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咸鱼本打算直接把王二虎母亲带回家的，不过那毕竟是东郭燕的宅子，不打个招呼总是不太好。可是怎么跟东郭燕开口呢？其实他到并不担心丫头不同意。只是怎么才能不被她当做数落自己的借口嗫…这个比较麻烦。

回到家的时候，咸鱼拎着一大包食物和酒，并当着东郭燕的面交给小红，让她准备一下当晚饭。

东郭燕见他无事献殷勤，也不知是打算奸还是打算盗。便翻着白眼问：“算算，你在我这里住的时间可不是短了，一直都是白吃白住，怎么今儿…这是良心发现了，还是怎么着？”

咸鱼没接她这茬，只是挂着满脸的悲愤叹了口气。东郭燕又白了他一眼，晃着脑袋道：“怎么着？你这是花了两个糟钱心疼了，还是听我说两句话不高兴了？你摆个臭脸给谁看哪？”

咸鱼连忙道：“跟你没关系，刚才买东西的时候听到件事儿，弄得人很不舒服。”

“哦，什么事情儿能弄得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不舒服，来，说给我听听。”

见第一步已经成功，咸鱼立马跟进道：“刚才不是去德泰买吃的嘛，有个食客讲了个见闻，我听了实在是不舒服。唉，太影响心情了，还是不要告诉你了吧。”

“别废话，快说！”东郭燕被挑起了兴趣，催促道。

咸鱼就把早已准备好的《楢山节考》删减版讲了出来，因为只是想强调孝道的重要性，咸鱼就只把送母上山那一段给剔了出来，其他关于人性更深层次的东西说了东郭燕也接受不了。

果不其然，东郭燕出身绿林最是敬重仁义孝悌。听完这个故事之后完全崩溃了，以至于泪如泉涌拔剑出鞘，扬言要去那个并不存在的古村，杀尽那些猪狗不如忘恩负义的畜生。

咸鱼自导自演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连忙好言相劝说那都是听来的事情，当不得真，倒是摆摊的时候听说有个恪守孝道的大孝子，虽然家贫如洗却寸草春晖孝不思匮……巴拉巴拉。

东郭燕听到此处，马上喊停，询问这个人在哪里，她愿意出钱出力帮此人尽守孝道。

咸鱼拍了一下大腿道：“他们住的地方我知道，离咱们这里不算远，你要有这个心，我亲自过去一趟，把他全家接过来！”

这番话说完之后，他隐隐有了些后怕，心想万一今后被丫头知道了真相的话，自己得怎么解释才能确保不被她砍死……

但这件事对东郭燕的影响远比咸鱼料想的要严重，丫头一整天都郁郁寡欢，就连晚饭都没吃。咸鱼看自己的闹得有点过了，就亲自端了鸡汤去安慰她，不想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家伙竟躲在屋里偷偷的哭，见咸鱼进来也是不理。

观音菩萨抹泪，一般的小鬼怎么劝哪？咸鱼暗自叫苦，但自己造的孽还是得自己还。连忙上前继续好言相劝，说那件事儿绝不能当真，羊羔跪乳乌鸦反哺，畜生尚且如此，又怎么会有人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呢！一肯定是那个人喝醉了瞎编的。

东郭燕默不作声得听他瞎掰掰，直到最后才红着眼睛认真的道：“你说是假的，但为什么我会相信呢？如果一听就是假的，我为什么会相信呢？因为……因为我觉得这种事情真的可能会发生呀！”

咸鱼听她这么讲，嘴唇抖动了一下硬是没接上话来。是呀，如果真的不会发生，又怎么会有人相信呢？

见咸鱼沉默了，东郭燕幽幽的说：“咸鱼，你说人真的会这么无情无义吗？他们怎么就忍心背着养育自己的父母上山去等死呢？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种灭绝人性的习俗。”

咸鱼喉结吞咽了一下，喃喃道：“也……也不能算完全无情无义吧！毕竟他们还是要背上山去的。要是真的没有一点良知这…这又何必呢？”

二虎一家子搬进大宅之后，他娘的病症就开始逐渐好转起来。这主要得益于咸鱼的方子对路，当然环境和饮食的改善也起了关键的作用。二虎他娘虽然看着老其实也不过三十来岁的人，恢复起来自然也就快一些。

看着娘的身体越来越好，二虎和三个兄弟的情绪也越来越正常。也许是不好意思在这里白吃白住，四个人手脚麻利的很，砍柴打水之类的粗活累活全都包了，这个倒是很讨那些仆役们的喜欢。

东郭燕有杀人不眨眼的一面，但可爱起来却也是个小妖精，经常去二虎娘屋里送吃送喝、陪聊陪笑，没多久就混的跟干闺女似得。两人几乎无话不说无事不拉，一来二去就谈到二虎家里的事情了。

王二虎的爹死的早，是耕地的时候被受了惊的牛撞死的。他娘刘氏不到二十岁就守了寡，不要说从古至今就是到了异世寡妇门前也是非不断，所以娘俩儿吃了不少苦也受了不少罪，这也是导致二虎性格偏激的主要原因。

另外那三个孩子是她前两年收养的，都是逃荒过来的小子，看着和二虎一边大，却瘦得皮包骨头怪可怜的，就收下了。反正都是十多岁的大孩子了，给口饭吃好养活，孩子们也乖巧，平常也能给自己帮帮忙。

东郭燕一听都是些无父无母的孩子，更是多了几分的关切，便仔细询问了他们的事情……

事情发生在两年多以前，那年中原多地遭灾。燕州、东洲蝗虫为患，池州、胡州洪水肆虐，东洲万泉山上的慈云庵已经断炊一月有余，寺院周围的野菜和树皮都吃光了之后，了缘师太只好带着两名女徒弟下山讨活路。她们早知道山下都饿死人了，化缘是不可能的。便趁着行囊里还有十几个野菜窝窝匆匆的往中州赶，天子的皇城在中州，那里的庙宇也多，找个庵堂挂单总是容易的。就算挂不到庵堂，离皇上近的地方总不至于会饿死人不是。

但万泉山到中州足有数百里地，三个人又都是凭脚赶路，再快又能快到那里去？

路没走多远那十几个野菜窝窝就吃完了。这没有了口粮以后……了缘师太这个师傅再讲话那就不好使了，开始只是口角上闹别扭，后来其中一个女弟子实在耐不住饥饿，偷偷跑了。另外一个弟子经过城镇的时候，瞒着师傅把自己卖进了青楼。卖身所得钱财换成干粮交于师傅，师徒一场，这最后一回算是报答养育教诲之恩。

这路还没走到一半，两个一手带大的弟子都离开了自己，了缘一生向佛，知道尘世一切皆为梦幻泡影的道理。心中虽是无奈但也不再执着，继续她南游中州的旅途。

某日，经过一座村庄。还未进村便发现所有树的树皮都被剥光了，远望村头就能看到不少饿死的尸骨。出家人以悲悯怀度为己任，了缘自是不愿见到尸骨暴尸于此，便找了块洼地打算将尸骨一具具拖拽进去，也幸亏这些人都是饿殍，就算了缘这个虚弱的人也能拖的动。

眼见尸体一具具的拖进洼地，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此时了缘师太已经体力不支，便坐在洼地边上休息打算一会寻些柴草把尸体覆盖上，也算自己的一件功德。

也就在她坐着歇息的时候，突然发现尸堆中有条腿动了一下。这可高兴坏了师太，她连忙冲下洼地，翻找出那条腿的主人，擦掉脸上的泥土竟然还是个少年，师太连忙打开葫芦给少年灌了口水，这口水和一块干粮总算是把少年从黄泉路拽了回来。

由于这少年沉默寡言不喜欢讲话，师太觉得这样的人适合做佛门弟子，便打算带上他一同去中州，将来找个庙宇给他剃度一下就能归入僧籍。

老少二人进村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这村中死气沉沉，空气中漂浮着尸体的恶臭。里面能跑的全跑了，不能跑的也已然死绝了。师太实在是埋不了这么多尸骨，只好默念佛经为众亡灵超度一番。佛经还没念完，就听到远处有狗叫的声音。师太怀疑还有活人，便将新救下的小子安顿进一座空宅，自己只身一人顺着犬吠声寻了过去。

狗叫声源自一个破旧的院落。师太扒开着篱笆看去，只见院落中有只骨瘦嶙峋的柴狗，正在跟一个疯疯癫癫的少年争抢一具散碎的尸骨。看那尸骨的头颅分明还是个孩子，这场恐怖的争夺实在看的师太面无血色。那跟狗争抢的少年满脸血污，争抢之中还不忘将地上散落的肉块塞入口中大嚼。那样子简直就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最终那少年还是把狗给打跑了，独得了那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这时候师太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高宣一声佛号哆哆嗦嗦的走进院子，她不敢去看那少年恶鬼般的目光，颤巍巍从背囊里掏出一块干粮，哭道：“孩子，人不能吃，饿的话就吃这块干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