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周往后飘开一段距离。
来王城才不到五天,她再次碰上道士,老天着实爱跟她开玩笑。
这道士看起来虽然面善,但面善的道士也是道士。作为鬼,周周觉得适当地给这职业一些尊重并无不妥。
是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跑。
杜冼星见状,自顾自地坐下,还顺便斟了杯茶,说:“我又不是来收你的,那么怕我作甚?”
周周停住自己准备爬窗的举动,警惕地看着他,一步一步,挪回到床边坐下。
杜冼星面带笑意,把玩着手里的竹扇:“姑娘的名字是?”
“姓周,名周。”周周顺从地回答他,生怕惹这道士生气。
“很特别,谁给你取的?”杜冼星轻轻挑眉。
周周说:“变成鬼的时候就叫这个名字了,多半是我生前的爹娘给我取的。”
“那可知你生前住哪?”
周周摇头,不知道他问这件事做什么。
她见道士好像也没有动手的打算,索性放松下来,翘起了二郎腿,透露出一丝丝的猖狂。
杜冼星见状,朝着周周的膝盖弹出一张符咒,说:“你是个姑娘。”
周周恼怒,这道士怎么管得这么宽?总归自己是个魂体,性别这种东西已然十分模糊,今日她想做个男的,明日要变个女的,只不过是弹指一挥的事情。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算男的还是女的,他倒是比自己还在意。
虽然心中不服,周周却也不敢说出来,表面上只好装作大家闺秀的样子,娇羞地说:“刚才脚痒。”
杜冼星:“……”
周周轻轻飘到他身边,看他没有打自己的意思,才跟着他一起望向窗外熙攘人海,夜色下的王城总是热闹非凡,步云阁临水而建,石桥连着城东和城西。
“我虽然不知道自己生前住在哪,却记得我姓周。”周周说:“王城里,有姓周的大户人家么?”
杜冼星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又抬头沉思,敲了敲下巴,许久才说道:“整个王城,我逛了没有十趟也有八趟了,周姓一家…我印象中好像没有。”
周周抬头问他:“怎么会没有?”在她模糊的记忆里,高宅大院,青石长廊,琉璃瓦,除了王城,断不可能还有其他地方的大户人家能有如此气派。
杜冼星又想了想,说:“若说周姓,确实是没有的。但城西那几家猪肉铺子三年前是个大户人家,后来好像是卷进了前朝一场贪污案,被满门抄斩了,你的死说不定跟那有关系。”
周周心下一愣:“你可以不可以带我去看看?”
杜冼星转过身,半个身子靠在窗棂上,脸上带着微笑:“可以,不过我们得做个交易。”
周周警惕地看着他:“我不卖身的。”
杜冼星笑了笑,说:“我先带你去那儿附近吧,其他的一会再说。”
周周答应了,于是看着杜冼星又从窗户那儿钻了出去。
她犹豫了下,觉得这样不太雅观,她自诩是个大家闺秀,即使现在不是,生前可能也是,这样的举动也忒有伤风化了些。她记得青青的话本子里只有深更半夜幽会的寂寞男女,才会做出这样猥琐的事情。
杜冼星一只手抓在房檐上,另一只手伸过来问她:“周姑娘在犹豫什么?”
周周问他:“我们这样算不算私奔啊?”
“…”
杜冼星一把捞起还在原地发呆的周周:“周姑娘刚才的意思,是想与我私奔?”
周周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怕对不起我生前的情郎,若他知道我死了之后这么风流,他一定会很难过。”
杜冼星将她放在房顶子上的落脚处,自己走在前面说:“周姑娘方才不是说,不记得生前的事情?怎么会知道自己有位情郎?”
周周思考了一番:“我长得这么漂亮,没有情郎的话不太能说得过去。”
杜冼星:“……”
他们两个一路从屋顶上往城西走,避开了人群和夜里的街灯,期间因为需要飞檐走壁,周周还险些从房顶上掉下去三次。由于过程十分惊险刺激,周周过于投入,全然忘记了自己是个鬼可以用法术这个事实。
直到了目的地,周周才意识这件事,完全没有必要这么鬼鬼祟祟。
他们本可以光明正大地走过长街,路过石拱桥,再绕过两个巷子轻易到达,可后又转念一想,探寻真相这种事情本就充满着神秘和未知,若是过程如此轻易,只会显得整个行动毫无仪式感可言。
周周擦了擦脸上的汗,看着黑夜里并排而建的四座铺子,企图能从中窥探到一丝逝去的真相。
可除了黑夜笼罩出得神秘感,周周再怎么看,它们也只是四座简单的猪肉铺子。
她问杜冼星:“你确定这里就是当年那个大户人家的旧址吗?”
杜冼星点了点头,不知从哪儿变出四张符咒撒向半空。
他提醒她:“周姑娘可能会有些不适。”
话音刚落,顿时间天空有血光一闪而过,周周突然有些站不稳,就好像脑袋被人重重敲了一棍子,她扶着杜冼星勉强站住,天旋地转间,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迷糊的景象。
干净的庭院,笔直的四月竹,小竹林边有潺潺流水的溪池,溪池旁有干净的石桌,石桌边上围坐着一家三口,女孩儿长得白皙清秀,穿一身蓝白长裙,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她的手里握着一支竹哨,手指大小,中段有些弯曲,哨身刻着彼岸花。
“爹爹,这是什么东西呀?”
男人拿起女孩儿手中的竹哨,说:“这叫两声笛,是爹爹当年在东海游历,偶遇一位仙人,他送给爹爹的。”
女孩儿不解:“两声笛是什么呀?”
他将竹哨放到女孩儿眼前,说:“一声起死人,一声肉白骨。”
女孩儿不解,那人将她抱起来放到腿上,用一根细绳将两生笛串起带在她脖子上,说:“等你长大了以后,就懂了…”
她还来不及细看,声音开始变小,回忆便如同镜片一般崩坏。
氤氲辗转,画面开始逐渐变暗。
夜色闯进脑海,耳畔回荡着刀剑相撞的声响,她看见溪池被血水染红,石桌被劈砍成两半,青色的竹上溅了刺眼的红色。
女孩儿躲在角落的柴堆里看着发生的一切,一言不发。
直到搜查的士兵把她从柴堆里拎出来,丢到院子跪成一片的人群里,女孩儿才开始哭。
“官侍卫,求你放过小女一命,她与此事毫无半点关系!只怪我顾邹恒一时糊涂,听信奸人谗言,落得如此下场。可小女年纪尚小,恳请放她一条生路!”那男人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
拿刀的男人声音低沉,像是被风霜蚀了喉咙:“顾大人,您应该知道皇上要屠你满门,意思就是让我别放过任何一个人!”
说完,那侍卫向女孩儿挥去重重一刀,带出一长串的血花,众人惊叫之余,侍卫借着甩刀的惯性,斜向身边的顾邹恒砍过去。顾邹恒往后一退,左手抓住侍卫的刀背,往自己身前一拉,右手成掌,拼尽全力打在侍卫的身上。
那侍卫被这掌风重重推出去,手上的钢刀割裂进土里,直到刀锋深入土下一尺,他才勉强停住身形。
下一刻,侍卫从地上弹起,笔直冲了过来,一刀砍进顾邹恒的左肩,脸上带着轻蔑和愤怒。顾邹恒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他手握着刀柄,说道:
“官侍卫,你若是忠臣,听顾某一句!如今的国师并非东海游仙,他让皇上和西越开战,无疑是在让大衍自寻死路。”
官侍卫没有说话,似乎在等他把话说完。
“顾某虽贪了官银,但对皇上却是一片忠心,可皇上如今要听信国师的话,毁西越仙宫,结下和西越的梁子,那么大衍…将毁于一旦。”
话毕,刀落,鲜血染红周周整个视野。
她从记忆里脱离出来,企图从破散的记忆里留下些什么,可再怎么努力回想,也只能看到刚才重复的画面。
自己的生前,就像一张什么都没有留下的白纸。
杜冼星挥袖把四张符印收回袖子里,说:“周姑娘可曾记起些什么?”
“那几张符咒是什么东西?”周周被他刚刚收回来的四张符咒吸引,没有先回答他的问题,问道。
杜冼星拿出一张悬置半空中,向她解释:“这叫寻踪咒,可以让你看到你内心想看到的东西。”
周周噢了一声,把目光放回黑暗里的建筑中,说:“杀我爹的人,我爹好像叫他官侍卫。”她脑海里依旧还有些印象,原来自己不姓周,姓顾。
“官侍卫?”杜冼星重复了下这个名字:“我对朝中的事情其实不太了解,你可以去问问那日在梁山猎户村和你朋友见面的李昱将军,他也许知道官侍卫是谁。”
周周转过身去看他:“你既然对朝廷的事不了解,怎么会知道前朝发生的灭门案?”
杜冼星轻轻一笑,扇子轻轻敲着手掌,说:“找别人帮忙,自然要去了解一些别人想知道的东西。”
周周不解。
“周姑娘既已如愿,可否留些时间解我一惑?”杜冼星问。
她点点头,觉得这事儿还是自己到时亲自去问李昱比较好,这人是个道士,问他朝廷里的事情,的确有些为难他了。
杜冼星说:“有人托我找一只叫卫长青的鬼,我遍寻五湖四海都未曾见过他的踪影,现在只剩骊山一处没有找,不知道周姑娘可否愿意帮我这一个忙?”
周周说:“当然是可以的,不过你得告诉我那个叫卫长青的鬼长什么样子,我才好把他叫出来和你见面。”
杜冼星笑了笑:“不用如此麻烦,周姑娘带我去骊山便可。”
周周望向远处阴云缭绕的山头,又看了看眼前这翩翩的公子,面露难色。
“我知道周姑娘在担心什么。”杜冼星说:“我自幼修道,骊山的鬼气伤不了我。”
周周摇了摇头,说:“我是担心你长得这么好看,容易招女鬼。”
“……”
杜冼星笑意更甚:“周姑娘不用担心,连你都不能伤到我,其他女鬼更不可能。”
周周皱眉,恼怒道:“你这是在说我长得丑么?我一点都不丑的,鬼界里长得像我这么标志的已经很难得了。”
杜冼星摇摇头,看着周周的眼睛,笑着说:“周姑娘不比介怀,只是杜某有了心上人,其他的鬼也好,人也罢,都再不能入我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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