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加了我微信。

“我最近脑子也像过电影似的，不停地转。我还能想起以前，都是短暂的片段，想起那时候你来了，然后又走了，后来读书了。我结婚了，孩子出生了。这么些年也就那样过来了。”

“我一直想着，等我以后老了吧，再没有家庭的束缚了，就去找他。”我告诉朋友多年以来从未变更的想法。

朋友回复：“他也说过这样的话。你们真是绝了！哎！说真的，我一直替你们感到惋惜。”

我开始肯定他对我的爱，无奈的，执着的。如我一般。

曾经无数次想象见他的场景，现在，我想去见他。至于，以怎样的形象，好像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每一天的每个时辰，我都像等待日出一样等待他的信息，等待他报我以相同的心思。

那年，外婆去世了，多年同窗的两位同学或因病或因车祸去世了，后来，爷爷也去世了……我想找他，即便他只见我一面也好。但当我决定见他的头一天，朋友说，他结婚了，我最爱的他结婚了！我认为永远不会走开的他选择了远去。

“人老了，都会离开，未来的路你得自己去走。但是当你想起曾经历过的，会笑，会觉得温暖，也就足够了。真的，那已经很奢侈。”那是他多年前讲给我的最后一句话。自那以后，我逐渐忘记他。因为，他未等我，他不懂我，甚至，他并不爱我。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人很讨厌？各种毛病。”

“还好还好。那你不觉得我这人也很讨厌吗？”

“你很好，真的很好。”

“呵呵”

我不想再跟他说一句话，因为害怕他跟我说：你很好，但这就是缘分。害怕他即便报我以相同的心思，却无可奈何。

盯着他的头像看了许久，还是删吧……

我想给你写一封长长的信

让文字去说让山水去说

我想念你

这么久了

你还住在我梦里

那么此时

你是走了呢？

是来了呢？

这么久了

我竟还说不出更亲密的话

但是

我想让星空知晓

想让古老的土地知道

我

爱你

“我好纠结要不要见他。”只有朋友知道我对他为如何，也只有朋友了解他现在是哪般情况。

“想去就去吧。”

“但是我觉得这样会没有意义。”

“那就不要去。我完全能想象你们见面的场景。”

“我不要去见他了。”

“亲爱的，不要这么纠结，听从内心的声音。无论做怎样的选择，我都支持你。去见他呢，或许你状态会好很多，那种感觉也不会再那么强烈，从此开始你自己的生活。你若不见呢，也好，为自己留一点美好的念想。”

那几日，反反复复的都是思之念之，舍之弃之。梦里梦外，全是他。

“我还是决定去看他。”我预测不了未来，不知未来哪天我们会离开这个世界。

“如果想通了要去，那你这些天也不要和他说话。”

“为什么？”

“人与人之间都是博弈的。你表达得越多，就越占下风。你们俩都是同一种人，什么都憋着，明明那么想，却总要口是心非。所以，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回复，不要理他，直到你出现在他眼前。在那之前，你要去买点好看的衣服，化好看的妆，知道么？不要让他觉得你最近瘦了是因为他，也不要让他觉得你过得不好。先让他难受着吧。”

似懂非懂，但我不愿他难受，也不愿有博弈——从未理解透彻的这个词为何要使用，还要用到他身上？那几日，我极力忍着不与他说话，不回他微信。

“他跟我说，想见你。”朋友的回复让我开心了许久。从那日起，我开始买漂亮的衣裙，画美丽的妆容。那么多年，我都不敢直视镜子，但那几日总爱定定地看镜里的自己，我满心欢喜，不羡慕他人，那样的我让自己满意。我制定好了去看他的所有计划，包括过去多久才告诉他到了，见面时我要穿怎样的衣服画怎样的唇红，是否提前找好餐厅买点红酒，是否该送他一份特别的礼物……

世事总是这样，你获得了什么，相应的，也总会在某个时刻全都还回去。

那晚我忍不住发了首诗给他：

我在梦里

去描喜爱的山

去涉清澈的河

甚至想着

去找寻你的影

叶尖滴我以露

晨昏覆我以霞

可是

我却怎么也描不出你

只一双笑的眼睛

度我以无边无际的时光

你来

阳光也来

你走

飞鸟也走

你再笑时

梦醒了

“有空的时候视频一下吧。”过了两天他才回复。

那时，我正在拉萨出差，发给他一张大昭寺的照片，还有一张我的近照。其实，我多想告诉他，那些年他所应承我的旅行，以及批驳我与闺蜜出游的想法，我与他的矛盾，早已如烟飘散。那些我曾极力想让他陪着去旅行的愿望，不过是被扩大的小需求而已。我已开始懂得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不要过于束缚与要求，简单开心就好。

我顾不得他已有家室，我只知他现在过得不幸福，他的内心需要一个出口。

“嗯。晚上吧，看你时间。”

“八点左右吧，那会儿应该能忙完。”

“嗯。”

我与同事晚餐分开后选择了一家靠近广场的咖啡厅，窗外有一长排金色转经筒。像当年在拉萨那样，我一圈一圈推着转经筒，像被佛祖引着走，当年的回忆扑面而来，蓝天、飞鹰、经幡、人们，还有为外婆和他所祈的愿……转经筒一直转着，转过那年外婆离世带给我的忧伤与空落，转过那些虔诚朝拜的人伏地的手掌，转过那一双双清澈的眼睛。我感受着世人的纯净，那因内心信仰而生发的慈悲，还有在那碧蓝湖水飞来的彩色鸟儿。那刻，我才懂得了生与死，明与灭。这世间的小草无论长在哪，都将飘摇着度过一生。

我选了咖啡厅靠窗的位置，只是因为喜欢恍若隔开又真实相融的那份透彻。或许很多喜欢靠窗的人都如此吧，都爱随着窗外的人事物，慢慢沉淀自己的往事。看别人欢喜，自己也欢喜，看别人忧愁，自己也忧愁，看别人激情澎湃，自己也活跃起来，或者只用看着别人，自己什么也不用想……

八点，忐忑等待他的回复。八点半，店里的人来了一拨走了一拨，手机未响，头疼。与我隔了几桌的位置，有三位妇人用藏语交谈着，时不时用手比划，笑容令人感到放松与舒适，看得出她们应是多年的好友。那场景令我想起自己的闺蜜，那份无所顾忌的坦诚、开心、明了，还有这些年被工作与家庭牵绊所逐渐减少的相聚，但是我们都爱着彼此。一位妇人头花已花白，另两位稍年轻些，但也有了白发，看轮廓，她们年轻时应是极美的女子。过了小会儿，其中两位妇人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深红藏袍，跟余下那位说了两句便径直朝门口走去。她们出了玻璃门，走到转经筒跟前，一圈圈地转，口中默念，念的或许是对亲人的祝福或许是多年虔敬于心的经文。老妇人往前推着走，两条发辫蓬松地垂在胸前就像我小时在照片上看到的母亲的黑辫，只是那时的母亲面容姣好，长相清秀。这么多年，我并未觉着母亲变老，倏然一对比才发现时光并没饶过她。想着母亲现今的模样，再看看那妇人，不知未来的我又会老成哪般？一定是皱纹满面，声音嘶哑，眼睛浑浊，手脚不便，身体变形，长相难看……那时，我会将当前所拥有的全部美丽如数还给大自然，然后苍老得如大地的皮肤，最后回归大地……

两位妇人转了几圈也离开了，别的人来，经桶被一个个推开，一圈圈的转，我突然头疼得快要炸裂。

九点，“稍等一会儿，还有点事情处理。”

“不急。”

十点，街上的人渐少，风比白天更大，走过的人都忍不住裹紧了外套，风把姑娘们的头发吹开，带了一丝温柔也带了一抹寒意。十一点，城市的霓虹从繁华到落寞，由炽热到清冷，街灯将远近事物拉出长长短短、形态各异的影，我头痛剧烈，手枕着头趴桌上看窗外，脑袋中再不敢想什么事，定定地看着窗外。有个七八岁的小孩将手心的小转经筒转得飞快，孩子的妈妈拉着说了两句就走远，或许是有点晚了。细小的飞蛾永不疲倦地在灯罩下飞舞，来来回回，直至被烫伤落地或者永远沉睡在灯罩上。广场一侧的车辆稀稀拉拉地开过来，又开走。十二点，天下起了蒙蒙小雨。我喜爱下雨的夜，它让我变得平静。雨细细地下，每一滴如细针似的划过窗外的灯光，点在地面，逐渐铺成一袭新装。接近十二点一刻，我收到了信息：“终于结束了，还在吗？”

“在。”

视频点了过来。

“在什么地方？”

“咖啡厅啊。”

“灯光好暗，换个亮点的地方呢。”

“这样挺好。”

“看不清你的脸，换一下吧。”

“好吧，这样可以了吧？”我换到了不太喜欢的亮光下。

“看你状态还不错。”

“还好。这么晚了你的状态也还可以啊。”

“嗯……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说什么？”

“最近太忙，真是太忙了！那天看你发我的短信，我想了很久。是不是在你看来，我都是活在你想象出来的那个世界里？”

“呃……或许是吧”

“你要知道，我已成家，你也即将成家。”

“嗯。”我感受到了失落，忍住所有的不开心和难过，如我往昔那般。

“曾经的事都过去了，无论如何都过去了。”

“你……”

“我曾经努力过，但那时被你伤得太深了，所以毅然选择离开。我这人就是这样的性格，一旦选择了放弃，就再不能回头。”

“嗯”泪水在眼眶打转，但是我要笑。

“其实无论是谁，和我父母在一起久了都会闹矛盾，而婆媳矛盾没有哪个人能躲开。即便是你，也依然如此。所以，还是坦然接受现在的自己吧，你会有更好的未来。”

“嗯”我朝他笑。

“其实见与不见又能如何？不见，留个美好的印象给彼此；见了，我们会发生什么也不好说。如果发生什么，也不过是肉体需求而已，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我惊异于他会如此直接的来谈论这个话题。诚然，我见他不过是徒增烦恼。

“我不会打扰你。再见！”多想再不与他说一个字，怕再说我就要开始掉泪。

“对自己好一点，好好的。”

“会的，再见。”

“再见，好好的，啊~”仍是那样怜惜的眼神，我快绷不住内心的弦。他严肃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或许因为太疲惫，或许因为他觉得会是我们最后的道别。

在他笑着的时刻，我挂断了视频。

胸闷难受，草草的付了款，还是外面的空气更好，雨更好。不知该去哪，脚不停地走，走过广场，走过街巷，喷涌而出的难过，我竟第一次在大街上嚎啕大哭。

往事扑过来……

“哥哥，你喜欢我什么呢？”

“善良。”

“那如果我不善良了呢？”

“怎么会有这样的问题？”

“你说嘛！”

“呃，一样喜欢。”曾经所有的不安，现在看来都不值一提。

“只喜欢这一点吗？”

“还有啊，你活泼，勤奋，漂亮，大方，有才，好多好多，我都喜欢。”

……

“想想我们的未来呢”

“会是很幸福的样子呢”

……

我曾深怕自己变成另一个样子，变得让他不再爱，害怕他离我而去。而今，这样的我，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懂得怎么去过每一天。可是，无论如何，未来的我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连说话的可能也没有——令我心痛难受的，便在于此。

空无一人的街，漫天的寒冷，我其实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从前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将没有。就让我这样孤独到老吧！可是，为什么是我要永远这样孤独、落寞？为什么？就因为我爱他更多？就因为我还放不下？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像我那么深爱的外婆，而今想起她来，我不会再次次落泪，更多的，是她的温暖。我想，过些时日，我再想起他来，不会再痛苦难过，代之以欣慰的笑，如果他过得更好……

你说那是梦呢

我竟也相信了

如同最初相信你那般

你说我们还是不要见了

我也懂了

如同你当初那般毅然

你说

这都是注定的交集

或许在老的时候

或许在下一世

我也信了

迷糊中

皱纹也爱了我

沧桑也爱了我

而你

再也不说

关于未来的一切

因为

你有一个未来的世界

和声音

那时，

才是我的另一世

我愿

不要再遇见你

泪落下来

一切该过去的，都该去了，像这一地的灰尘，无论它们当初如何追着风跑，总还是要落于地面，被雨冲刷去。或许再过几万年，你化成的那粒沙被永远地包裹于坚硬的岩层中，再不受风吹雨淋，再不见阳光黑夜，也再不会落泪。

如果你舍不得人间的风霜雨露，那么，还是成为一株微草吧，太阳出来时，就满足地光合作用；风来时，就开心地摇摇；雾起时，就好好享受雾气飘来的舒爽；雨来时，就潇洒坚强的任它洗礼。如果，还会有一只特别的鸟儿经过，我会跟它讲起这片土地上的故事……

时光的河，

是一首难言的诗

它在那些年少的日子

澎湃激昂

而今

它让沙砾翻滚、沉淀

你说

让它去走寂静的夜

再去望满天星

让它们越走越远

才会越发清澈

波涛里的浪花

有一整片海

转瞬

海水孤寂

如果愿意

一定要看鱼的眼睛

那不是神话的影子

是我们自己

曾经那么爱我的人，以及我用尽全力去爱的人，现在他们要么被埋在泥土里，要么消散于风中。斑斑点点的回忆，让人只觉一场飘渺的梦，点缀在故里和祖国山河的各个角落。微小的生命，在一生的岁月里涤荡，最后知道她的人越来越少，即便知道的人，记得的也越来越少。这么久了，她只在我写的文字里活着，且仅以我看到的样子。这么久了，他连样子都模糊起来，成为梦一般的，在我人生里存在，或不存在，那也都是一念的事情而已。这么久了，我卑微的看着、想着，那些属于我又不属于我的，已经变了模样，而我，已开始勇敢、坚韧起来，平平淡淡又快乐的活着。

任何人，无论经历怎样的故事，似乎都有着一样的人生。但我们依然爱着。