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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惑人心之道》第十三章 白首之心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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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生慢腾腾的朝裁缝铺走去,进去以后才发现,裁缝铺比预想的还要小,却整理得简洁整齐,几件不同款式的男女成衣挂在一条绳子上,离墙壁一个人的距离,站在墙壁和绳子中间就能直接丈量衣服的长度,还能让同伴直接看到上身的效果,而且,每件衣服相应的布料就堆在衣服旁边,客人若对衣服款式满意了,直接就能拿起布料来看,心思不可谓不精巧,无生好奇的在绳子后面溜了一路,越看越喜欢,她低头看着最后一件淡荷色的长裙,发现手工极好,各种花纹都十分精致,几乎要忘了自己进来的原因,竟真的认真看起衣服来。

“姑娘要买衣服啊?”

一声问候传来,无生这才猛然回过神来,遮挡的门帘同时被掀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走了出来,慈眉善目,精神奕奕的样子,无生心生好感,笑着说道:“这些都是您做的吗?手艺可真好。”

老太太一听十分高兴,一边点着头一边打量了下无生,眼里满是赞赏:“姑娘过奖啦,老婆子也没有别的本事,这些手工活啊家家都会做的。”

“我觉得特别好看呢。”

“哎哟!”老人被无生一连的夸赞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嘴甜的姑娘,也夸道:“若是姑娘你啊,穿什么都好看,只怕我这老婆子的手艺配不上姑娘哟。”

无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道:“我今天不小心弄脏了一个姑娘的衣服,想买一件赔给人家,她看着像有钱人家的小姐,我怕买得不好,有些担心……”

“哦?这样的话姑娘就不用担心了,我这铺子在樟州开了半辈子了,这里人人都知道。铺子虽然小,但樟州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在我这里做过衣服的,我给你挑挑,保证她满意!只是,那位小姐身量如何呀?”

无生开心的说着“跟我差不多”,随手指了指刚拿那件淡荷花色的纱裙,补充道:“我觉得这个就很好看。”说着,她又挠了挠头,有些担忧的问道:“您说很多大户人家在这里买衣服,可是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一会我拿出账本指给你看。”说着,老人笑呵呵的取下那件衣服看了看,又说道::“姑娘稍候,这一件裙边有些脏了,里头还有一件,我去拿过来。”

“好的。”无生乖巧的点了点头,看见老人掀起门帘走进去,又在铺子里转了两圈,掀起帘子就溜了进去。

帘子后面是一个短狭的过道,黑漆漆的让人担心老人走来走去可会摔倒。无生走过去,这才发现通道呈十字状,一头是临街的铺面,一头是老人自家的院子,左右各有两间屋子,想必是织物间。无生一时不好判断老人去了哪里,心里忖度间,已经走到了院子里。

第一个感觉却是好黑。阳光明媚的樟州午后,短短的过道黑凉如水,但是露天的院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阳光洒下来,看着明亮,风一过来,却又觉得冷。

突然,手腕上震动了一下,无生低头一看,却是引石有了动静——一根细细的红线绑在她的手腕上,正中是一颗水滴形的玉石,按照段十六所说,它能感应到方圆二十里的莲瓣所在,并用尖角指引方向。只是,早上它轻轻颤动了一下就没有了动静,此刻已然发烫,却悬在那里一圈圈转着,如果不是段十六功力不够,那……

无生捂住手腕,心里已经沉了下去。

果然有问题。

但是为什么,鳞生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呢,就连这颗玉石,此前也毫无动静。

突然,老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无生一惊,装作无意走回那个通道过去探头就看。

“……没有问题吧。”

“是的。”

果然是老人,站在右侧一间屋子的门口低声说着话,低柔的女声从门口传出来,无生一出现,声音的主人已经察觉到,飞快的闪了进去。在这极短暂时间里,无生只看到对方瘦小的身影,还有一截惨白脆弱的手腕,门瞬间就关上了,老人受到惊吓一般转过头来,表情愕然恐惧,无生被那样的表情吓到了,急忙摆手说道:“我…我突然想起来怕颜色不合适……”

老人的表情恢复过来,笑呵呵的走了出来,将无生领回前面的铺面中,说道:“如何不合适?这颜色啊这个季节最衬人了。”

说着,她又走到柜台前拿出一个账本,要给无生看她的客人明细。无生好奇的问道:“刚才那位是您女儿呀?”

老人笑容不变,眼里却突然闪过一丝躲闪,她随口回答道:“是我一远方亲戚,她害羞,不见人的。”说着,她将账本赶紧翻开来,给无生看:“姑娘你瞧,这张氏、梁氏的小姐都在我这里做过衣服呢。”

“还真是,”无生接过账本,粗略看了两眼,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哎呀我给忘了,我自己还想买个香囊,但我实在不会挑,不知道您可否拿几个我瞧瞧?”

老人高兴的点了点头,往货架那里挑去了,无生装作无意将账本往前翻了翻,一眼一页看下来,终于在老人返回时,看到“莫府”几个字,便合上账本,认真的看起香囊来,老人又将衣服展开往无生身上比了比,满意的点了点头,直说好看,无生看老人年纪那样大,做戏做全套,真的交了钱就出来了。

门外街边上,无生走到一颗香樟树下的时候,鳞生无声无息的闪了出来,脸色冰冷,便问道:“如何,你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没有。”

“好吧。”无生说道,不知怎的,她觉得鳞生似乎有点不耐烦,“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

鳞生答得干脆,无生却已经听出来他等了一阵了,那一丝不耐烦并非别的,只怕是看自己进去了太久,又答应了自己只在外面等着,这才不高兴了。

莫非真的是担心了?她想着,心里突然有些雀跃,她与鳞生相识已有千万年,鳞生极少表现出情绪,至少不会像这样轻易的就将情绪外露出来,没想到才来人间这么短的时间,鳞生就能有这么大的改变。这样想着,她急忙安抚道:“你放心吧,我这么多年都没有出事,没关系的。”

鳞生此前见无生毫发无损的出来,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见她察觉到自己的心情,也突然觉得自己生气有些不太妥当,便咳了一句问道:“所以你那时候都是如何行事的?”

“…三千执念心,一颗红尘珠,听起来是很麻烦,但其实还好,”无生开心的回答着:“毕竟并非所有的执念都是恶意的,就像此前的萤草,他们对彼此的心愿其实是好的。”

无生一边说着,一边往四处张望着,此时,夕阳就要西下,无生见不远处就是城内的小河,干脆走上前去,没多久,她示意鳞生走到城内河边的一处树下,使了个眼色,叫鳞生往河边杨柳堤岸看去。

夕阳的霞光在河面铺上似锦的色彩,一个仿若透明的少女在河堤上,挽着衣裙往河里张望着。一阵风吹来,她衣服上的桃花仿若要飞扬开来,少女跳了两步,听到什么似的回头一笑,清脆的笑声被风带到远方,她的身后空无一人,她的快乐却那样真实,阳光撒在她身上,又穿透她落在石子上,让她看上去像是梦幻一般。

只看了一眼,鳞生已经察觉到不对,他皱起眉头,那少女瞬间就察觉到似的,身影一缩化作一只鸟儿,随着阳光直直的飞起来,飞到岸边一个坐着的人身上,消失不见了。

那人转过头来,是一个四十出头、容貌整洁的妇人。像所有察觉到他人目光的人那样,她远远的看向无生二人,无生自觉抱歉,冲她笑着点了点头,她便也微笑着点头致意,慢慢转过头去继续欣赏即将到来的夕阳,只是那个梦一般的少女,没有再出现了。

“你吓到她了…”无生轻轻说道,不等鳞生回答又补充道:“不过也没关系,只要有人经过,都会打扰到她的。”

鳞生知道无生的意思了,就不说话,看着她找了下方向,朝“悦椿楼”走去。无生感触一般边走边解释道:“那时候,红尘指引我去的都是执念所在之处,而执念呢,大多数是一种心情,恨、恐惧、不甘、不愿当然都包含在里面,但是大多数时候,可能仅仅只是一段记忆、一个承诺或小小的遗憾。就像这个老妇人,虽然你刚刚看到的还不到执念的程度,但怎么说呢,我尽量只接近那些…不太危险的心。”

“所以,”无生转过头看着他,咧嘴一笑:“你别担心那些过去的事情了,我这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吗?”

鳞生沉默的点了点头,走了半晌,夕阳终于落下的时候,他突然说道:“她快死了。”

无生轻轻“嗯”了一声:“刚才的影像大约是她年少某一日的记忆吧,也许是回忆青春里的美好下午,也许是第一次看到某个景象的记忆,也有可能是和某个人在一起的片段,总之是她最不舍得忘记的片段,所以会在最后的时光里反复的想起来。”

“人类的寿命很短暂。”

“嗯…弹指数十年就没有了。”无生点点头,又说道:“有时候我会想,我们在那天界上,和这人间的普通百姓并没有区别,所以我的心愿越来越简单,只要能换到你们的自由就够了。”

“你不是,”鳞生听了,沉默片刻说道:“你只有一个,不是普通百姓。”

“嗯?”无生眨眨眼,没太听懂,又笑着问道:“说起来,我们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你喜欢人间吗?”

喜欢?鳞生不懂喜欢的意思,他想了想,如实说道:“这不重要。”

“可是我好喜欢呢。”无生笑了笑,又转过身去继续走着:“我们以前啊,在那狭窄的十方殿里,大眼瞪小眼的一过就是几百年,一天一天只是看看风景。直到来到人间,我才发现他们那么努力,拼命的活着,去追逐事物。我很羡慕。”她说话的声音低了下去,又突然笑出声来:“再说有那么多好吃的!”

鳞生静静听着,看着两人的影子长了起来,叠在一起,他突然想起段十六有意无意的那句话,无生的时间不多了。

当时他并不在意,现在想来却有些疑惑,既然不是人类,又何来“时间不多”的问题。“你以后想做什么?”他问道,无生挠着头发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知道。”

悦椿楼的笑声突然传了过来,无生踢踢踏踏的溜到后门,突然又说道:“鳞生,你呢?”她回过头来,脸颊被悦椿楼的灯笼映着,泛出温暖的色调:“如果你以后真的自由了,你想做什么呢?”

鳞生沉默着接过这个问题,第一次有些愣愣的看着无生,心里空茫一片。

无生看着他,慢慢转身走进门去,鳞生看着她的背影,跟着走了进去,依然沉默。

仿佛知道鳞生不会有答案,无生跨进门后就忘了似的,又恢复了轻快的步伐。两人悄悄进去后院,正准备上楼,却看到早上那个小厮又在等着,看到他们便高兴得直挥手,小跑过来说道:“姑娘回来啦!正好老板吩咐我在这里等姑娘,若二位还没有用饭,便请姑娘过去一起吃呢!”

“好呀,”无生满口答应,今天晃了这么一大圈,既然有了些线索,交换下情报总是好的。

点了点头,两人便随着小厮走到后院池塘边的一个小屋子里,一进去就看到苏守言慵懒的坐在一方大桌子面前,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也是刚刚动筷子的样子。见他们进来,苏守言露出高兴的神色,一边示意他们坐下,一边让下人加菜。

无生见满桌好吃的,也不客气,坐下就开始动筷子。鳞生没什么兴趣,沉默着坐下一动不动。

苏守言毫不顾忌的盯着鳞生看了半晌,才又端起一杯酒,冲鳞生一敬说道:“那晚经过街角时,苏某就感觉到强大的气息,今日得见,荣幸备至。”说罢,他自顾自饮了,又转过头来冲无生说道:“这几日苏某都住在这里,姑娘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这里找我。”

无生点点头,直入主题,问道:“令妹身上可有胎记?例如手腕。”

苏守言摇摇头,眼中愈发高兴:“苏某记忆中并无胎记,不过,姑娘今天就有消息了吗?果然神速。”

无生摇摇头,就在谢氏裁缝铺里,那惊鸿一瞥的瞬间,她看到那个身影和一截手腕,那人的皮肤白皙得过分,无生一瞥之下似乎看到她手腕与手背的连接处,有一小块类似蝶尾的胎记。当然,她并无意说这个细节,她也没抱希望一次就能正中目标。

但是她总觉得那个身影十分奇怪,令她非常在意。

“所以姑娘今天去莫府查探了吗?”

“是的,只知道莫府小姐数月前死了,同一时间,她的婢女萍儿也失踪了。”

“嗯…”苏守言缓缓的点了点头,赞赏道:“苏某花了不少时间才潜进去问出一些信息,姑娘今日便已得了,在下佩服。”

无生笑了笑,知道他不过敷衍,便说道:“这里面的细节你还知道什么?”

苏守言一笑,伸出三根手指说道:“莫府小姐过世是三个多月前的事情,萍儿是大约六岁被卖到莫府,大约八九岁的时候成了那位小姐的丫鬟,这么多年来情同姐妹。”

“所以,萍儿可是令妹?”

苏守言的眼中露出一丝哀伤:“我追查到舍妹的下落就在莫府,等过去时,一死一无,苏某当时一点能力也没有,连一丝痕迹都追查不到,如今就更不用说了。”

说着,他想起什么似的,冲一旁服侍的人说道:“去请妈妈和冰艳过来。”丫鬟福身出去了,苏守言冲无生眨眨眼,笑道:“这个胎记令姑娘如此在意,想必要令姑娘挂心了,苏某有一个方法,说不定歪打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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