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歆兰是个单纯热血的女记者,她一开始就得到了新闻线索,想要去采访庆隆纱厂的时候却被拦在门外。回报社想发一条快讯,也被编辑撤了下来。
她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四处打探,不但从唐蝶的工友口中得到了许多消息,还弄到了巡捕房的验尸报告,最后才来找两个目击者询问。
“那一定是杀人案。”
听说唐蝶还怀了孩子,韩虞更是义愤填膺,“这是彻头彻尾的谋杀,赐来福的机器有安全把手,一旦有东西搅进去就会紧急停机。死者被纱线勒成那个样子,显然是有人把安全开关闭合了。”
他当时就想到了这一点,靳歆兰眼睛一亮,追问道:“你觉得是谋杀案?”
“还不能确定。”
周尔雅出来否定,“她的手指断裂处切口很整齐,手指的位置明显精心摆放过,死亡的姿势更是经过设计。”
“但这还不能证明是谋杀,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
虽然周尔雅没给肯定的答案,但靳歆兰得到了案发现场的第一手资料,已经心满意足,她相信把真相写出来,一定会引起轰动。
靳歆兰走了以后,韩虞更是急躁,来来回回在会客厅里面踱步。
周尔雅租的这栋原本是前清时候一个法国商人的住宅,后来几经转手,保存完好。
一楼的客厅宽敞明亮,外面带一个小花园,白色的栅栏抵作围墙,下午阳光正好能从飘窗射进来,温煦静谧。
“现在怎么办?就算记者的报道出来,要是巡捕房不抓紧追查,还是很难找到凶手。”
韩虞坚持认为,这应该是谋杀,他现在担心的就是此案就这么不了了之,没人去管枉死的冤魂。
“等两天看看,看报道能不能出来。”
周尔雅喝完咖啡,又问道:“你愿意和我搭档了?”
“至少这个案子,我要查个水落石出。”
韩虞斩钉截铁。
他看到了死者的眼睛,看到了那等残忍的景象,他心中的正义感就不能容许他置之不理。
周尔雅在阳光下抬头看他,眼里带着欣赏。
又过一天,大公报的报道总算出了,虽然许多过于激烈的文字被删改,但大抵庆隆纱厂发生了一场可怕的死人事件,这个讯息终于还是传达到了市民耳中。
在这乱世,人命不值钱,但这女子死得实在太过离奇,既然有人挑头报道,谷家就再也压不住,好几家报刊都出了转提。叙说这件纱厂中的诡异命案,一时间引得市井沸腾,众说纷纭。
谷家焦头烂额,还尽力引导舆论,让人觉得这就是意外,“做实业的人谁不明白,这些工人全不照着安全施工守则行事,难免会出意外。你说谷家隔壁的缫丝厂,哪天没人割掉几个手指头,谁在乎这事?”
有人不同意,“纱厂里丢命的是不少,但说这硬生生卷进纱机,活生生勒死的,可从来没听说过。谷家那是德国的机器,安全着呢!”
有人得到内幕消息,悄悄揣测,“我听说那小姑娘也不是个好的,还没嫁人,肚子里就有了个孽种。我琢磨着,这是怕丑事败露,自寻短见了!”
这说法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大家叹息道:“这就过分了,要寻死,黄浦江没有盖子,至不济找个小树林一条白绫投缳,何必连累东家?”
这谣言传得最凶,几乎成了坊间定论。后来靳歆兰不忿,又跳出来写稿为那受害的女工张目,“今日听闻坊间议论,实乃咄咄怪事。不追究害人之辈,反而倒打一耙,指责受害者不检点。退一万步论,便是唐蝶当真是自尽,她腹中孩儿的父亲是谁,这时候还不应该挺身而出,受万夫所指么?”
唐蝶自幼失怙,只有一个老母,并无兄弟依靠,这些资料也被人都翻了出来。
这茕茕一个弱女子,就更加让人心生不忍。
一时间,舆论纷然,守旧的、激进的、顽固的、开放的,各种观点层出不穷,争得不亦乐乎。这纱厂命案,竟然成了上海滩上一大热点。
韩虞看了几家偏右的报纸,愤愤说:“现在事情真相还没有查清,就有些卫道士迫不及待要将罪名归在死者头上,真是可恶!”
“他们既然压不住,当然就要泼脏水,这也在我预料之中。”周尔雅皱着眉头,“现在最大的疑点,是这一场充满仪式感的死亡,到底想要传达出什么讯息,这才是破案的关键。”
不管是自杀,还是谋杀,死者的尸体被刻意布置,必然是为了传达讯息?
是诅咒?是复仇?或这是其它什么原因?
周尔雅尚未解开这个疑团。
韩虞数次想要再去庆隆纱厂拜访,但一直被拒之门外,这几日纱厂停工,大门紧闭,根本不让任何人入内。
正在他感叹无隙可乘的时候,谷家大少爷谷清明奉着老爷子之命,亲自登门,面色沉痛地邀请周尔雅去谷家,调查新一桩命案。
“谁死了?”
虽然早就有预感,庆隆纱厂头上的阴云并未散开,但这么快又出现命案,韩虞还是极为吃惊,问得都难免有些不礼貌。
好在谷清明并未在意,他犹豫了一下,低头叹气道:“是我那三弟不幸被人害了……”
谷家三兄弟,老大谷清明,已经年近四十,早就娶妻成家,是谷老爷子的得力助手。
老二谷芒种,帮着打理纱厂实业,也算是勤勤恳恳。
老三谷白露,却是个纨绔子弟。成日泡在百乐门泡舞小姐捧歌星,斗鸡走狗,无所不为。
他居然被人害了?
“最可怖的是……”谷清明吞吞吐吐,脸色相当不好看,最后才咬一咬牙,吐露了真相。
这本是家丑,但想要隐瞒也瞒不住,还不如和盘托出。
“三弟死在家中园子里,手指被人硬生生剪断摆在身周,死状……竟然是与那纱厂中的女工一模一样!”
谷清明面色惨白,想到当时见到尸体的情形,身体摇晃,以袖掩口,恨不得痛痛快快再吐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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