一次他们并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巨魔的住处已经被兰思洛用火烧了个干干净净，除了炭堆里的几块金币还保持完好，其他物品全都被烧得破破烂烂，天知道有没有什么宝贝被无辜毁掉了。

至于没被火焰波及的广场上，除了一堆堆巨魔啃剩下的人骨，再也没有别的。

晦气。“凤凰之羽”小队成员们见没有额外收获，不由得纷纷感叹，浑然忘了在刚才的情势下，能逃得一命，就已经算是万幸。

人心不足蛇吞象的真实写照。

兰思洛一直在一旁抱着手臂，默默看着这群愣头青冒险者在房屋废墟中挑挑拣拣。

他心理年龄足有几十岁，自然不会像这群年轻人一样贪婪莽撞，更不可能放下身段亲自去下场“寻宝”。

兰思洛在思考。

到了帝都以后，该怎么办呢？

首要的任务，自然是找到皮塔的女儿。

行商临死前的遗言，至今仍然时常在他脑中回响。

但是之后呢？

就算找到了她，通知了皮塔的死讯，然后呢？

兰思洛身无分文，根本帮不上她的生计。

对于她来说，兰思洛可能只是一位带来噩耗的过客而已。此后，她将和往常一样生活下去，只不过，是以父母双亡的孤儿身份。

兰思洛不愿意这样。

皮塔向他，这个身份不明的陌生人伸出了援手，甚至付出了生命。

兰思洛知道自己必须回报皮塔，就算是能多给他女儿一些金钱、能更好地保障她的生活也好。

他是一阶魔法师，他是邪神安道尔的特使。

但他也穷的叮当响。

兰思洛拄着自己的长矛叹了一口气。

“兰思洛，想什么呢？”道森的声音响起。

“没事，瞎想呢。”兰思洛笑了笑，“你们搜刮完了？”

“嗯，啥也没找到，就翻出几枚金币。”道森满脸的歉意，羞涩地把几枚带着炭渣的金币递给了兰思洛，“这次全都靠你，我们才侥幸得救。等我们回头再赚了钱，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兰思洛哈哈笑了起来，也不嫌少，把金币揣进了自己的腰包：

“说什么呢，我是你们的临时队员，帮你们完成任务不是应该的？这几个金币就足够啦，报答个什么劲！”

道森默默点了点头，和兰思洛并肩靠在大门柱子上。

远处，莉娜、洛基和克里斯提娜三个人还在废墟里翻找着，偶尔发出一两声找到东西的惊呼。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小队领导者，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道森苦笑道，“我一直在害怕，是否有一天，我会害死这些队员。”

兰思洛转头凝视着对方。

“莉娜，见习牧师，十七岁。”道森不顾兰思洛的视线，伸手遥遥指着自己的队员，一个个介绍道，“她经验不足，但是个神圣术的好苗子；克里斯提娜，盗贼，二十岁，用她那把匕首干掉过不少敌人，有魔兽，也有人类；洛基，猎人，二十四岁，他是我们中经验最丰富的，曾经是另一个冒险者队伍的成员，后来才加入我们。”

道森顿了一顿，缓缓地继续道：“他们都比我强。”

兰思洛看着这位年轻的战士、“凤凰之羽”的队长。他突然意识到了，对方肩头一直压着多么沉重的负担。

“如果可以的话，”道森将真诚的目光投向身边的兰思洛，“我希望你可以一直留在‘凤凰之羽’，替我做这个小队的队长。你……你很强，莉娜和克里斯提娜也很喜欢你。你比我强得多。”

兰思洛苦笑着看向这位年轻的战士。

“我跟你讲过我的故事吗？”兰思洛微笑道。

道森摇摇头。

“那我就给你讲一点吧。”兰思洛拍拍道森的肩膀，“不会全讲……有一些事情是不能跟你说的——是不能跟任何人说的。但是，我会跟你讲一个大概。”

道森好奇地看向了兰思洛。

他发现这个年轻魔法师的眼中，有一丝不属于他年龄的深沉与忧郁。

“我出生在一个魔法师很多的地方……你可能不会相信，但真的很多，比你能想象到的还要多。”兰思洛长出了一口气，抬头望向碧蓝色的天际，“从小开始，我就被称作天才，不是一般的天才，是……比你能想象到的还要天才。”

兰思洛自嘲般朗声大笑了起来。

“你知道我正式成为见习魔法师，呃……应该说是‘一级’见习魔法师，是在几岁吗？”

“几岁？”道森一脸疑惑。

“十二岁。”兰思洛回忆着当时的场景：鲜花、掌声、魔法导师们期许的目光——这一切，都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了。

道森倒吸了一口凉气。

十二岁的一级见习魔法师，这简直就是魔法界的奇迹。

按说这种天才应该在全大陆都很出名啊？为什么我以前没听说过这位兰思洛？道森不解地看着兰思洛。

“你知道，”兰思洛看出了对方的疑惑，却也不打算解释，淡然笑道，“我成为五级魔法师、接近突破一阶，是在几岁吗？”

道森摇摇头。

“我成为五级见习法师，是在四年之后、十六岁。”兰思洛轻轻闭上了眼，感受着微风的吹拂——那风中还带着房屋燃烧后留下的焦土气味，“但那之后又四年，我寸步未进，始终未能突破一阶门槛，最终从众人期待的天才，变成了庸人——不，不只是庸人，我变成了一个骗子。人们看着我的目光就好像在说，不能进阶不是你的错，但给我们以期待就是你的不对。”

道森开口了，嗓音沙哑：“他们不该这样对你。”

“随便吧，都已经过去了。”兰思洛豁达地笑笑，“直到不久前，我才终于突破了一阶。二十岁的一阶魔法师，对于你们来说可能已经很强，但在我的家乡，只不过是稍稍超过一般水平——是的，我仍然比一般人要强，但已经不再是那个所谓的‘天才’了。”

二十多岁一阶，才是平均水平？乔尔乔诺大陆上，还有这样神奇的地方吗？道森心中困扰，但没有把疑问说出来。

“道森，我不会留在‘凤凰之羽’，到了帝都以后我就会离开。”兰思洛带着一丝歉意道，“但你要留下。我不会撒谎，我必须承认，你的水平还有待进步。但是，请你时刻记着我的例子——”

兰思洛凑近了道森的脸庞——细密的汗滴正从这位年轻战士的鼻尖渗出。邪神特使，阿瓦隆的天才，兰思洛，用最真诚的声音对自己的临时队长说道：

“——不到最后一刻，怎么能知道结果呢？”

道森沉默了几秒，重重地点了点头。

兰思洛知道这位年轻战士懂了。

莉娜等三人已经结束了搜寻，朝他们走了过来。她们衣服上蹭满了黑色的炭痕，而从空空如也的双手看来，显然什么也没找到。

“走啦，我们去帝都！”兰思洛笑着把道森从门柱上拽了起来。

“走，去帝都！”道森坚定地点点头。

阳光洒在他稚嫩的脸上，宛若一层闪闪发亮的、致密的金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