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漪容被谢苒拽着，往回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听到了前方赵世安唤她的声音。

平日里他说话总是不紧不慢，徐徐道来，或是习惯性地拖长尾音，一来二去便生出几分天生贵胄的慵懒感。可这会儿，乍一看到赵漪容，赵世安的口吻却变得十分硬气，干净利落地劈过来，带着点山雨欲来的架势。

“赵漪容！你乱跑什么？这是西京，不是什么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穷乡僻壤！”赵世安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挤出来，看到赵漪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就忍不住来气。

浣纱哭成泪人一样扑了过来，赵漪容松开谢苒的手，轻轻拍打着浣纱的后背以示安抚，嘴上却还不肯服软，小声嘀咕着：“明显是你们走得太慢……”

“你！”赵世安似是没想到她还能找理由顶嘴，一时语塞，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对方几百遍。赵漪容到底知不知道她差点给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宋真姚和赵仲几乎对她有求必应，自己若是把她给弄丢了，出了什么事，他还能在赵家立足吗？

赵世安越想越气，看向赵漪容的眼神也就变得冷冷地，全然不似之前作出的兄友弟恭的姿态。

赵漪容早就习惯了这种带有敌意的眼神，一旁的谢苒可看不过去了。她生来敏感，平日里又喜欢那些八卦热闹之事，故而对相府的内情也略知一二，当下便语气不善地说道：“小姐姐，你这侍从好大的脾气！”

“这是我大哥，”赵漪容知道谢苒有心帮她，却不欲与赵世安起冲突。反派都是瓷娃娃，一碰就碎，这个她早就领教过了，不想为了逞口舌之快而干傻事，“也是关心我，语气便急了些，不打紧的。”

她这一解释，赵世安心里更不得劲儿了，见旁边那小丫头还想再说些什么，气不打一处来：这是哪儿来的小丫头片子口出狂言？还有，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竟如此虚伪？

“世安兄别来无恙，舍妹性子鲁莽，得罪了。”一直远远跟在身后的谢俨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偏偏在赵世安正要发怒的当口，冲他打了个招呼。

赵世安一口气已经提到了喉间，却又在见到谢俨的那一瞬泄了下去，认命一般服了软：“见过谢小侯爷。”

既然他见了礼，赵漪容和浣纱就没有不跟着行礼的道理。赵漪容迷迷糊糊地行了礼，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被刷新三观了。

她印象中孤苦无依的温和少年不穷不困也就罢了，竟然还摇身一变成了小侯爷，说好的寄人篱下、不敢妄想呢？赵漪容对这个非富即贵、遍地皇子侯爷的世界产生了怀疑。

周围的行人越来越多，偶而有几个脾气暴的，一边挤着一边在嘴里骂骂咧咧。

谢俨没有站在人潮中心唠嗑的嗜好，看赵漪容同赵世安气场不合的样子，便提议让赵漪容随他们一起逛，届时他会亲自将赵漪容送回府中。

谢苒早就嫌兄长太过无趣，又难得碰上一个不娇气的玩伴，自是满口答应。赵世安略一动脑，分析完利害关系，又想了想被自己安顿在茶庄的赵漪宁，也点了点头。于是，身为当事人的赵漪容还没来得及发言，就这么被愉快地交接了。

直到谢苒再度挽起她的手，浣纱也开始在耳边一口一声“谢小姐”的唤着，她才品出点儿不对劲儿的味道来，她怎么就变成谢小侯爷的地陪了呢？

然而一会儿工夫过去，赵漪容就在心中狠狠唾弃了自己刚刚的无知：人家谢小侯爷是那样的人吗？说起地陪，简直没有人比他更为称职了。

赵漪容一手举着一根糖葫芦，另一只手提着一盏虎头灯，站在一个面摊前，伸长了脖子看那老板做蒸饼。

谢苒则坐在旁边的一张木桌前，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揉一块面团，脸上手上全都沾满了面粉。身侧还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鼓着腮帮子给她打气的浣纱：“您再用点劲儿，这儿也得揉一揉。”

赵漪容正看得有趣，一团荷叶包着的东西递到了她面前。她转身一看，原是谢俨回来了。

“刚出炉的糯米糕，西京当地的特色煮法，三小姐趁热尝一尝，”谢俨将荷叶糯米糕递给赵漪容，眼神转向谢苒的方向，言语之中尽是宠溺，“往常她不出一刻钟就会喊着手酸，今日许是怕三小姐笑话，竟坚持了这样久。”

赵漪容握着谢俨递过来的一包吃食，感觉手心里热热的。她还是头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谢俨的面容，他本就生的俊美，不笑还好，一笑起来就像春风拂过柳梢，一双桃花眼格外惑人，看得赵漪容从心底升起了一股奇异的痒感。

“小姐姐！你来看！”谢苒举着一团看不出模样的面团冲她招手，赵漪容赶忙从刚刚的遐想中走出来，坐到桌前仔细端详。

“小苒，你这捏的是何物？”怎么左看右看，不过还是一块不规则的面团？

谢苒白了她一眼，又将那面团举起来给走过来的谢俨看。他只看了一眼，便无奈地笑了笑，话却是冲着赵漪容说的：“是我。”

听到了让自己满意的回答，谢苒得意地拍了拍身上的面粉，将那“谢俨小人”送去给面摊老板下锅了。

赵漪容默默地在心里消化了这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又没忍住往谢俨那儿瞥了两眼。对方的嘴角还噙着笑，端坐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间，并无蔽身之处，但却像坐在广厦豪邸中一般淡然。

联想到此前与他的几次见面，赵漪容有理由相信他所说的“寄人篱下”并不是妄言。能在困境之中保持这份从容，此人的心性自是好的。只是……二皇子姓谢，他也姓谢，周子修还说让自己离姓谢的远一些，这是为何？

“那个，谢小侯爷，你听说过二皇子吗？”左右赵漪容不是个能藏得住事儿的人，想到什么便直接问出了口。

“哥哥自幼起便做了昱商哥哥的伴读，辛苦的很。”没等谢俨搭话，送完面团回来的谢苒抢先出了声，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冲着谢俨努了努嘴，“害得我每次想找大哥，他都抽不出空。”

谢俨抬手在谢苒头上轻轻敲了一下，笑着同赵漪容解释：“三小姐不必如此生疏，唤我谢俨即可。我这妹子从小到大，便只知道贪玩。”话虽这样说，却也没有反驳，算是默许了谢苒的意思。

原来他不仅寄人篱下，还要侍奉皇子读书。一时间，赵漪容对谢俨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还多出了一点似有似无的心疼。她咧嘴笑了笑，将那些情绪从脑海中挥开：“谢俨，我唤了你的名字，那你也别再喊我三小姐了，叫我……嗯，叫我容儿吧！”

赵漪容一心想着谢俨也是这么称呼谢苒的，再加上相府的长辈也“容儿容儿”地叫她，便脱口而出，没有往别处想。这可把一旁的浣纱和谢苒惊呆了，瞪大了眼睛不敢出声，心想他们才认识多久，怎么就到了如此亲昵的地步了呢？

听赵漪容说完这话，谢俨面上一怔，眼中似有光闪过，很快便归于幽暗。他顿了顿，见对方丝毫没有感觉出异常的样子，弯了弯唇：“好，容儿。”

谢苒：我的天啊！我知道了什么？我不会被我哥杀人灭口吧？

浣纱：我的天啊！我听见了些什么？我不会被夫人杀人灭口吧？

内心已经是惊涛骇浪的两个人，看着“一个敢说，一个敢接”、此时正互相冲着对方笑的男女主人公，暗暗决定，还是将此情此景埋在心里打上封条比较好。嗯，她们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去的！

*

面团还没蒸出来，谢苒就对它失去了耐心，嚷嚷着要去另外一家画馆。面摊的老板也早就习以为常，同谢俨打好了招呼，说是蒸好后便送到他们府上。

谢俨笑着答应了，付了比平常多几倍的价钱，感谢老板每年都热切接待他们的叨扰。

一行人走走停停，逛了好一会儿才到了谢苒口中的那家画馆。

画馆的主人是谢俨的同窗好友，看样子岁数比他大上一些，长得人高马大、颇为粗犷。见他跟谢苒折返回来，老远就笑开了怀：“就说你妹子还是得回来，一日不碰笔，她可忍不了！”

谢苒在这高壮青年面前倒是格外的羞涩，小脸红通通地，一开口声音都变了调：“哥，他又拿我取笑。”

谢俨替那人打着哈哈，赵漪容走在最后，从踏进门的那一刻便开始观察起了这间画馆。只见这不大的屋里从里到外，墙上全都挂满了画，室内则摆了六张书桌，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看来是供人绘画所用。

赵漪容看着那些风格各异的水墨画，却也没有忽视几人间的谈话。目光停留在一副仕女图的落款上，她转身拽了拽谢苒的衣袖：“小苒，你还会画画？”

她这话很快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那高壮男子好似才看到这个有点矮的圆脸姑娘，他抬高了声音，言语间颇为自豪地说：

“当然了！她可是我最得意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