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睁眼看向前方，入眼是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场景，正前方是一面巨大的窗户，紫色的窗帘拉了一半，露出角部枯黑树杈被月光照亮。

李言眨了眨眼睛，愣了一下，才开始转动头颅，第一时间寻找施梦梦的影子。无论过去多久，他都不会忘记他最重要的人。

在一团浮云般飘动的物体上，姑且说是床，施梦梦像是只小猫般趴睡在上面，脑袋枕着自己的手臂，湛蓝的秀发散开在浮云上，如同白玉般的小脸一片宁和，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袖口微微卷起，露出的肌肤嫩滑白腻，就跟脸蛋一样，犹如牛奶一般润泽。

李言黑眸晃了晃，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才飘浮下来，慢慢地坐在床上。

李言没有打扰她，她两只小腿都蜷缩在一起，有些稚嫩的身体，却又有一种无与伦比的魅力。那是一种独特的纯洁魅力，似乎看上她几眼，心底都会暖起来。

事实也正是如此，李言待在她身边，总是会感受到一种温柔的暖意。

李言伸出手，小心地抚摸着施梦梦的秀发，用食指轻轻触碰她那娇嫩雪白的脸蛋。施梦梦微微蹙眉，似乎是有所感应，缓缓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熟悉的手指。

她表情怔了一下，眨着眼睛看了一会手指，才有些呆呆地抬起头来，蓝眸瞬间亮了一下。

“言哥哥。”施梦梦扑了上去。

“诶。”李言连忙将她接住，紧紧地抱住她压下，随后就是狂风暴雨般的亲吻，逗得她咯咯直乐。过了很久，李言才将她抱了起来，对视了几眼，又狠狠地亲了几口。

“你终于醒了，虽说这种程度的闭关很普通，但我们都是从地球上出来的，对于时间观念还没有完全转变，若不是女娲来了一次，我还真有些担心你。”施梦梦仰头看着李言。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不就在你身边？”李言手指划动着她被方才狂风暴雨弄乱的秀发，问道：“对了，我修炼了多久？”

“十年。”施梦梦眨了眨清纯的蓝眸，又问道：“有什么收获？之前女娲来过一趟，在你的身体里放入了一件东西，可以解除你原本灵魂的封印，也就是宇宙本源与盘古大神的封印。”

“盘古大神？”李言眉梢一动，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他忽然想起灰茫茫空间中的三道黑影。

施梦梦吸允着玉指，想了想后，挠头道：“我也不知道我知道什么，她留给我记忆很乱，这些都是女娲告诉我的。”

李言定定地看着她，注视着她的眼睛，长久的对视与沉默让施梦梦觉得古怪，以为李言又在思考，想要伸手在他眼睛前晃晃，却听李言忽然道：“梦梦，你长得真好看。”

施梦梦蓝眸一眨，弯眉笑了起来：“嘴巴真甜。”

随后又伸出小手掐了掐李言的脸蛋，笑道：“什么学会这么说话了，我还以为你在想事情呢，以前你可不这样。”

李言低下头，额头紧贴着她，近距离地盯着她，道：“你是怎么长成这样的？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看不够。”

施梦梦笑得更欢了，小脑袋蹭了蹭李言，双手搂着李言的脖子。

李言看了她几眼，忽然掀开她打量了一会，随即奇怪地问道：“我发现一个问题，你怎么不会长大？自从我在地球遇见你之后，你几乎一直都是这么点。”

施梦梦站起身来，看了自己一眼，浅笑道：“身体成型了，就不会再长。不过，言哥哥要是想看我长大的样子，我可以变化出来，而且是真实的身体。”

“这个你之前就说过了。”李言拉住她，重新将她抱入怀中：“这样就好，抱着方便。”

施梦梦坐在李言怀中，点点头笑道：“只要不将我当成女儿就行。”

李言搂着她的脖子，双手放在她胸前，低头看着她。她变得似乎有些俏皮了，以前是不会说这些话的，不过，让李言欣慰并觉得幸运的是，她似乎永远都能保持一颗澄净的心，若算起年龄，她现在也应该有三十岁左右，可是还能保持一个小女孩的天然纯真。

这点，才是最吸引人、让人想要接近她的原因。无论是谁，恐怕都喜欢干净纯洁的东西。也只有纯洁与干净，才会让人感觉到温暖。

两人打闹了一会，施梦梦回归正题，问道：“言哥哥，十载时光，有什么收获？”

李言搂着她左右轻微晃着，抿了抿唇，黑眸突然眯起，缓缓道：“有，但很乱……”

……

人族大陆。

宇宙上方的裂口已经很大了，几乎将百分之一的宇宙分开，走到哪里都能看见。而各个世界的天也受到了其中的影响，变得十分阴森。

人族大陆许多地方不复往日的美丽，而是黑暗与昏沉笼罩，生机也褪去了不少，浩瀚的大海里开始出现一些鱼类不正常地死亡。

似乎环境，已经开始变得不适合生命生存了。

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中，许多树都变得光秃秃的，并且在树林中还弥漫着深沉的大雾，四野满是枯黄的树叶落下，树根已经泛黑，方圆数万里没有任何生物，显得死寂而空旷，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人来到这里。

可是就在这里，却有着一间小木屋，孤零零地立于一棵枯树下方。小木屋上有着许多缺口，很多地方有些凹陷，沾染粉末，似乎被石头砸过，在一些地方还有乱七八糟的涂鸦。

小木屋里住着一名年约六十的老妪，老妪看上去十分苍老年迈，但真实年龄其实并不大，不过她对这附近似乎异常熟悉，显然已经是居住了很久。

这日，老妪依旧拿起扫帚，缓缓地朝着前方走去。在小木屋的正前方，是一片陵园，原本这片陵园乃是风水宝地，山清水秀，钟灵毓秀，三面皆是山林，正前方还是波澜壮阔的大海。

可是由于外界的原因，整个宇宙都开始产生异变，除了各族神宫不受影响，几乎所有的地方都缺乏生命力，一些普通人根本无法生存，就仿佛有无尽的辐射从天而降，人们开始加速衰老，一些生命等级弱的生灵，甚至惨遭死亡，犹如末日降临。

只是短短十年功夫，整个人族星系就有数千兆人族死去，这些都是最普通的人族，生命等级普遍不高。至于人族大陆除了环境变得很差之外，倒是没有太多人死去，因为能够在人族大陆中生存的人类，生命等级都是很高的。只要达到二十阶的身体，就可以抗住环境异变所带来的影响；达到半帝之躯，更是能完美地抵抗环境变幻所带来的‘辐射’！

然而就算如此，人族大陆还是有数千亿人族与数十兆生灵死去，那原本茂密的树林后方，就是一片乱坟岗，许多人被胡乱埋葬在那里，有一些等级太低的人类，甚至连尸体都不会留下，直接化入了土中。

老妪的脚步很慢，走了有十分钟才走到树林前的陵园中，这里树叶堆积满地，一些灰色的漂浮物漫天飞舞，原本盛开的花朵全部枯萎而死，满片花园只见一朵朵低头垂下，甚至花心还生出了一些恶心的虫子。

老妪咳嗽了两声，缓慢地走到一座坟墓前，看了一会，随后从肩膀上拿下扫帚，轻轻地打扫各个坟前的枯叶。

很奇怪，这老妪面容已老，举止中却有一种贵气的幽雅，动作也十分悦目。她还穿着一身本不该她这个年龄该穿的衣裙，倒像是二十岁女子该有的衣装。

只是，这赏心悦目的动作与衣裙，配着老妪苍老满是皱纹的面容，实在是好看不起来。

树叶卷动，沙沙拂过的，似乎也是凄凉的声音。

满天白雾配着枯黑光秃秃的树林，再加上死寂的陵园坟墓与老妪，本该是被时间封印的场所。

老妪慢慢地扫动着，扫干净一块，就又有树叶卷来，重新扫开，又重新汇聚，不过老妪并不着急，而是缓慢地、优雅地、不厌其烦地扫动。

过了许久，她似乎是有些累了，缓缓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却是双腿并拢，双手自然放在腿上，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清雅之感。

她看着自己的衣服，皱巴巴的手掌摸着自己苍老的脸颊，缓缓闭上眼睛。如今的她，已是垂垂老矣，不复年轻貌美，丑陋不堪。之所以穿着这样的衣服，是怕他再来时，会认不出她。

想到他再来，她的心中又是期盼渴望，又是惶恐不安。

而今这幅模样，如何见人？如何见得了他？恐怕，他都不一定能认出她了罢？

不过，时间也不多了，她也等不到他再来了。

也好……

这样，也就不用让他看见她这副丑陋的样子。

老妪睁开眼睛，侧头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原本金黄灵动的秀发，此时已经苍白稀疏，干燥粗糙，无论她怎么洗，都不复往日柔滑美丽。

他最喜欢的就是头发，可是连这点，她都没有了。

想到这，再回头时，已然眸中含泪，泫然欲泣。

“快来快来，在这呢。”突然，一阵阵欢喜的叫喊声响起，老妪察觉到有人到来，连忙抬起袖子轻轻擦拭干眼泪，拿起扫帚，继续扫除着枯黑落叶。

“嘿嘿，还真的在这。”又是一声欢喜的笑声，几个小孩突然小跑而来，其中一个十四五的男孩大叫道：“丑八怪，我又来了。”

几个孩子接近，一块笑着观察着老妪，其中一个男孩哼道：“整天就是来这里扫啊扫，也不知道这里有着什么，这么多落叶，你要扫到几时去，不如来陪我们玩。”

“不要。”另一个小男孩撅起嘴巴，道：“才不要他加入呢？他又老又丑，还穿着这样的衣服，好丢人的。”

“哈哈。”几个男孩一笑，一个男孩指着老妪道：“丑老太婆，你都这么老了，还穿着这么好看的衣服干什么？”

小男孩说着，还上去拉老妪的衣裙，老妪原本是持着扫帚静静地看着他们，待到小男孩上前，行为不雅之时，才怒叱一声：“住手！”并且向后退去。

小男孩被吓了一跳，旋即鼓起脸：“吼什么吼，丑老太婆，碰一下你的裙子怎么了，你长得这么难看，只有傻瓜才会对你有兴趣。”

老妪皱起眉头，后退几步，静静地看着几个小男孩。这几个小男孩虽然小，但能够在人族大陆出生，身体素质就不低。有些人一出生就是帝级体质，这些小男孩虽然不是帝级体质，但能够完好地存活下来，却是半帝之体。

小男孩努努嘴，似乎有些生气，嘲讽道：“这么好看的裙子，穿在你身上真是糟蹋了。”

“对呀对呀，你长得这么难看，还要穿这么好看的衣服，不如脱下来给我奶奶穿，我奶奶长得都比你好看一百倍。”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说道，声音还略微有些奶声奶气，不过跟在一些大男孩身边，也是有样学样，环抱双手，装作一副成熟大人的模样。

“咦，小熊，她穿过的衣服还能给你奶奶穿，不嫌脏啊？”另外一个小男孩夸张地说道。

正在这时，那领头的小男孩眼珠子一动，忽然围了起来，与几个小男孩偷偷议论一番，随后坏笑着看向老妪。

老妪神色一紧，扫帚在手中握紧了一点。

领头的小男孩向前走了几步，笑道：“丑八怪，你这么老还穿这么花哨的衣服，不好看，还是换一身吧。”说着，小男孩猛地扑去，一手抓住老妪的衣裙。

老妪神色一变，连忙向后退去，但她的肉身已经十分衰老，行动不便，硬是被小男孩拽倒。

“住手！”老妪慌张地尖叫一声，但小男孩根本不听，还想将老妪的衣裙撕开，另外一些小男孩也笑着跑上来，一起撕扯老妪的衣裙。

“住手！你们快住手！”老妪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但几个小男孩还是笑着，反而动作更加迅猛。突然，一道光束爆开，几个小男孩倏地都被打飞，撞在了结实的地面上。老妪虽然肉身衰老，不过对于一些法则的理解还是有，只不过肉身之力衰败，无法激发太多力量，但就算如此，对付几个小男孩也绰绰有余，好在他们也是半帝之体，只是感觉到疼痛，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丑八怪又打人了，快跑！”几个小男孩揉着疼痛的部位爬起，根本不慌，显然这种事情已经出现了很多次。这丑八怪虽然会打疼他们，但是每次都不会追击，他们只需要跑就行，而且在他们心里，丑八怪越打他们，他们反而更加要报复。

但是这次不一样，有一个小男孩被打飞后，硬是撞在了一块石头上，撞得七荤八素，后背被重击一般的疼痛，当即就呜哇一声大哭起来。

老妪从地上站起来，整理着衣裙头发，发现没有什么破碎与出格时，才松了口气，拄着扫帚，皱眉看着大哭的小男孩。

她眼睛眯了又眯，最后还是没有做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上前去将小男孩扶了起来。她实在是太善良了，否则凭借她还剩下的法则之力，还是能够击杀一些半帝，来夺取他们的能晶。就比如眼前的小男孩，杀了他们，夺取他们的体内的能晶，也能够让自己不这么惨。

可是，善良这东西，有时候反而会害人。

老妪将小男孩扶了起来，但这时，小男孩不仅不感谢，反而还踢了老妪一脚，快速地跑开了。

老妪眉毛一皱，弯下腰抚摸被踢痛的腿部，看着小男孩远去。

几个小男孩汇聚，跑到了远处，忽然手做喇叭状，朝着老妪大喊：“丑八怪，快看你的房子。”

只见几个小男孩往小木屋上乱涂乱抹，随后笑着跑开，临到最后，还捡了一把石头扔向了小木屋，撞在上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老妪眼眸微沉，轻轻叹了口气，看了四周一眼，缓缓地坐在了一块石头上。

她表情沉静，眸光微微闪烁，却是黯然发呆。

发呆，也是她这些年做的最多的事情。

多年前，她就住在了这里，在林间搭了一间小木屋，静静地等待，没事就扫扫坟前落叶。

因为，这里有着她的亲人，她可以陪着他们。

因为，这里是他们共同知道的地方，她怕他找不到她。

因为，她时间不多了……

而且，除了这里，她已经……

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