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苏青便从毯子里探出头,她抬头看了一眼柜子上的钟,使尽力气伸了个懒腰。
她哼唧了几声,只觉得胸口有一些憋闷。就像是濒死的鱼,在干涸的石板路上翻跳,最终弹跳到空中坠落到地上,微微抽搐。
闷……
“怎么起这么早?”二爷看着她脸色有些惨白,眼睛微眯的下楼,脸上似乎蒙着一层薄汗之后的黏腻。
“好热。”苏青接过他递来的水,“咕嘟”几声灌进了喉咙里。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二爷表情严肃的打量着她,不带半点玩笑的意味。
苏青看着他,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她的眼眶里仿佛在升腾蒸蒸热气,水光潋滟。她纹丝不动,任凭二爷把手贴在额头上。
这么湿热的空气里他的大手像是刚从井水里洗涤过一般,苏青不禁愣神,享受其中。
“你这么摸能摸出什么来?”她瞥了他一眼。
“没发烧。”二爷皱起眉头,看向她,没有搭腔,反问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怎么不说话?”
“有……”苏青懒懒的回了一句,视线仍停留在他的手上,仿佛能看清他手背上每一根血管的脉络。
“哪里不舒服?”
“这里……”
“……”二爷瞪了她一眼,视线从她胸口离开,隐约看到薄薄的面料下因为她手掌覆盖的压力而堆积起的一块。
苏青依旧捂住胸口,有气无力的趴在吧台上。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笑。
谁让他昨晚拿了瓶酒嘲笑她的。
二爷叹了口气,从吧台后面走出来,站在她身后,猛不丁的抽开她的椅子,苏青像是从高空坠落般,她吓得惊叫两声。
二爷勾起嘴角,抵在她即将坠入地面的身体,一只大手紧紧握住她的胳膊,将她往上一提。苏青顺势双脚落地,双腿依旧弯曲着,胳膊传来一阵疼痛。
“你干嘛!”苏青等到站稳后甩开他攥在胳膊上的手,几道鲜红的指印浮现在细嫩的皮肤上。“你不怕我摔死!”她有些委屈的吼道。
“哟,你还会怕?”二爷气定神闲的站在一旁,将椅子摆好。
苏青知道,他是看出自己微不足道的计俩,她现在真有点后悔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毕竟,二爷也不是君子,他就是个糙、汉、子!
明明是她受了惊吓,她反倒有些理亏起来。
“那儿还不舒服吗?”二爷冷嗤一声。
苏青顿时脸上一阵灼热,她只听见胸腔里传来“咚咚”如擂鼓般的声响。
“往哪儿走!”二爷叫住她,“来人了,办理入住!”
苏青愣在原地,怎么也不敢再走一步,只好气鼓鼓的回来,鼠标在她的手中叮叮作响。
“是来住宿吗?”她看着走过来的一对母子。
“嗯,开个双人间。”女人稍微有些显老,但是衣着打扮都十分精致,她摸了摸小孩的头发,将身份证递给苏青,“我儿子才八岁,不用登记了吧?”
“嗯。”女人在包里翻找着什么,“咝”了一声,“我老公的身份证好像在他那儿,等他过来再登记。”她笑了笑。
苏青“嗯”了一声,视线一直跟随着她身边沉默乖巧的小男孩。
二爷追随着她的视线看去,放下手中的碟子走过来,“这小家伙长得挺可爱啊。”他伸手滑过他细嫩的脸。
苏青觉得神奇,二爷身上总是有一种自然而然与人亲近的能力,有时候一句话就能让人心花怒放。
比如面前的这个女人……
“看我干嘛?”二爷收起笑容,“快带她们去房间把东西放下来。”
苏青翻了个白眼,拿起钥匙带她们上楼,两个人看了看环境便开始补觉。
像是长途跋涉一番,远道而来。
她坐在靠窗的桌边,筷子抵在牙齿上,若有所思的看着玻璃窗外。
二爷喝了一口汤,“都没吃几口,不好吃?”
苏青摇摇头,放下筷子,手肘撑在桌子上,“不想吃。”她的手攀上玻璃,顺着它滑了下来,“二爷,今天天气不好。”
“嗯。”他瞥了一眼窗外,乌云压城,蓄势待发。“无聊了?”二爷迎上她的目光。
苏青摇头,她看着他审读的眼神,似乎是下了一道逐客令。仿佛在说,“苏青,无聊了就离开吧。”她忙不迭的又一次摇头。
“就是有点闷……就没什么胃口,”她喃了一声,“我这里真的不舒服……”她别了别嘴角,拳头在胸口抚了几下。
“……”
阴暗的空中不动声色的暗涌阴云,苏青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风来的方向,她伸手徒劳的抓了一把。大雨将至,她的心仿佛突然平静下来。
一切蓄势待发,而她,似乎也临危不惧。
“我去把后院里晒得东西收进来,估计要下雨了。”二爷在她身后叫了一声。“等一会有客人过来。”他指了指柜台。
苏青点头,笑了笑。
一个身影从薄暮的院子里小跑进来,渐渐在暖黄的木质吊灯下渐渐清晰。
门外淅淅沥沥的雨点斜打在玻璃上,铁皮上……一首节奏紧张的交响乐。
那个男人推门而入,双手搭在手臂上弹掉衣服上的水珠,然后向苏青走过去。他的脸背对着光源,苏青看向他时,似乎感受到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是要办理入住吗?”苏青拘谨的问了一声。
“是。”男人沙哑的嗓音干脆利落,余音微微上扬。
苏青搭在电脑键盘上的指尖忽然停住,弯曲的手指关节瞬间坍塌下去。她的手掌盖在键盘上,无意之中压住了一个按键,电脑屏幕上的光标快速的后移。
“你……”男人的脸渐渐清晰。
“苏小姐,好久不见?”男人“嘿嘿”笑出了声音,似乎早就预想到他站在她面前时的反应,“还认得我吗?昨天在酒吧里看到的也是你吧?你走的太快了,都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男人连绵不断说了很多。
“张总。”苏青也笑了一声,嘴角勾起的弧度僵硬在脸上,“还真巧。”她不自觉的吞咽了一声,“是要入住吗?”
“不是,”张总四处看着玻璃房的构造,外面的雨声霹雳啪啦的犹如燃起的鞭炮,他伸手摸了摸下巴,“我老婆下午住进来了,我应该不用办理了吧?”说着他趴在吧台上,身体凑近她。
苏青面不改色,向后退了退,突然想到今天下午刚住进来的一对母子,“嗯,身份证登记一下就可以直接上去了。”
张总大方的递给她证件,寂静的玻璃房里似乎阻隔了外界的雨声,只有轻微的嘈声传来。
“张总,上楼右转最后一个房间。”苏青将身份证递给他。
突然一股力量裹住了她的手,张总紧紧握住,嘴角向右勾起。苏青动弹不得的死死盯着他。
“张总,你干嘛?”苏青侧头看着玻璃房外,一片漆黑,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干嘛?”他冷笑一声,“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不跟我叙叙旧?”
“你太太还在楼上房间里呢。”苏青笑了一声,卯足了劲缩回手,面不改色。
“我都不怕,你怕了?”他旁若无人的笑了几声,一身休闲装湿漉漉的粘附在身上,额头两侧的发际线后移的厉害,只有正中间一撮头发蜷曲的搭在头上。
“中年油腻”这个词形容他并不为过……
苏青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几声惊雷在闪电之后款款而来。
她不由得缩了一下肩膀,心头的憋闷仿佛愈演愈烈。
男人砸了砸嘴,“我就说好几次去会所都看不到你人,王老板知道你在这里吗?”他挑了挑下巴,“好好的大城市不待,跑到这里给别人当服务员?还是当老板娘?”他不怀好意的笑了一声。“我在那个清吧看到你好几次,每天晚上都有个男人过来接你,就是这个客栈的老板吧,真没想到你唱歌还有……”
“张总,你可以去房间了。”苏青置若罔闻一般别过脸。
“这么着急?怕他知道?”男人朝后院看了一眼,一扇玻璃挡住了外面的漆黑。
雨势大了起来,苏青隐约看到二爷猫着腰在雨中穿梭的剪影,她害怕吗?她害怕什么呢?
前院的门被推开,两个人隔着吧台都像是受到惊吓的囚中鸟,看见两个女生一边抱怨天气一边将二爷借出去的伞还回来,放在伞架上摆好。
“这可真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男人摇摇头,“换个地方说?”
“我们有什么好说的?”苏青绕出吧台想要离开,张总却迈开右腿上前一步,堵住了她的去路。
苏青抬头,目光冰冷。身后的玻璃门被推开,她看见二爷穿着黑色的雨衣,浸透了一层水珠,在暖黄的灯光下熠熠生光。
“怎么了?客人?”二爷将手上的袋子放到墙角,向他们走过来。苏青笑了一声,难以掩饰的紧张,她后退一步,点头。
他经过的地面上,留下一道笔直的水印,雨衣的衣摆还接连不断的滴着水。二爷瞥了一眼嘴角上扬的男人,对苏青说,“电路可能有问题,我去看一下。”
苏青点头,看着二爷深沉又高大的背影融进院落的雨水之中。
“我们出去说。”苏青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久旱的龟裂的土地,急需雨水的填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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