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内当先一人,慈眉善目,圆脸上极具佛性。身边跟着弟子及数名衣着华贵的中年人,一边引路一边讲解,表情极为恭敬。
此人便是江宁城烟雨寺住持太安法师。
“张施主,一晃数十年,我们又见面了。”法师双手合十,冲着张秋白微微躬身到。
张秋白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一脸惊讶的望着如今看上去德高望重的太安法师,他没想到当年见过的落魄小子竟然一跃成为了如今的大师。
那是十多年前的时候,南唐朝还被称作杨吴的时代。当朝吴王杨溥在齐王徐知诰的进言请求下称帝,大赦天下,整个杨吴境内的所有关押囚犯都被无罪释放。大赦诏令颁布的时候正赶上一批死刑犯在押送行刑的途中,押送人正是当时的刑部捕头张秋白。
押送队伍中有一个小伙引起了张秋白的注意。当时小伙很看上去清秀,书生气浓厚,一身粗布麻衣套在身上显得宽大,虽说看上去很是落魄,但脸上很平静,双眼极为清明,不见一丝慌乱。作为比较,其他犯人都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一路上不断有腿软无力的犯人被拖着向刑场走去。只有这个小伙子,很冷静,一脸庄重。
张秋白当时很好奇,难道还有人不怕死的吗,就一路上对这个小伙子很是关注。终于在快到刑场的时候忍不住凑上去问道:“小伙子,怎么,你不怕死?”
“回这位官爷的话,小子也怕死亡,而且还是这种死法。”小伙子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对着张秋白回道。那时得张秋白也许对年轻人抱着极大的兴趣,所以表情看上去并不可怖,反而极为欣赏。对这种人,张秋白从不介意在送他们去地府前请他们喝一杯,就当是送一程。
随后,张秋白带着这位小伙子以及两名衙役去到在刑场外的小茶馆里。不喝茶,单叫酒,半斤肉。很快吃食端上来了,在张秋白的示意下,小伙子很快便开动了起来。
初时尚能保持风范缓慢吃着这顿兴许是最后一顿的断头饭了,后面就止不住的泪流满面,狼吞虎咽起来。张秋白一脸疑惑地望着这名倒是充满了名士风范的小伙子,耐心的等他情绪稳定下来后静静的听他诉说起他的故事。
“我叫许清。”年轻书生开口道,云淡风轻。
“许清?这名字似是有些熟悉,但京城并没有听说过有许家这号家族存在。只怕这许清出身并不高,”张秋白似乎在哪听过这个人,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我是顺义六年进士。”年轻书生许清的第二句话炸的张秋白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是了。”张秋白一拍手,“去年的状元郎便唤做许清,力压诸位门阀子弟夺魁。”
那一年,许清书生意气,殿前夺魁,一肚子圣贤书,满脑子救世法。状元郎的风采卓著,在江宁城中未出阁女子中是万人倾慕。
时任兵部尚书姚恒裕独女姚卓婧仰慕许清已久,历时长久后,状元郎与尚书女终究彼此倾慕。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女子借诗传情,传为一时佳话。
然而好景不长,金陵府尹徐知诰大公子李景通对姚卓婧情有独钟,不惜用家族势力威逼姚家嫁女。
家族间的事哪有事事顺心的。姚家迫于徐知诰日渐强盛的权势不得不臣服,选定黄道吉日嫁女李景通。身为状元郎却无权势的许清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女人嫁入徐府,他没有一丝丝办法。他去皇宫请求陛下赐婚于自己,换来陛下称病不见;他去姚府却被关在门外,换来一句今生缘已尽;不得已下,许清亲上徐府求见李景通。伏地求情的许清最后看了一眼坐在首位上的李景通,后者幽幽的叹息道:“吾闻这世间,有星眸朗月,吾心慕已久;吾闻君子有成人之美,状元郎以为然否?”
自知木已成舟的许清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徐府。那是一夜无眠的时候,许清去到了酒馆一醉方休。
数日后的吉日,喜事如期举行。醉醺醺的许清被人从床上拉到街上,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喜气洋洋的李景通,许清很落寞,很无助。
随着人群挤到了姚府前,迎亲队伍在李景通的带领下鱼贯而入姚府大门。再次看到这座巍峨的府门,许清不忍再见,转过身去准备孤身离开。
不过半晌,迎亲队伍却是如同见到洪水猛兽了一般退出姚府,李景通一脸嫌弃的打马回返。而后传出一个骇人的消息,姚府小姐自尽了。
许清疯了一般的冲进姚府,见到了那名倒在闺房中的女子。她衣着喜袍,画着红妆,却眼角含泪,嘴边淌血。似乎是看到了情郎向自己跑来,姚卓婧吃力的睁开眼,看到了一脸疲惫的书生。虽没有以前的意气风发,却让自己愈发沉醉。她的脸上绽开了醉人的微笑,她很满足。
许清最终被诬陷是造成姚卓婧自尽的凶手。消息传出后,这位朝堂上挥斥方遒的状元郎只是一脸冷漠的望着李景通而一言不发,过后不久便被下到大理寺,辗转都察院与刑部大牢,他也不辩解,也不关心。终于在顺义七年的秋天被批准行刑。
张秋白很感叹,才子佳人难两全,明明是风华正茂的状元郎深陷情爱中落得如此下场。但张秋白又很佩服他,敢爱敢恨,也不枉着人世走上一遭了。
听完年轻书生许清的讲述,张秋白笑着说道:“既然话也说了,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咱们也收拾收拾准备走了。许公子,这些日子想来,你可曾后悔?”
“不悔……”
“那这最后一杯水酒,老张我敬你,敬你这位痴人。”
酒罢,张秋白领着许清回到了死囚的队伍中。午时三刻已到,判官掷令当择时而斩。
许清跪倒在行刑台前,两眼缓缓闭上,枯黄的落叶下他仿佛见到了那名爱笑的女子,仰着头,俏皮的冲自己招手。
他最终没死,大赦天下的旨意传到了这里,死囚犯被当街释放。当张秋白从刑场上拉下许清时,许清早已是泪流满面。拜别张秋白之后便孤身离开了,直至如今张秋白来到清源山庄看到,才恍然惊见故人竟已是如今。
“许清……哦,是太安法师,你怎么成现在这番模样了。”张秋白很是疑惑的问道,没想到当初的状元郎竟然成为佛法高僧,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让人难以相认了。
“贫僧自当初离开江宁城后便决定走遍大江南北,在路途中被一名禅师教会,随后与其结伴去到西域求法。在西域的十年间,遍尝佛法,终是在前年走出千佛洞。”太安法师双手合十,冲着张秋白很是恭敬的说道,“心中有执念,难以放下,是故贫僧再回江宁,法号太安,与烟雨寺中讲学游经。如今在这清源山庄上见到张施主,真是缘分。”
故人见面,却是一番唏嘘。在太安法师的陪同下,一行人向着清源山庄内部走去。随行的有清源山庄大总管曾瑜,护卫军首领杨方卫以及衙役侍从。
“清源山庄不愧是号称吴楚第一庄,挖湖堆山,引江河湖沼,辟径筑路,山水景之美,沁人心脾。”兴许是很少见到这般大气辉煌的园林山庄造诣,张秋白边走边赞叹,“楼、台、亭、阁、堂、馆、轩、榭、廊、桥、舫、景门美轮美奂,鳞次栉比。老张我要是能在其中住上一日也算是满饱眼福喽……”
“大人说笑了,清源山庄一向不拒外客,大人若是留在山庄中欣赏美景小住片刻,山庄是求之不得啊。”曾瑜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见到张秋白赞叹到山庄的亭台楼阁之境,便立马打蛇随棍上,一脸恭敬的对着前者说道。“如今大人所见的只是清源山庄的冰山一角,占地近万亩的山庄上甚至有用石块砌叠假山、奇峰、洞壑、危崖,包括山谷、溪涧、乱石、湍流,引水倾泻而下,清爽之感难以言喻。其中点缀些石山喷泉,栽植了些荷莲、芦荻,树木参天,阴凉蔽日,当的起避暑山庄之美誉。”
“曾总管过谦了,老张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识过很多了,如今与这清源山庄一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张秋白还沉浸在清源山庄的风光中,直到身后的谢雨提醒才想起此行的目的。
“总管,冒昧打扰一下,这失窃的白骝**到底是何物,可否为我说上一说。”张秋白其实也不清楚为什么一个**子会惹出这般事端,带着疑惑,不解的问道。
“曾总管,此事还是我来解释吧。”太安法师微微一笑,向着曾瑜点了点头,笑道:“这白骝**是中土佛教圣物,所以才会在佛法界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白骝**中存放有佛法先贤鸠摩罗什大师的舍利,所以才显弥足珍贵。当年罗什大师自天竺弘法归来,坐下白马驼经归中原。途径西域敦煌城外时,白马一路奔波难以为继,便托梦给罗什大师,梦中言道‘此去天竺求经,弘法,绵延数万里。如今自西域入关,东去中原便是一片坦途,你也不再需要我为你遮风避雨,我累了,只能送你到这了,往后的路,记得走的安心些。’言罢,化风而去。等到罗什大师梦中初醒,门外白马早已身死神灭。其后罗什大师在敦煌千佛洞外建白马塔,将白马供奉在塔中。其后罗什大师入中土传佛法,历时二十年而亡。后人将白马塔中残存下来的白马遗迹烧制成白色**子,并将罗什大师的佛法舍利请入其**奉起来,谓之白骝**。”
“白骝**历朝历代均供奉在千佛洞中。十年前在贫僧前往千佛洞求法时,千佛洞曾遭到西凉大军围剿,虽得三万僧兵护佑逃过一劫,然而千佛洞中部分供奉的珍宝遭到洗劫,白骝**就此下落不明。所以此次白骝**现身风评会,天下僧侣无不欢欣雀跃。可惜在戒备森严的四大家族的眼皮子底下依旧失窃,实在是令贫僧不解。”
太安法师说完之后对着西方微微颔首,似是在敬仰圣人一般。缓缓净手之后,太安法师又一声叹息道:“失窃发生后,护卫军内部整顿的结果却是并无人内部偷窃,外部又没有痕迹。这圣物又不知要流落何方。哎,只盼张捕头能有所发现吧。”言罢,又是一阵唏嘘。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劳烦曾总管速速带我等前往失窃的地点一探究竟。”张秋白似乎也是感受到了小小的白骝**中所蕴含的巨大风暴,赶忙说到,“我身后的谢捕快对偷窃伎俩颇有研究,还请总管大人好生招待才是。”说罢,冲谢雨丢出一个眼神,见的谢雨一脸苦闷,没想到就这么被卖了,谢雨心里很难受。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那就请诸位跟着我来,这白骝**失窃点就在清源山庄的珍宝阁顶层楼阁中……”声音随风飘荡,一行人向着园林深处走去,直至看不见身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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