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变令从官大惊失色,这也完全出乎了素衣男子的意料,他不得不略作躲闪,就在他闪避的那一刻,姑射看似已老的剑招竟陡然变换,“吻颈”瞬目架在了对方的脖颈之上。
这名嬉戏世间万年的女子此刻脸上没有丝毫笑意,蓄养在一汪水银中的乌黑眼眸冷冷地瞪着对方,一字一顿地道:“我的东西在哪里?”
“东西?”素衣男子却没有动容之色,只是疑惑地打量着姑射出离愤怒的脸。
从官对眼前的局面一头雾水,可他却知道他必须站出来圆场:“姑射神君,这位是龙渊阁的长垣上神,神君若是丢了东西,和长垣上神有什么关系?我们不如旁边来说吧?”
龙渊阁,坐落于天与地正中央的天阙山上,历代龙渊上神的职责便是掌管着天与地之间的一切知识,守护正义,他们不隶属于任何人或神,也不向主掌三界及八方的中央帝君俯首称臣,在整个天界威名赫赫,有“无冕的帝君”之称。
而谢长垣,正是本代龙渊阁上神。
从官一方面是为姑射圆场,一方面却也是在告诫这位刚刚进入神界的新神,让她知晓她眼前究竟是什么人物,立即退让。
可听了从官的话,姑射却更是冷笑了,她的眸光灼灼,几乎要把眼前神明的脸穿出来个洞:“亏你还是龙渊上神!你在下界化凡历劫的时候从我这里顺走了一件东西,只要你立刻还给我,我就不和你计较!”
从官道:“不过是一件东西……”他后面的话语被姑射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目光中冻结。
长垣朗然一笑,淡淡推开了她的剑锋,风姿始终超然卓绝:“正如从官所说,不过是一件东西而已。但姑射神君既然如此说,我倒是有些好奇,不知道我贪图了神君的什么东西,不惜让神君你追到天界?”
姑射冷冷地道:“你化凡为晏常陈时曾经做客东蓬莱,就在那时你趁我不备盗走了我的东西!你不会说你忘了吧?”
长垣不置可否:“若真是至关重要之物,神君何不在下界时便向我讨回,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寻找?”
姑射冷冷道:“我在下界辗转寻你整整百年却一无所得,地府生死簿上也无晏常陈转世的记载,妖、灵、鬼、怪我也都一一尽数访过,最终只有天界从未查过。果不其然!”
多么可怕的执念!从官听的惊心,同时也不禁好奇:“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对神君你如此重要?”
姑射道:“那是与我缘定三生之人的信物。”
从官有片刻哑然:“对方是灵?还是人?只要与他在一起,信物也不那么重要吧?”
“他的魂魄尽碎,已完全从天地间消失了。”姑射冷然地盯着缄默的长垣上神,重复道,“我的东西呢?”
长垣有一瞬微微蹙眉,但很快他已淡淡笑道:“虽然我也想将它交给你,但可惜,姑射神君,在下界时它已不慎被我遗失了。”
“遗失了?”姑射的神情陡然一冷,宛如夜幕突然笼罩四野,随即她的眸中却掀起了足以点燃整个天地的怒焰,“那你就为它陪葬吧!”
她纤细的手腕中刺出的剑光因暴怒而一往无前,令人难以想象发出这道磅礴凌厉的剑光的竟是一尺软剑——长垣一眼认出这是剑圣一脉的绝技“天问”十式,而这一招“问天何尊”更是其中最为冷厉孤绝的一式——这也是姑射最常用的剑技,一旦出手,绝不复返!
长垣本想闪躲。可在那一刻他看见了红裳女子眸中一闪而逝的泪光。那欲坠未坠的眼泪是如此璀璨,却又如此悲哀,不知道为何他竟也感到莫名的心痛。为什么他会感同身受一般的痛苦?就在长垣动作一顿之间,“吻颈”已干脆利落地一剑贯入他的心脏,穿透了他的身躯。
“长垣上神!”
旁观的从官不及阻止,瞬间大惊失色,但长垣仍然镇定,甚至脸色也只是微微苍白了一点。
“长垣!?”
却听他们身后传来一声愕然的惊呼,从官转头便看见了天界之帝麟趾。
姑射见状眉头微蹙,料想她的目的已不可能达成,她反手拔剑,长剑的骤然脱离使得长垣微一踉跄,而她冷冷的目光已刮过他俊美的脸庞:“只一剑怎能消我心头大恨!来日方长,你可要小心!”她连看一眼麟趾都欠奉,拂袖扬长而去。
“站住!”
麟趾勃然大怒。
长垣是他自小的好友,情谊非同一般,他怎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伤了长垣的罪魁祸首逃遁?
他一出手必然是粉碎的姑射杀招,但还未来得及出手,却突然被长垣一瞬拦下。
“长垣你拦什么?”姬麟趾望着红裳女子即将远去的背影,怒火中烧,“我看她虽是妖灵出身却有改正之心,方才允许她登上九重天,可谁知她根本不改本性,还留她在这天上做什么!?”
长垣眉头紧蹙,却对好友道:“这其中有些误会,源头在我,不要向她追究。”
“在你?”天上之君一怔,略略冷静了一些,“长垣,究竟是怎么回事?”
长垣将前因后果言简意赅地说明,麟趾听得眉毛高扬:“也就是说,姑射她飞升九重天,其实就为了寻回一个信物?是什么东西?”
长垣却并不多言,只是道:“这次源头在我,无需追究。”念及姑射,他重又回忆起方才他与秋水长剑零距离接触时,看到红裳女子落下的那滴透明眼泪。
心湖的波动永远来的突然,化为滔天巨浪也只在一刹那。
麟趾上下打量长垣,半晌才稍稍松了紧蹙的眉头,道:“既然长垣你觉得无碍……但她初升九重天就如此骄矜,日后必然会是个巨大的麻烦。”
长垣便提醒道:“天河不是还缺一个浴星神官吗?”
麟趾眼眸顿时一亮:“不错!还有天河之畔那群刁蛮的星星啊!这个主意好!且就让她和星辰斗一斗,若是她败了,大家皆大欢喜,若是她制服了那群星星,我再想办法不迟。”
麟趾立即指了从官去送信,又道:“长垣你当真无事?”
长垣只愿大事化小,于是笑着摇头,又促狭道:“你会特地来天命司寻我,只怕又是想邀我去凡尘游玩的吧,只可惜,这次我要回天阙山休养几天,没办法随你下界了。”
麟趾被他逗笑了:“原本是有此意,不过等你回了天阙山,你受伤的消息估计已传遍整个天界,春麓恐怕也已等在那儿了,代我向她问个好吧!”
麟趾拉着长垣离开了天命司,而那头从官却是硬着头皮追上了姑射。
“姑射神君,请留步!”
姑射没有回头:“有事?”
从官颇有些胆战心惊地将麟趾的明令告知。
浴星神官唯一的职责便是为天上星斗的洗浴,令它们保持光洁,是一个看似清闲的发霉实则令人叫苦连天的下下签。
这群星星最讨厌的就是去天河沐浴,最喜爱的却是欺负每一个想来为它们洗浴的神,不知道有多少神明相继栽在这群顽劣的星星手里,从此发誓再也不靠近天河半步。
从官本以为她又会长眉倒竖,可姑射只是淡淡地一应,没有怒气,甚至悲喜都已从她的身上剥离了。
“姑射神君……”从官想说些什么。
姑射扫他一眼,却一言不发,冷冷转身去了天河之畔。
天河之畔静谧非常。因为群星的顽劣,四洲神明很少踏足此地,只见天河万丈,好似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的水面上倒影着星河之辉,绮丽云朵在水中遨游,姑射浮步走入天河之中,左右前后唯有繁星悬动闪耀,似乎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将它们随意摘下。
“你就是新来的浴星官?”
天河中最明亮也亦是最大的那颗星星突然游动,一眨眼便闪烁在她的身侧。
“不错。”姑射道,“称呼我姑射即可。你是?”
星星一瞬间光芒瑰丽,似乎在微笑:“我是天枢,北斗七星之一。”
姑射微微颔首,言简意赅,“我是为你们天河沐浴而来……”
然而话未说完,天枢便笑了起来:“她竟然想让我们沐浴!”
追随着天枢清脆的笑声,所有的星星都大笑起来,它们笑的前仰后合,漫天星斗一瞬间爆发的闪耀光芒令人头晕目眩,星辰在空中交织而成的一面巨大天网竟也被打乱了。
它们大笑着,谁也没注意到红裳女子一直用平静无澜的眼眸冷冷地看着它们。
在连绵不绝的笑声中,姑射淡淡重复了一遍:“如果你们愿意沐浴,你我都可以省些麻烦。”
稚嫩的笑声仍在继续,姑射缓缓点了点头。在星星们反应过来之前,她一个法术干脆利落地将它们一网打尽,在它们试图逃窜时,一道降雨将它们冲刷的光鲜亮丽。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已明亮的有些刺眼的天枢羞愤难当,它孩子气地尖声喊着,“使诈!小人!你等着瞧!我们和你没完!”
姑射淡淡一笑,举起右手,风雨在她的掌心中再度凝聚:“你们还想再来一次?”
“卑鄙无耻!”众星在哀嚎中四散而逃,转眼天河中已没了任何一颗闪烁的星辰,喧嚣一过,突然只余下了姑射一人。
静寂的有些可怕。
从四面八方扑来的无形之风让人感到冷。
姑射在天河中茫然伫立许久,最终仍然选择迈步前进。
她没有方向,只有依靠着本能前进。
她这五百年前一直、一直辗转反思。或许是她扰乱世间的代价与报应,她什么都失去了,天市从她的生命决然消失了,而她最后能聊以寄思的信物竟也遗失了。
永失挚爱,无处可归,天地间竟如此空空荡荡,广阔的令人心生畏惧。
姑射不知道在天河中跋涉了多久,一成不变的景色中突然出现了一块洲沚,三株高大芳香的苍天大树生长其中,近了一看,它们的叶竟都是赤黑色的明珠,无数明珠压着枝干欲垂未垂,三棵树的梢干相互交缠在一起,分外优雅绮丽。
——三珠树。
姑射怔怔地望着三棵参天古木,她只一眼就认出了它们,天市镇定带笑的声音在她耳边骤然响起:
“那么,约定了。之后我们去探访三珠树的所在吧,然后在那里缘定三生——因为之后的每一个来生,我都想与你一起度过。”
姑射终于走累了。她倚靠着三珠树坐下,怅然凝视着这片本该是两个人一起欣赏的旖旎景色,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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