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射无视了漫天神祇,福圆却也没有丝毫紧张之色,眼眸黑白分明,“姑射神君,你想怎么做?”
小小的男童仍然尊敬她为神君。姑射微微一笑,神色自若:“我会尽全力保护你,不过也可能会失败……但如果成功,身为四洲神祇一定要好好履行守护四洲山河的职责啊。”
福圆一怔。
“阿射,你可想好了?”姬麟角冷冷地发出了最后通牒,“现在你还有机会到我的身边来。”
姑射却扬起头高高地微笑,“我已说过了,我对如今的中央帝君姬麟角无意,你我立场不同,唯有两立。不过你可以代我转告天市,如果他还存于你心中的话——能与天市相遇是我毕生之幸,但遗憾无法与你共赴东风之约,五百年前有一句话我没有来得及说,今日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你,那就是[]……”
姬麟角惊愕。
姑射却嫣然一笑,蹲下身来抱起福圆:“化为本体,福圆!”
福圆不知她意,可眼下他唯有全心信任战祸之灵,即使神力被封,可要化为本体却仍是容易的,顿时姑射的怀抱中便多了一团小小的雪绒球,姑射不禁抬手摸了一摸玉兔的头,最后向麟角粲然一笑。
“永诀了,麟角帝君。”
福圆与麟角大概是同时意识到了姑射的想法,麟角猝然色变,“姑射,回来!!”周身烟云即刻顺从他心意飞掠而出,可哪怕他比风更疾,比光更迅,也不可能挽回红裳女子,因为她需要做的动作非常简单。
仅仅是从九重天的阙口跃下而已。
烟云之手连挽回红裳女子的一片衣角也无能为力,它一伸出阙口便被一道雪电劈散,九重天上登时电闪雷鸣,压抑已久的暴风雨狂卷而来,昏暗了天地晴日,撼动了整个四洲大陆。
“白昼风雨,晴日不复!”不知有多少人在最初那道震耳欲聋的惊电霹雳过后,恐怖不安地试图穿过层层乌云,洞察九重天上的陡然变幻,“神祇动荡,四洲大乱也至!”
却也有人负手欣赏着异样天象,大乱才是属于他们的时代,这令旁人肺腑皆崩的惊天异象对他们来说却是最好的战争号角。
此时滚滚天雷也宛如战车般长鸣不绝,一路追击着逆风坠下的姑射。
被姑射以毕生功力保护在怀的福圆骇然失色,不仅是因为天雷屡次与姑射擦肩炸响在耳畔,而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姑射竟为了保护他,而不惜自己魂飞魄散!
哪怕姑射是万年神灵之身,在这天雷之下依然渺小的像是蝼蚁,擦碰即是重伤,更不要说被天雷直接重击后的下场;但与其他们二神皆死于姬麟角之手,不如拼死堕下九重天,或许还可以保全其中之一,想必战祸之灵是如此考虑,可福圆绝没有料到她竟当真用全力保他!
这当真是那个为了延长自己寿数,不惜一句话挑动天下大乱的战祸之灵吗?
“别搞错了。”
福圆全然被姑射护在怀抱之中,姑射对他没有任何防备,他轻而易举地便可以听到姑射心中的声音,姑射亦然;但即使被天雷狼狈追袭,她的心声依然不改桀骜。
“我保护你只是因为我最讨厌的词就是‘魂飞魄散’,你用不着感激我,即使我当真命丧在天雷之下也没什么,魂飞魄散的本就应是我。”
本应是她?她为什么本该魂飞魄散?福圆弄不清姑射的思绪,这时一道激雷又一次险险与他们擦肩,然而惊雷陡然在半空炸裂,姑射料想不及避无可避,瞬时被波及炸飞出去,福圆在姑射怀中陡觉天旋地转,还来不及回过神,下一道天雷却已急追而来了!
姑射没有从上一次雷击中调整回自己的节奏,下一道急急而来的天雷她也来不及全然躲避,劈伤!
这是一个无穷无尽的恶性循环,一旦有一道天雷追上姑射击中了她,那伤势便拖累了她的步伐,而下一道天雷也以已毫不逊于先前的凌厉从天击下,姑射身上的伤口在渐渐累积,神力的消耗倍增。
可天雷却不会有疲倦之意,也没有逆风之忧,它们一击接一击毫不留情地劈斩下来,总有一道雷击会直接命中堕下九重天的神祇,令其灰飞烟灭!
但无论头顶天雷如何肆虐,逆风如何阻碍她抵达安全之所,姑射都紧紧地保护着怀中的小小玉兔,她的气息已然因重伤而混乱,可耷着耳朵紧紧蜷缩的福圆却连一根雪白的绒毛也没有损伤。
福圆能感受到姑射凝聚的神思已经开始散乱了,他焦急万分,只恨自己神力被封竟难助她一臂之力,“左侧!姑射小心!”
姑射在福圆的提示下勉强避过又一道天雷,然而下一击天雷却接踵而至,不愿给姑射留下喘息的空间,他们距离四洲大地已越发得近,天雷也追的更加紧密,但这几乎已是姑射的极限了。
姑射逆着风,感受到了随风而至的四洲暴雨。
下一击天雷,她不可能闪避——
姑射在心中得到了这个结果,不禁自嘲。便是她方出世与强敌交战时,她也从没有如此狼狈过,放在从前她更没想过她这样制造灾祸的灵竟会为保护什么人而愿意以身赴死……
今日也是大雨啊。
一提及雨,她便会忆起天市。那个立在桥头任由微雨将衣裳打湿的素衣少年,在豪雨时披着星月闯入夜宴的青年剑圣,还有……在陷落的黄粱易渺时天市浅浅一笑,漫天黄沙亦如雨下。
麟角不是她的天市。他纵然留存着他们的记忆,可他的心却面目全非,他们已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姑射仍然高兴得知天市的灵魂并未泯灭,她寻寻觅觅五百年便是为了证明他仍在世间,五百年前本就是她应代天市魂飞魄散才是……如此一来,她便已没有任何遗憾了。
他们在雨中相逢,今次没想到也要在雨中相诀吗?
……不,或许还不是永诀。天市已经不在,可他的心却在四洲的任何一处,她的魂魄若是四散在他所爱的天地之间,这大概也是另一种重逢吧?
而且这一次,再不可能有人将他们分开。
眼前的狂风与暴雨突然都不再可畏,魂飞魄散也不过是永恒的起始,姑射释然微笑,下一击天雷已伴随着裂天轰鸣当头劈下——!
“姑射!不要!”
福圆骇然。在这最后关头姑射竟不再用哪怕一滴神力保护自己,反而以最后的力量将福圆包裹的密不透风,福圆料想过这个局面,可姑射当真要在他眼前灰飞烟灭,他的痛苦与恐惧是想象所无法比拟的。
这时候福圆甚至幻想他会因焦急而突破麟角给他加以的神力封印,但无论福圆怎么扭转气息,禁锢都固若金汤,摁死了福圆的天真,这世上果然是没有奇迹的——
天雷无情轰然劈在姑射之身,似乎就是在这一刻,又似乎更早一些,姑射的袖中一道雪光陡然绽放,与天雷相较这道纯白无瑕的光芒显得异常羸弱,可它却正面抗下了天雷一击后才四散粉碎。
然而那雪光远远弱于苍天之雷,它们两相冲撞,在雪光的保护下姑射虽然未遭灭顶,漏网的雷电却也打在了她的身上,此刻姑射已连人形也难以继续维持了。
福圆脸色惨白,谁也来不及去细思方才奇迹的源头,威严的雷电之光再度轰然而至,它们比之前更加迅疾、更加密集,恐怖的声势有增无减,奇迹带来的一刻缓冲根本微不足道。
姑射几乎已化为一抹灵烟。战祸之灵本就是集天地灵气与战场怨气而生的灵,她的本体便是无形的,她仰起头,就像是诞生伊始仰视那陌生却又令人激动的晴空那般,安静地等待着天雷降落下来。
天雷落得极快,在声音抵达之前,它便已无声地刺入姑射的眼底,但——它最终也没有劈在姑射的身上。
不仅仅是天雷,就连暴雨、逆风、阴云都在一瞬之间为磅礴浩然的神力所冲散,有片刻晴空显露,福圆一察觉那神力的主人立即狂喜过望,从姑射的怀中扬起长耳朵,几乎忘了他们还身处绝境之中:
“是长垣上神!”
姑射也回过头去。
素衣上神静静地悬空而立,他的眼眸清澈,宛如阳光下缓缓长流的春水一般,这潭碧水中只映照她一人身姿,突然间姑射的心便放了下去,仿佛无论风雨如何昏暗晦涩,只要他来,她便了无烦忧。
多么奇怪,她在本为天市的麟角身边无法得到的安心,这名在她上九重天之前都素不相识的龙渊上神却能带给她。
这对视的一眼仿佛很漫长,四洲万物都为他们停下一刻脚步,生恐一丝雨线也会将他们惊扰;这一眼却也短暂得很,因为只需一眼他们便已知晓对方的心思与情况,再无需坠上多余的附庸。
长垣以神力冲散的空白须臾无穷无尽的暴雨便弥补了过来,雨声嘈杂,而天雷之劫也远未结束。
“走!”
长垣收回视线,宽袍一挥便将几乎已是烟气的姑射与小小的玉兔福圆收入袖中,转身避开惊雷,化为流光飞向四洲大地。
长垣的袖中自有一番小小的安全天地,福圆来到此地立即从姑射怀中跃下,忧虑不已:“姑射,你怎么样!?”
姑射笑了一笑。她实在重伤疲倦,再加上放下了沉重的心,最后也不知究竟是因痛苦而昏迷,还是因为安心而睡了过去,但在这一方袖中天地,她做了五百年来第一个无需思念天市的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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