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曾想天方国的另一面竟是如此世界,天方人人皆道环河和那王宫池塘无尽头,乃是通往另一天地的通道,原来也不曾言错。”沐安感慨万千,这样的结果显然未曾预料到。
叔笙口中含珠,不便言语,只将独峰碧水看了又看,眼中亦难掩惊叹之色,惊造物奇妙,叹美景如画。
纵然他从未有那般隐世心思,但若真有如此美景仙境,携一可白头之人隐居那山中倒也怡然畅快。
二人浮在水面,欲往那独峰而去。
不远处水波晃动,白浪激飞,待看清,原是一条硕大无比的粉红色豚鱼跃水而出,在空中兀自翻了个身,又“啪”地一声拍入水面,激起无数水花在日光下闪闪烁烁。
待那粉红色豚鱼入水,紧跟其后又有几条身形较小的粉红色豚鱼逐一破水而出,学着之前那只豚鱼在空中翻身,但模样笨拙,入水姿势明显不如那只大豚鱼那般优雅好看,更有甚者,才在空中翻了半圈便狼狈跌入水中,白白的肚皮朝上,粉色鳍背狠狠拍在水面,四下溅起无数水花,逗得其余豚鱼发出吱吱啾啾的尖锐哨音。
水中轻柔舒缓的歌声穿破水层随着清风徐徐而来,粉红色豚鱼似乎能听懂那无词无句的吟唱,在水面跳脱得更为欢愉。
歌声近,粉红色豚鱼一条接着一条绕圈而跃,待那层层水花落尽,豚鱼不再跃起,只露出一片红色鳍背,缓缓而游。
游不了多远,那粉色豚鱼又开始跳跃又拍下,豚鱼本就身形巨大,如此跃起跳下看似不快,其实却跃出了很远,不多时,那几条粉色豚鱼便渐行渐远。
待到那水平面处,沐安本打算收回视线,不期然见到那粉色豚鱼前头出现一抹曼妙身姿,虽相隔较远,但依稀可见碧发青肤,蓝鳍薄蹼,那身姿如粉色豚鱼般高高跃起,日光下,那一尾纤长优美的蓝色鱼尾灵活摆动,不过片刻没入水中不见了身影。
“那是……鲛人吗?”叔笙不知何时吐出了口中生息珠,望着远处水平面模糊的水花喃喃自语。
沐安偏头,恰见叔笙傻愣模样,水珠顺着发丝滴滴落水,黑色衣衫湿漉漉贴在身上,她非但未曾想到那番美男出浴之景,反而觉得他像极了那呆头呆脑的黑鹅子。
思及此,沐安忍不住笑出声来。
叔笙怔忡间忽闻一阵爽朗笑声,不由得一愣,转头便见沐安哈哈大笑,眉眼弯成了一条弧线,好似那细细娥眉月,右眼下那颗滴泪痣在白净皮肤上嫣红如血,像一颗精致细小的相思红豆。
她笑得模样豪放,两颊梨涡深深,淡色唇瓣上扬,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贝齿,叔笙离得近,甚至能看到她口中若隐若现的灵舌。
她笑的声音颇大,全不似一般女子那般婉约秀气,倒有几分白郸城本地那些黝黑粗壮汉子的豪放意味。
她这幅模样,倒与印象中的不大一样,叔笙暗忖。
自相识以来,叔笙未曾见沐安这样开怀过,明知她在笑他,他也不觉尴尬,甚至被她传染,心中暖意萌动,不自觉也笑了起来。
“呆。”沐安学着白郸城穆家娘子的动作伸指戳了戳叔笙左肩,待那水淋淋黑衣上的湿意从指尖传来才惊觉这般语气和动作过于亲密。
沐安收了笑,不自然收回指转身道,“咱们去那独峰看看。”
叔笙亦敛了笑意,见沐安正要游走,下意识探出手隔着沐安的袖口抓住她的手腕。
沐安身形一滞,反身而望。
叔笙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似乎不解于自己的行为。
不过片刻便恢复清明,举起另一只手摊开,生息珠稳稳躺在手心,水珠滚落,在日光下更趋剔透晶莹。
“多谢姑娘。”叔笙将生息珠递给沐安,语气显得有些生疏和冷淡。
“你……不必言谢,你本是为寻我而深入水下的。”沐安想说你不必叫姑娘,心思一转却又说了别的。
说话间,沐安从袖口掏出一绿一蓝两个小瓷瓶,将叔笙掌心的生息珠放入绿色瓷瓶中塞回袖中,又将那蓝色小瓷瓶倒扣,堪堪与水面持平。
叔笙认真看着,但见水中似有白点依次聚集钻入瓶口,沐安抬手扶正蓝色小瓷瓶,用木塞塞好便收回袖中。
沐安抬眼见叔笙看得认真,便解释道,“这是莹虫,喜水,发白光,可附着于发丝和衣裳上。”
“沐姑娘倒是有许多宝物。”叔笙淡淡说道。
“我运气好,遇着许多心善的朋友,赠了许多小玩意给我。”
“姑娘的朋友定然不是常人,不但宝物稀奇,还能掐会算。”
沐安闻言脸上笑意僵住,无言转身向着独峰游去。
她自然听出叔笙言下之意,他明里赞叹她的朋友能掐会算,暗里却嘲讽她沐安蓄谋已久。
可她刻意与他和季无音二人来这天方国是真,事先同缨柳相约是真,下水探天方国环河以及王宫池子的尽处亦是真。
虽然生息珠及莹虫是原本就带在身上的,但此番恰巧都派上用场,解释起来难免苍白。
她向来不甚在意他人如何看她,故在凤塔前对季无音的责问并未多做解释。
可这嘲讽之词从叔笙口中说出,听来却让她不太好受,莫不成真是因了他这张脸?
沐安苦笑一下,终是忍不住猛然停下转身,险些让身后侧游来的叔笙撞上。
“并不是缨柳授意。”沐安看着叔笙的眼睛说道。
叔笙愣了片刻,脑子转了转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天方国那些尸体并非是缨柳授意降蓝染和手下所为。
既不是缨柳授意,自然不是她沐安授意。
不曾想她竟拐着弯撇清关系,叔笙心下诧异又觉得有些好笑,可面上却未曾表露丝毫。
而沐安一直盯着他的眼,此刻没瞧出什么情绪来,只当他不信她所言,便从头解释道,“我救下无音确属偶然,若非那场夏沙,兴许我还不会返回。”
“从天方返回?”
沐安点点头,又道,“我与缨柳约好夏沙过后前往天方解救九相,但我先行了几日,便自行去寻了一回,不想被我寻到了。本遇去接缨柳,在路上遇见奄奄一息的季无音,又遇见你,缨柳太醒目,我才带你们返回白郸城。”
“那你如何得知无音便是那滦公主转世?”
沐安低下头,伸手进水面轻轻划拨,“无音与我说了她的故事。”
叔笙听罢不语,季无音既然将自己的事说与沐安听,定然提了此行寻无音琴的目的,沐安借此带他二人来天方就说得通了。
沐安又抬头看他,语气认真道,“无音近天方,那瑶琴中离魂有所感应,欲破琴而出,致使魂咒松动。九相有了稍许自由,它本是群蛇之首,虽深在地底,但亦可号令群蛇。”
叔笙明了,缨柳能号令群蛇乃是因她体内有九相之血,如今九相就在此处,那数百条降蓝染便易了主,在九相的命令下疯狂撕咬天方国民。
“九相与无音……滦公主有何恩怨?”季无音变作滦公主后并未来得及同叔笙解释来龙去脉,只从滦公主与缨柳对话中大致猜测出这事与那九相有关。
“我听缨柳说,五百年前天方国冰寒灾降,当时的国主也就是滦公主的父王派人出哈丹尔寻求生机。派出的那人颇为能耐,他一路往南行至玉虺族地界,恰见九相之姿,遂动了心思,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将那九相变作一条小蛇,偷偷摸摸带回天方。”
“那九相真能克制天方国的冰雪?”
“九相一尾九首,便有九颗妖丹,其中五颗属火性。”
沐安说罢垂头,水下游来一尾艳蓝夹黄斑小鱼,她伸出手横在前方,那小鱼极为蠢笨,丝毫不懂转弯避让,直直朝沐安手掌撞来。
沐安手掌微拢,不费吹灰之力便白捡一条鱼儿,她捞起小鱼伸出水面,见那蠢笨鱼儿在她掌心无奈蹦跳两下,这才放回水中。
沐安见小鱼儿狼狈模样,不禁又开怀大笑,笑声颇大,豪放得像是白郸城饮酒后的汉子。
“为何无音琴能压制那九相?无音……滦公主又非得要献祭一魂?”叔笙问道。
沐安闻言,收了笑,便缓缓朝那独峰而游,问道,“你可知关于哈丹尔的传说?”
叔笙脑中闪过好几个关于哈丹尔由来的版本,然倒真有一个与那九相有关,那个版本极为生僻,年少时有一阵子颜禄挽爱听远古传说,他在书阁翻了几日才找到那本破旧不堪的书,书页泛黄,边角被岁月侵蚀,连字迹也有些模糊不清,他拼拼凑凑才将那故事看个完整。
叔笙在脑中将那故事总结一二,便道,“倒是听过一个,传说数万年前,神魔在人间开战,哈丹尔恰是当年的战场。仙神携神兽火凤而来,九相喷水亦不能灭,以火抗火之下,非但未能取胜,反而燃尽哈丹尔内的大片林木。九相死伤惨重,鲜血流经之地泥石化沙。”
沐安看了一眼叔笙,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这传说她亦是在师门典籍中得知,那典籍不曾外传,也不知叔笙是从何得知。
“九相败于火凤,甚至险些灭族,不管是仇恨还是畏惧,压抑了数万年,爆发出来便会异常激烈。”
“仇恨……畏惧……火凤……你的意思是那把不起眼的琴与神兽火凤有关?”
沐安噙着一丝笑意点点头,道,“神兽火凤常年栖息的一颗梧桐树寿元尽,司乐神斛弦取其干打磨成琴身,又用冰蚕丝做琴弦。待琴完工,斛弦在火凤跟前试音一曲,那神兽听罢,感念自己与梧桐多年相伴时光不自觉落了泪,那凤凰泪滴落琴身化作一方碧玉镶在琴尾,斛弦便命此琴为‘凤泣’。”
沐安偏头看一眼叔笙,又道,“滦公主许是与缨柳和九相一般,同神兽火凤之间有点什么渊源。故她弹奏凤泣时,被关押在地底的九相便能感受到火凤气息,生出抵制心思来。至于滦公主献祭一魂之事……我猜测,那年天方那位颇有能耐之人逝去,无力压制九相,滦公主既与火凤有关,用她实施魂咒自然可一劳永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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